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抽絲剝繭,妾與君安6
2024-06-01 20:08:14
作者: 恬劍靈
沒有。
沒有那張臉,沒有那個人。
偌大的宅院內,站定在一排排男丁跟前,浮婼只覺得腦中天旋地轉。
按照管家那兒的男丁造冊,她已經一一核對,連這會子正出門採買或隨國公爺外出的護衛都向人一一核實過他們的體貌特徵了。
沒有。
根本沒有她想找的那個人。
那個那夜出現在思凡閣二樓的人,那個讓她跳樓自盡的人,那個極有可能動手設計了「棱世子強占弟妾致弟妾自盡」一案的人,根本就不在這些人之中。
在戚氏和胡氏殷切的眸光中,浮婼只是靜靜地望著府上那烏壓壓的人群,有些不確定起來。
若不是定國公府上的男丁,那便是禁軍。
可禁軍,又暫時找不到突破口。
女子姝色,迎風而立,她的脊背挺得筆直,雙手交疊置於腹部,右手食指的指腹狀似沉思地輕敲著左手手背。一下,又一下。
總覺得,自己還忽略了什麼。
「浮娘子,這裡沒有那個人嗎?」擔憂兒子的戚氏有些繃不住神色了,眼瞅著自個兒子有望洗刷冤屈了,可如今那丁點兒的希望都似要被掐滅,她這個當娘的,哪兒還能忍得住?
刑司局的監獄,哪怕他們打點過了,哪怕孔御醫也會去那兒看診,那也不是她兒子該待的地兒。
讓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待在那兒,哪怕有機會醒來,也極有可能永遠長眠下去。
必須儘快查出真相,讓修哥兒出來,也讓外頭那些傳得漫天飛的謠言停歇下來。無論是她家修哥兒還是定國公府的聲譽,都必須保住。
浮老太太悄咪咪摸了摸腰上那個鼓囊囊的錢袋子,不屑地埋汰浮婼:「這位貴人,我家這賤蹄子腦子早就摔壞了,連家裡這幾口人都認不全了,哪兒還能記得你們府上的什麼人啊?您可別信她在那兒瞎叨叨。她那些話兒可是做不得數的。」
浮老太太又開始數落起浮婼:「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賤蹄子不願意給人當妾,就可著勁兒地想巴上您府上這根高枝。也不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攀上。這事關世子爺的事兒,能是她一句話就能定的嗎?為了給自己謀個前程就胡亂攀扯,到時候這腦袋掉了,看誰給她裝棺材裡去。」
這將親孫女往死里詆毀往死里詛咒的話,能是一個當祖母的人說的?什麼仇什麼怨啊!
戚氏是大家族出身,極是瞧不上這行徑,倒是有些兒同情起浮婼來。
浮書焌也覺得自個兒祖母今兒個怪怪的。
她這位祖母,關起門來對阿姊打罵沒啥奇怪的。可在外人跟前,她可是向來都是喜歡唱紅臉的。將一個含辛茹苦將兒子和孫輩們拉扯大的好母親好祖母形象塑造得有血有肉感天動地。街坊鄰居,哪個不贊她一句好?
今兒個祖母,怪,忒怪了些。
從她硬拉著他闖入定國公府後宅那會子,他就覺得不妥。讀書人的禮教告訴他,不能行如此無禮之事。可拗不過祖母,只得硬著頭皮跟了。
這一路硬跟,一路唱反調。祖母好像生怕阿姊太受國公府看重,又好像……生怕阿姊查出些什麼。
*
棱老夫人的鶴年堂內。
「君上,老身茹素,委屈您同我一道用午膳了。」
正是用膳的時辰,棱老夫人自然不能怠慢了君王。只不過她上了年歲,葷腥之類不太克化,食用的大抵都是些清淡素雅的菜食。
「巧了。近些日子給老君後請安,她還念叨著本君太重口腹之慾了,讓本君陪著她一道兒禮佛茹素。」周欽衍承了棱老夫人的讓,坐在主位,也不必張煙杆替他布菜,舉箸夾了一筷子那鮮嫩的菜芽兒,「這些膳食,甚好,甚好。」
張煙杆見不用布菜,也是閒不住,開始腆著臉給周欽衍打扇兒,還不忘笑著應和:「老夫人您還真別說,君上這人最是不挑嘴。奴才伺候在跟前那麼些年,也沒見君上因著不滿膳食而治罪御膳房宮人。」
「就你閒得沒事多嘴,滾去浮娘子那頭問問,可有眉目了。」
被嫌棄了,張煙杆也依舊笑眯眯著,他忙應喏。
只不過還沒走出幾步,便有婢子得了國公夫人的吩咐一路小跑著前來傳信了。
「稟君上,稟老夫人,浮娘子沒找到人。」
進膳的動作微微一滯,周欽衍蹙眉。
「府中上下的男丁,都查問明白了?」
「是,現下浮娘子也一籌莫展。戚夫人和胡夫人都在那頭等著,怕君上和老夫人等急了,忙命奴婢先行過來稟報。」
這樣的情景,是周欽衍萬萬沒預料到的。
浮婼既然憶起了那謀害她的男子,只需要盤查定國公府男丁即可。
按理說,一切該極為順利。
可如今,竟出現了意外。
