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若信,那便與我做筆交易吧3
2024-06-01 20:09:43
作者: 恬劍靈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難怪張煙杆剛才一直神色古怪地阻撓她掀起帳子,難怪那兩個婢子會手抖身顫,龍床上躺著個不是君王的人,她們能不緊張慌亂嗎?
難怪她剛剛與床榻上的人易壽會失敗。接觸著旁人的手,心裡想著和周欽衍易壽的事兒,壓根就沒有弄對人,這能不失敗嗎?
只不過,浮婼是萬沒料到周欽衍竟會如此兵行險著。
瞧他神色如常,仿似壓根就沒外界傳言那般病入膏肓。可浮婼卻清楚得很,他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若不然,他何必費心設了這麼一局?
「父君母后仗著自個兒的身份偽造遺詔,可有什麼解釋的?」
周欽衍一身雲紋錦袍,衣料質地滑順,隱約勾勒出他的修長矯健身姿。且他髮絲慵懶散落,平添幾許儀態風流。俊顏含笑,一如既往的玩笑口吻,聲線似酒釀般染上一絲微醺。
「胡說什麼呢!平白詛咒自個兒!」老君上著急忙慌地將自己撇清,「是你母后拎不清,都吃齋念佛的人了還成日裡想著烏七八糟的事兒,還把我拖下水。你是知曉父君的性子的,有美人常伴兮便足矣,可懶得操心那些個家國政事。你母后非得牝雞司晨,我懶得奉陪她,但耐不住她耍花樣……」
老君後眼見被倒打一耙,也擱下了臉面和老君上槓上了:「你這老混帳還有臉說?是誰擔憂兒子一死好日子就到頭了?發愁自己不再錦衣玉食不再坐擁美人不再奴僕成群,就動起了歪心思想著未雨綢繆?如今倒是全都怪到我頭上來了!你的臉呢!」
越說越來氣,老君後將手上那份所謂的「遺詔」一把丟到了老君上懷裡。
眼見那明黃的東西朝自己砸了過來,老君上下意識便是後退,想要逃離這燙手山芋。可偏偏老君後那動作迅疾,他又長年沉迷女色行動到底還是失了些雷利,就這麼被砸了個正著。
「遺詔」砸到他身上之後滑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
主子們鬥法,奴才們自然是不敢大喘氣。
這兩人身旁伺候的人慌地跪下,腦袋磕在地上不敢抬眼。
殿內的張煙杆等人也齊刷刷跪下,生恐殃及池魚。
浮婼也隨之跪下,謹小慎微,為著脖子上的這顆美人腦袋做小伏低。不過是進了一趟宮,沒想到還得被迫聽這天家的秘辛。若是事後被清算,可難以保證這顆腦袋還能穩噹噹地掛在自個兒脖子上。
果真啊,在周欽衍身邊鞍前馬後,時刻需要警醒,大意不得。
倒是衛如崢帶著手底下的禁軍恭恭敬敬地侍立著,一個個面色深沉,似隨時聽候吩咐的蒼鷹。
周欽衍瞧著這互相推諉的夫妻倆,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頭疼死本君了,若真的以重罪治之,本君在這世上可就沒了生身父母。」唇角的弧度春寒料峭。
老君上忙順杆子往上爬:「本就是無心之失,你這孩子怎還較真起來了呢?行了你沒事就好,我也便放心了,這便回我那宮裡去與美人們嬉戲壓壓驚。」說完不待周欽衍反應,便急著溜之大吉。
然而,刀鞘橫亘在他胸前,卻是衛如崢伸臂一攔,阻住了他的去路。
「父君母后今日來我的乾洺宮沒有帶什麼不該帶的人馬,想來也是念著點兒骨肉親情。那我權且將此事當做家事處置了。」周欽衍發了話,望著這兩人,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老君上和老君後最終被禁軍請走,禁足於各自的宮中。而那些個趁著周欽衍病危而投效他們的人,也註定了再難以冒頭。
只不過,做完這一切之後,周欽衍再難維持表面的光風霽月,就這般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那些成竹在胸,那些胸有丘壑,卻難以挽救他那虛弱的身子骨。
