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9

  美人啟唇，矜持優雅，別是一番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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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君上卻是不耐地將筷箸一把甩到了桌上，那張浸淫女色幾十年的老臉有些不悅：「你先等等再稟。」竟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孫裊裊的話，將他的喜好顯露無疑。

  浮婼見此，倒是輕舒了口氣。她剛剛眼見浮妍不耐煩地斜撇了一眼孫裊裊，當真是替她捏一把汗。她退出這最後一局，也便唯有孫裊裊與浮妍一爭高低。

  可浮妍這人嬌蠻任性又欠缺了點兒腦子，她壓根沒往深了去想，第一輪的彩凰銀鳳簪，第二輪約定的暗號，皆說明了周欽衍在眾多人選中還是更傾向於讓孫裊裊在選後比試中脫穎而出一舉奪魁。且孫裊裊還有老君後加持。即便是老君上反對，也無可奈何。

  再者，若是從孫裊裊和浮妍二人中選一人，老君上對浮妍存著別樣的心思，老君後又屬意孫裊裊。那麼無論是老君上還是老君後，都不會選擇浮妍。孫裊裊也便只能是新任君後人選。

  如今老君上板著一張臉打斷孫裊裊的話，儼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他自是不願意讓老君後的娘家人成為君後，若不然他在晏晏的攛掇下千方百計給浮婼弄個新身份參與選後豈不是多此一舉？

  提起這個，老君上便覺得糟心。當初被晏晏這小兒誆騙，說什麼浮婼是他娘親，令他生出些想扶持浮婼與孫裊裊打擂台的心思。等到他穿針引線幫著浮婼成為了淮煬侯府的嫡長女，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晏晏那都是鬼扯！

  然而為時已晚，他也只能任由事態發展。

  可結果呢？這女子好不容易走到了第三局，竟然直接說主動放棄？

  在他盡心為她鋪路的情況下，她竟然打算拱手將這君後的位置讓給誠寧伯府的孫裊裊？浮婼這女子，她怎麼敢！

  老君上沒好氣道：「浮娘子怎麼能說自個兒呆板無趣進而棄權了呢？若無趣，怎麼哄得小太子在宮外眾目睽睽之下抱著你大腿喊娘親呢？本君覺得浮娘子過謙了些。人啊，若是有什麼才能還是得施展開來才是，藏著掖著又是何必？人死一抔土，總得在這世上留下點什麼，浮娘子你說是吧？」

  浮婼這身子都已經按照周欽衍的吩咐戰戰兢兢地與這幾尊大佛同桌了。結果老君上這般出其不意地敲打，她眸中划過一絲無奈，只得故作遺憾地起身，長嘆一聲：「老君上所言極是。」

  人家都拿死要挾她了，她還能怎麼回？

  老君上滿意了，露出了自認為和煦的笑：「浮娘子想通便好，本君相信你的能力。」

  浮婼卻是信步走到晏晏跟前，極其自然地端起他面前的那小碗，姿態優雅地用勺子舀起了奶汁魚片湯。

  「阿婼的才能看得過眼的好像也就唯有給小太子鞍前馬後投餵美食了。」說話間，浮婼吹了吹湯汁，細膩溫婉，侃侃而談，「尋常的魚片湯只用魚肉熬湯，可這道奶汁魚片卻是用筒骨湯所熬製。筒骨焯水熬煮好幾個時辰後撈出，醃製的魚片倒入骨頭湯中小火溫煮，加入牛乳。骨湯的鮮濃融入魚肉的醇美以及牛乳的醇厚，頗費工時。至於味道，自是一絕。小太子且嘗嘗。」

  晏晏被她說得吞咽了下口水，眼見她送了一勺湯到唇邊，竟是不由自主張開了唇，配合地將魚片湯吞咽入腹。末了，咂摸了下嘴：「再來一勺。」

  老君上就這般被浮婼給將了一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終只道出一句：「那你也甭上桌共食了，好生伺候晏太子用膳！」

  得，這是見她不識抬舉，索性便將她當侍膳宮婢使喚了。

  「喏。」浮婼應了一聲，表現得格外乖巧賢良。

  這番落落大方的表現，倒是讓老君後頷首：「阿衍，你不是說晏晏用膳時向來是不喜旁人餵食的嗎？我看這位浮娘子倒是合了小太子的眼緣，不如給她封個妃位留在宮中。」她這是見浮婼懂得知進退，特意拉攏她了。

