第一章 離恨重重(一)
2024-06-01 21:11:49
作者: 眼神正直的大妹子
北宋丙子年
大雪簌簌整整落了兩日不停,寒風徹骨,黑雲壓低,院落里銀白素裹,壓的枝頭積雪轟然而落,伸出手,便接了一把雪星子,「嘶!」琥珀趕緊縮回手,捂在棉襖里熱一熱。
一旁的石青瞧見了,只笑話她道:「瞧你這般怕冷,又何苦非要去招惹。」
琥珀不以為然,坐到了炭盆旁,丟了兩顆栗子下去,再撥弄了一番,待聽到炭盆里「嗶啪」聲響起,才將鐵鉗放了,「不知道公子這病怎麼樣了。」
石青穿針引線的手停了下來,嘆了口氣,「這是心病,哪那麼快能好的。」
「何苦呢,公子這樣,也只是跟...跟自己慪氣。」
石青斜睨她一眼,沉聲道:「尚且算你懂得分寸,不該說的,還是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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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猶落,餘音還在,急促的腳步聲已經停在了門口,將棉布帘子一掀,正是個眼生的宦者,胸口上下起伏。
「兩位姐姐,張內侍可在?」這邊是宣和殿的偏殿,宦官張迪正是歇在此處,而琥珀石青正是值班的宮娥。
琥珀與石青對視了一眼,問道:「怎如此匆匆?張內侍方才剛歇下,不如你先等著吧。」左右這種眼生的宦者也沒什麼要緊事,若是因此將張迪叫醒,自己還免不了一頓數落,何苦呢。
年輕的宦者憋著一張臉,只見他身穿單薄的外袍,眼眶裡還有淚水打轉,好像馬上就要悸哭出聲。
石青走了過去,輕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聽她這麼一問,他雖沒開口,眼淚卻已經滾滾落下,哽咽又抑制的嗚咽道:「畫院王希孟王公子,去了!」
琥珀正給自己倒茶呢,聽到這話,竟失手將上好的龍泉窯白蓮茶盞給摔了個稀巴爛,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抓著那年輕宦者問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王公子,你是不是弄錯了?」
宦者一邊哭,一邊抹淚,搖晃著腦袋道:「小的正是一直侍奉公子的,哪裡會弄錯,勞煩姐姐們告知張內侍,小的人微言輕,近不了御前啊。」
石青捂住嘴,偷偷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扭過頭卻見張迪已經陰沉著一張臉站在那了,嚇的她膝蓋一軟,已經下跪磕頭道:「張內侍。」
「青天白日哭哭啼啼的,找誰晦氣呢!」張迪痛斥一句後,捏著手裡的佛串珠子,踱步道:「剛才,你們說誰去了?」
「是...是畫院的王公子。」琥珀抬起頭,稟告道。
張迪手指一頓,手上的佛串珠子被他猛的攥緊,「什麼時候去的?」
年輕宦者抬起頭,抽搭道:「回張內侍的話,一刻鐘前,剛咽了氣!」
張迪閉了眼睛,暗恨道:「快給我更衣!快!」
琥珀連忙從地上起來,跟石青二人手忙腳亂的將衣衫給張迪穿好,張迪將那不離身的佛串一丟,套上靴子,便跨出了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頭厲聲道:「還不跟我來!」
年輕宦者淚眼朦朧的看著他,立卡拿袖子擦了,跟了上去。
琥珀眼瞧著他們走了,才望著天道:「恐怕,要亂了。」
張迪不顧風雪,走的匆忙,一路直奔宣和殿。
「王公子死前可有什麼話交代,還有什麼人在?」他慌忙問道,連他自己也不知他的手,抖得有多厲害。
「只有小的在,但王公子什麼也沒說,便...便去了。」
「你叫什麼!」張迪眯起眼睛,問道。
「小人名叫藤黃,是公子起的名。」