那冒充周欽衍躺在錦帳中的人早已誠惶誠恐地起身跪在一側,宮婢利索地將床榻上的被褥重新換了一床新的。張煙杆這才將人扶到床上,細心地照料起來。
浮婼細細觀察著周欽衍,察覺到他臉上的氣色早已不似剛剛與老君上和老君後對峙時的紅潤,而是蒼白無力。
她上前,鬼使神差地掏出帕子往他臉上一抹。
霎時,她那帕子上便多了點兒脂粉。
「浮娘子!」張煙杆阻攔不及,只得瞪著眼珠子眼睜睜地瞧著她大逆不道地揭下了一國之君維持尊嚴的臉面。
浮婼無辜地衝著床榻上那有氣無力任由她施為的周欽衍道:「君上,阿婼這是為你好。你一個男子塗脂抹粉,傳出去里子面子可都毀了。」
周欽衍輕嗤了一聲:「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便油嘴滑舌吧,浮婼見不得他臉上塗上那些個玩意兒。索性便吩咐宮婢去打了盆水,親自為他再清洗了一番。
除去脂粉,他那張病態憔悴的容顏才一覽無餘。
「御醫怎麼說?就查不出個病症嗎?」
周欽衍身子不能動彈,四肢百骸都滲透了一股寒意。腦子卻是絲毫沒有停歇,嘴唇一掀,便是丟給浮婼一個疑問:「你怎知我這副樣子與病症無關?」
浮婼一噎,心知這男人即便是在垂危之際,也是心思敏銳。
她索性也不藏著掖著,繼續兩人曾經的話題。
「君上應當還記得阿婼為你窺過壽數吧?當初阿婼的話,君上還記得嗎?」
女子聲線清雅和緩,眼神灼灼,徐徐提醒著他那些她早就預示過他的事兒。
周欽衍經她這般一提醒,竟還真的仔細回憶了一番。
第一次她對他的壽數,說的是「不過爾爾,隨時都會薨逝」。此後也一直死咬了這一說辭。
只不過在誠寧伯府那一次,她卻說他有一月壽數。
「恭喜君上,再不是壽數不定了呢。如今竟有一個月的壽命呢。」
當時他聽得這話就氣得不輕,只覺得她這人還真是不會說話,非得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將他氣個半死不可。
如今聽浮婼這般問,周欽衍竟認真推算起來,發現從那會兒至今,竟還真的快將近一月。
若自己的身子骨依舊維持這副樣子,恐怕她所說的一月壽命,竟真的會應驗。
原本只當她玩笑,有意捉弄他罷了,如今想來,字字句句,竟似她真能窺見他的壽數,窺破天機。
年輕的君王躺在這錦繡堆砌的床榻之上,長發散亂,倜儻風流,他的手想要抬起,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辦到。最終他只得喘著氣對浮婼道:「可有解救本君的法子?」
「君上您不是不畏死嗎?」浮婼卻是故作鎮定,一副不解的模樣,「當初阿婼不管說了多少次,君上都只當阿婼這是危言聳聽,置若罔聞,反倒因此惦記上了阿婼脖子上這顆腦袋呢。」
說到最後,語調似嬌似嗔,仿佛能酥麻了人的骨頭。
周欽衍一聽便知她是故意拿喬,也不慣著她:「你若這會子袖手旁觀,本君照樣可以一道口諭拿走你脖子上的腦袋。即便是本君當場就去了,你也得給本君陪葬。」
狠,還是他最狠。
浮婼沒忍住縮了縮自個兒脖子,又有些不太放心地伸出指腹觸及,感受著這副溫軟的觸感。
君王權柄,自是不可小覷。君威赫赫,不過是一道口諭,便能取人首級。
浮婼想要藉此拿捏住人家的打算,自然是落了空。頗有點兒賠了夫人又折兵之感。
她悻悻地瞪了一眼床榻上那個虛弱的君王:「想得美!陪葬是永遠不可能陪葬的,休想!」
不陪葬,那便只能從企圖拿捏住別人,到被對方拿捏住。
浮婼愈發覺得憋屈了幾分。
不過她此行入宮本就是念著他的身子,想想也便看開了。
「還請君上屏退左右。」她輕聲開口。剛剛她與周欽衍的對話模稜兩可,若是不知曉前因後果的人,當真猜不出所謂何事。不過涉及易壽,就連她自個兒都不知曉待會兒會否能成,一切還是得小心行事。
周欽衍倒也不懼她耍花樣,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吩咐不得擅入。」
「喏。」
待寢殿內只剩下二人,浮婼也不急著施展。
習慣了發號施令的君王此刻正病懨懨地躺在床榻之上,她竟有點兒想多瞧瞧他的狼狽樣。畢竟這屬實是難得一見。過了這村,誰知道還有沒有那店呢?