  得虧浮婼沒有進食，有晏晏這個小擋箭牌在前，她還能泰然自若地杵著。倒是晏晏，又被投餵了一勺湯，直接便噴了出來。

  浮婼忙為他順了順背，有宮婢已經上前收拾那被噴過的狼藉。

  宮中多有講究，這桌上的珍饈美味，自然是不得不撤了下去。

  *

  周欽衍倒是不以為意，反觀老君上和老君後的面色皆不太好。

  周欽衍皺著眉將晏晏帶去內室換下髒污的衣裳：「你小子似乎對封妃有意見？」

  晏晏伸開小小的手臂由著他為他換上一件新的罩衣：「其實也沒什麼，晏晏之前不是被她誆騙過抱著她大腿喊她娘親嗎？冷不丁聽皇奶奶說要給她封妃，覺得有點兒……想笑。這和一國儲君鬧出過母子關係的女子，被皇奶奶開恩般封個妃位。且某些人似乎還挺不情願的，壓根就沒想著入父君的後宮。到頭來皇奶奶這一出，究竟算是開恩呢，還是故意刁難人家呢？」

  聽他這般一說，周欽衍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他替他整了整衣帶：「你年紀雖小，思量得還挺多。」

  「若晏晏思量不多，父君怎會從千萬小兒中挑中我為兒子？又豈會力排眾議將我封為儲君？」

  「那你對於這位浮娘子，是何想法？當初為何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喊她娘？她與你，可有什麼關係？」之前即便坊間傳出流言蜚語，周欽衍都未曾問過晏晏。因為他知曉這小兒即便只有五歲，也有他的分寸，不該做的事情不會做。既然他做了，自是有他的原因。

  如今聽他主動提及那事兒，他也便順口一問。就連何太傅都對晏晏的文采及睿智臣服，聲稱再無可授之學，浮婼竟能輕易便讓晏晏喊她娘，倒是頗有點兒意思。

  晏晏卻是小腦袋一晃，心裡有了個主意，試探道：「晏晏與她無甚關係。倒是她一直執著地認定晏晏是她兒子，還說什麼晏晏的記憶被人篡改過，偷換了另一段記憶。」

  周欽衍為他整理衣袍的動作一滯，眸中涌動一股異樣的情緒。

  他牽著他那胖乎乎的小手拐過屏風：「出去吧。最後一輪比試，何人該為君後，何人該當你的母后，該有個結果了。」

  *

  而這一頭，老君上和老君後的威壓在那兒擺著，浮婼既然選擇退出選後，自然是無所謂。浮妍卻是被老君上的眼神給逼得一點點垂下了眼瞼。

  孫裊裊在接收到老君後的鼓勵眼神之後，回以她溫婉一笑。

  老君後笑得如沐春風，猶如最慈愛的長輩：「你這孩子，剛剛想和你三表哥說什麼來著？被這老混帳打斷了。」

  老君後口中的老混帳只是狠狠地瞪視了她一眼，隨後將眼神投在了浮妍臉上。

  周欽衍恰與小太子回來，聽到這話也問道：「三表妹但說無妨。」

  孫裊裊輕抬螓首，纖細白皙的素手整理了一下鬢髮，紅唇微動：「君上容稟，裊裊也想退出選後。」

  這一句，無疑是湖中砸下了一顆巨石，激起了千層浪。

  前有淮煬侯府浮婼主動退出選後，後有誠寧伯府孫裊裊再次主動退出選後。這一個個的，是想要做什麼？

  孫裊裊想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

  以退為進，為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打下最好的盤算。

  雖說她自知有周欽衍一路保駕護航，又有老君後暗中相助，可她卻總覺得，周欽衍待她，並不似表面上那般。那會子伯府給吳氏辦喪事，她在熱孝期間他沒少纏著她。他可以為了見她屢屢出宮與她私會，他可以將宮中珍寶不要錢似地往她府邸送，他可以對她噓寒問暖不顧規矩禮儀對她小意溫柔繾綣一番，可當她真的想要為達目的不顧矜持想要獻上自個兒的身子時，他卻能以禮數以尊重她為由躲回了宮。

  沒錯，若非參與選後，她已經許久不曾與他單獨相處過了。

  這個男人，對她似有意似無意。隱隱之中，對她又帶著防備。

  選後比試，他竟絲毫未曾考慮過她是否會落選。不過他給出的彩凰銀鳳簪的提示，又令她覺得他是有意將線索留給她。第二輪比試開場前，他臨時喚了張煙杆偷偷將她帶到了僻靜處，提前與她說了比試內容，兩人約定好了鑑別方式。只不過他囑咐她注意要點時，全程臉色都不太好，仿佛是從誰那裡受了氣。她倚靠在他懷裡想要述說一下繾綣情意，卻被他敷衍應付了一番。