張迪聽完,寬了口氣,「是,以顏料為名,是他的作風,他去之前,可有徵兆?太醫叫去了麼。」
藤黃為難道:「公子不讓叫,還說自己睡一會便好了,待小人再去看時,便沒氣了。」
張迪負手在背,有些氣惱道:「那何故現在才來稟告!」
「小人人微言輕,跟畫院的總管說了,但他們都不敢處理,讓小人來宣和殿問過了再說,小人來了宣和殿,也進不去,只能來找您了。」
張迪聽完,咬牙切齒道:「這幫狗崽子,看我怎麼收拾他們,你在這給我等著,聽候傳喚。」
「噯!」藤黃應聲後,看著張迪氣急敗壞的繼續向前面走去。
宣和殿內,綠釉狻猊香爐氤氳繚繞,一旁的高几上擺著白釉黑彩繪瓶,上斜插著一支紅梅,花蕊上還有露水,想來定是剛採摘的。
宋徽宗趙佶此時正伏在案上,大筆一揮,看樣子,心情正好。
張迪匆匆而入,立在一旁。
趙佶抬眼瞥了他一眼,朗聲道:「不是說你今日頭疼病犯了,怎麼又來侍奉了。」
張迪低著頭,抬眼看了趙佶,明明外頭還是寒冬臘月,他卻覺得,後背整個都沁濕了,內衫貼在背上,額上也浮上了薄汗,他只好拿袖子擦了擦,「奴才放心不下,怕這幫不懂事的,讓官家不舒心。」
趙佶將筆擱下,搖搖頭笑了笑,「張迪啊,你這人倒是奇怪,外頭雪下的這麼大,你竟出汗,莫不是虛的?左右我這也沒什麼事,你要是不舒服,便先回去吧。」
張迪聞言,一咬牙,口腔里即刻傳來淡淡的血腥味,他閉上眼,孤注一擲一般,「撲通」一聲,雙膝觸地,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在趙佶驚訝的目光中,他抬起頭,苦著一張臉道:「官家,王公子......」
趙佶臉色大變,立刻陰雲密布起來,負手在背,冷聲道:「他又怎麼了,又拿什麼東西過來討嫌了。」
「不...官家...他什麼也沒拿。」
「你說話哆哆嗦嗦的幹什麼!直接說就是了。」趙佶見平時伶牙利嘴的張迪現在支支吾吾的,心中不由煩悶。
「王公子,他...去了!」張迪說完,將頭觸地,不敢抬頭看趙佶的反應。
半晌,整個宣和殿內,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清晰的聽到,張迪跪的膝蓋酥麻,他已經許久,沒這樣下跪過了。
「官家。」張迪想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抬起頭想問問,沒料到剛一抬頭,只見趙佶仿佛渾身中邪了似的,坐在龍椅上,呆呆的看著大殿門外。
「官家!」張迪壯著膽子,豎起上半身,再喚了喚。
趙佶這才眨了一下眼睛,張迪卻驚恐更甚了,因為他清晰的看到了一向風淡雲輕的皇上,眼圈竟紅了。
帝王的喜怒哀樂,皆不浮於面上,雖然他貼身服侍趙佶多年,無論是當年做王爺時還是如今登基大寶,他都未曾見到趙佶那張笑眯眯的臉上,出現過這幅神情。
張迪有些心慌。
「張迪。」趙佶突然開腔了,只是那聲音聽起來,縹緲的仿佛能隨風而逝。
「奴才在。」張迪將脊背彎曲,躬身聆聽。
「他給朕畫的那副畫,去哪了?」趙佶問道。
張迪眼珠子轉了轉,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官家問的可是《千里江山圖》?」
「你是聰明人,不要跟我打馬虎眼。」趙佶突然急躁道。
「官家,那副畫,您早賞賜給了蔡大人了。」
趙佶聞言蹙起眉,張迪立刻會意,默默從殿中退了出來。
藤黃一直在外頭等著,見張迪匆匆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張迪抬手,制止他說話,「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但你現在最好什麼也別說。」
不多時,一輛馬車,悄悄從皇城駛出,一路朝官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