「若是阿婼未能成功為君上延壽,君上該當如何?適才君上演了那麼一齣戲鎮住了老君上和老君後,想來君上也是在為自己的身後事做考量了。」
見她毫不避諱地提及他的死,周欽衍也懶得再與她計較了。
他淡淡道:「本君只是不希望本君離世後,這萬里河山被老君上和老君後給弄得烏煙瘴氣。他們千方百計選出的人,本君可不喜。」
看來他是另有這繼承他位置的人選。寧可設下此局,不惜一切為此人鋪路。
「君上中意誰來為君?」
「若可以,本君自然是希望自個兒的子嗣來承繼。只需有經世之才,管他男女,本君皆會傾盡一切助其上位。」年輕的君王一番暢想,隨即有些無奈自己膝下無人只得為他人做嫁衣裳,但想到自己選的人,又覺得甚好,「你無需知曉本君最終選的是誰,你只需知曉本君若真的壽終,那也必定是在為其鋪好道路之後。」
浮婼倒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周欽衍能與她推心置腹說了這麼多已是極限,怎可能輕易便告知她他定下的繼位人選。
見她一時無話,只顧著盯著他瞧,周欽衍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浮娘子,這麼喜歡瞧本君狼狽的模樣?動手吧。」
被看穿了心思,浮婼勾唇:「難得見老虎落難,便想著過過眼癮。既然君上催了,阿婼便姑且試上一試。但阿婼也不知能否順利,一切僅憑運氣。若是不成,君上可千萬別一怒之下摘了阿婼的腦袋。」
周欽衍倒也極好說話:「無妨,答應你便是。」話鋒一轉,卻是道,「頂多摘了你家那一家子的腦袋,算是替你頂罪了。」
浮婼:「……」她今天就不該特意進宮一趟。本想給他下套,卻反倒被他下了套。如今竟騎虎難下,只能盼著一切順利。
收斂翻飛的思緒,浮婼凝聚心神:「君上,還記得阿婼在定國公府險些玷辱你鑄成大錯時與你說過的話嗎?」
「嗯。」他竟是應了。
「閻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君上信嗎?」她緩緩執起他的手掌,與他十指相扣,「若信,那便與我做筆交易吧。」
女子纖細修長的手指根根分明,有著獨屬於女性的柔軟。
周欽衍的眸光焦灼在她與他相扣的手上,一時之間竟有些失神。只覺得觸手軟膩,那從未與女子十指相扣的手,無端覺得多了幾分信守誓言般的沉重之感。
他瞧著面前的女子嘴唇開開合合,似是又說了些什麼,那張紅唇柔軟飽滿,那抹紅色極具誘/惑般勾著他,令他回憶起了當初在誠寧伯府假山報復她時擅自闖入那櫻桃小口碾壓那唇舌的感覺。
那流失的力氣竟不知何時重新回歸了體內,周欽衍將其一把攬到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