  她之所圖，遠非後位。但登上君後之位，卻能更快地達成她的目的。她的時間所剩不多，那些物是人非的仇怨，總該儘快了結。若想要登上君後之位必須付出什麼，她覺得，與其付出自己的真心，不如設計獲得周欽衍的真心。

  他既然對她設防，那她便讓他主動為她打開心房。

  她之前對付吳氏和柳茹芸的手段想來在他看來過於偏激了些，招致了他對她的設防。花匠之死她反制浮鸞和她那一干詩社姊妹的手段應也是傳到了他耳中，招致了他對她的設防。

  他希望她有心機有手腕，可又不希望她太過有心機有手腕，那她，便給他一個這樣的孫裊裊。

  *

  「三丫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老君後眼見浮婼主動退出，孫裊裊的君後之位唾手可得，沒承想卻出了這般變故，恨不得掰開她的腦子仔細瞧瞧。

  孫裊裊卻是不卑不亢：「裊裊知道。」

  「那你還……」

  「姑母，錢嬤嬤應是早將裊裊心裡頭藏著個人的事兒與您說了。」

  這種事兒，怎麼敢當著君王的面說？老君後當即便給她使眼色。

  然而孫裊裊卻是兀自道：「那時裊裊心裡藏著個人，所以百般拒絕姑母的好意參與選後。只是未料到他為了裊裊能榮登高位竟另娶她人讓裊裊親眼見他與旁人歡好。這般自以為是的對裊裊好的方式，裊裊只覺得荒唐。是以，他所謂的深情在裊裊眼中不過是把利劍，斬斷了裊裊對他的一腔熱誠。」

  她的聲音輕柔卻是擲地有聲，精緻的妝容之下，她的眉眼生動，唇角泛著抹酸澀。

  「裊裊那時對男女之情早已心死，直至遇到君上，又多次與他產生交集。然而，裊裊察覺到君上雖對裊裊有意，卻也僅止於此，不願再進一步。既得不到君上的情意相托，裊裊不如揮劍斬斷對君上的那根情絲。這君後之位，裊裊自然也無甚興趣，便由浮三小姐擔了吧。」

  「渾說什麼！」

  「不可能！」

  老君後和老君上齊齊說道，兩個人各懷鬼胎，表情各異，可是這一次，卻是難得地統一意見。

  周欽衍若有所思，眸光落在孫裊裊身上，唇角緊抿。

  浮婼也是被孫裊裊的這番話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位誠寧伯府的三小姐此前竟還有這般境遇。且她為了執著地追求真愛，竟連唾手可得的君後之位也甘願捨棄。

  唯有浮妍，耳聞老君上和老君後齊齊反對，心中悲憤，口無遮攔：「我才不稀罕你讓！你是沒本事過第三局，才找出這麼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孫裊裊眷戀的眸光落在周欽衍俊臉上，與他四目相對。見他一直遲疑著未給回應，她眼睫輕顫，墜了絲淚意：「我只想得一人心，既然得不到，這位置送你又何妨？」

  這一個兩個的皆主動放棄了選後，浮妍原本可以坐享其成。可她偏偏受不了孫裊裊這話，神色不悅地上前幾步將人狠狠一推：「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不稀罕你送我這位置！我要得也是實至名歸！還有，阿衍是我一個人的！你想要他的心，不用想了！」

  孫裊裊被她推得一陣踉蹌，沒站穩，窈窕羸弱的身子摔倒在地。

  可推人的浮妍，竟是驀地抱緊了自己的腹部，臉色煞白。

  「好痛。」浮妍面容痛苦，揪緊了自己的手，已不知是向浮婼還是向周欽衍求救，「救……」

  血色從她衣裙處湧出，浸濕了地上那條價值不菲的蜀錦絨毯。

  浮婼忙過去握住她的手，周欽衍忙地喚御醫，老君上則是不顧身份地將人從地上抱了起來。

  栽在地上的孫裊裊則被錢嬤嬤扶了起來，站在一旁也是一臉心驚。

  「老君上，請自重，將妍兒交給阿婼即可。」事關浮妍聲譽，浮婼畢竟還是浮妍名義上的大姊，不能讓老君上亂來。

  她說話間便要去攔老君上，只不過下一瞬，她卻是見浮妍倏地嘔出一口黑血，手臂猛地垂落，晃蕩了一番，再也沒了動靜。

  一室的靜謐。

  老君上止住了步子，難以置信地垂眸望向懷裡的嬌人兒。

  而浮婼，在初時的怔愣之後，顫著手探了探浮妍的鼻息。

  那裡，竟連微弱的氣息，都不曾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