那男子,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老煙杆,你親自跑一趟刑司局,借調兩個畫師過來。」周欽衍喚住還停在原處的張煙杆,吩咐了一句。
既然在定國公府暫時尋不到,那便靠著畫像尋人。他還不信了,嚴密排查之下,那人還能藏匿得無影無蹤。
「老奴這就去。」張煙杆應下一聲,扶著老腰跑了出去。
因著這一變故,用膳的氣氛便多了一絲沉悶。
棱老夫人一嘆:「修哥兒這事,原想著能柳暗花明了,誰承想竟又生阻礙。」
周欽衍接口道:「柳氏曾說那夜她未曾自盡,可想而知,是有人想要讓齊修擔上這個強占弟妾致使其自盡身亡的罪名。若非浮娘子那夜『跳樓自盡』鬧出的動靜太大,若非婢子奉命上樓去打掃,也不會過早發現二人。柳姨娘那條命恐怕就此去了。而齊修也不會只是『強占弟妾未遂』的罪名。那人與齊修,或者與定國公府,應是存在著某種仇恨。不僅是想要毀了定國公府的繼承人,也想要毀了定國公府的百年門楣。老夫人可想到什麼有嫌疑的人?最近府上可有得罪什麼人?」
「若說是我兒在朝堂上得罪了什麼人,那犯不著用後宅這些陰司手段。若是……若是……」
棱老夫人似想到了什麼,雙眼微亮。不過很快,她又否定了這一猜想。
「老夫人應是有了懷疑的人?」
「有倒是有,只是,這要說是仇恨,那是當真談不上,也不過是與小兒女們相關的一點兒紛爭罷了。」
「哦?老夫人不妨與本君說說?既然暫時沒有別的法子,興許還能尋到什麼突破口呢?」
「君上若是不嫌污了自己雙耳,老身便與您說道說道。」棱老夫人斟酌著措辭,這才徐徐開口,「其實說來,這事和誠寧伯府有些牽扯。」
一聽「誠寧伯府」,周欽衍便挑了挑眉。
老君後的娘家,可不就是誠寧伯府嘛。老君後還塞了個孫三小姐孫裊裊進了那選後名單。
「其實在給安哥兒挑選適宜的婚配女子時,我們家就和誠寧伯府走動得頻繁些。雖然誠寧伯府如今沒落了,族中子弟至今也沒個能撐得起門庭的。但我和他家華老太君是打小便有的情誼,且孫老太爺在世時,兩家人還口頭定下過孫子輩的娃娃親。是以,我和華老太君便做主,先讓安哥兒和她家的三姑娘相看相看。」棱老夫人沒說的是,修哥兒與長公主琴瑟和鳴。原本該是嫡出的康哥兒與誠寧伯府的三姑娘相看,無奈康哥兒讀書讀得性子擰巴,被婢子教導了人事之後便覺得不能對不住人家,只認準了她一人。好在定國公府三個哥兒,無論嫡庶皆是人中龍鳳,由安哥兒頂替康哥兒,兩家人都無甚意見。
周欽衍的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這位三姑娘,可是誠寧伯府嫡出的孫三小姐?」
「正是。」
這會子,周欽衍突然有些失笑。
老君後屬意的君後人選,原來竟還和人家定下過娃娃親。
棱老夫人繼續道:「這位三姑娘名喚裊裊,孫裊裊。她是誠寧伯府大房從旁支過繼當嫡女養著的。說起來,裊裊這孩子在半年前突然一鳴驚人成為京師第一才女,當真是驚艷了所有人。老身一直便可惜,若是她能入定國公府,准能將安哥兒好好管束,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安哥兒如此這般不務正業沉迷女色。可是在她一鳴驚人之前,裊裊這孩子一直都是才名不顯,在貴女圈中無甚突出的。容貌方面,無功無過,屬於耐看型。也便是如此,安哥兒與人家相看過後,便有些瞧不上她。再加之那會兒他無意中邂逅了柳氏,便對其魂牽夢縈,非得讓他娘找媒人去提親。食色性也,當真是糊塗,亂來!」
這之後的事情,不消說也都清楚了。
棱齊安不滿意孫裊裊,卻沉迷於柳灩瀾的美貌,非她不娶。後來家裡不同意他娶一個四品府邸不受寵的庶女當正妻,退而求其次,他納了她入府。
至於誠寧伯府那邊,經了這一遭,自然是結不成姻親了。
周欽衍分析道:「這結不成親,也不能算結仇吧?更何況您和華老太太多年的情誼在裡頭。」
「若是正兒八經地說兩個人沒看對眼,其實也就沒那麼多事兒了。可偏偏安哥兒當初想要娶柳氏,鬧得那叫一個大,甚至還不惜貶低裊裊那孩子。他說的那些話偏巧又傳了出去,鬧得兩家人臉上難堪,也辱了裊裊那孩子的名聲,連累了孫家的其她女娃婚嫁之事都有些坎坷。都是世家大族,體面了一輩子,沒承想竟被安哥兒的話給落了面子。自此,誠寧伯府便與我府上疏遠了,華老太君也不太愛與老身走動了。老姐妹幾十年的情誼,說斷就斷了。哎……皆因這不成器的子孫,竟成了這般。」
「如此說來,定國公府和誠寧伯府的恩怨,源自於小兒女官司,確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周欽衍慵懶地支著下頜,下著判斷,「即便是他們咽不下這口氣,應也不至於做出此等陰損之事。再者,此番身陷囹圄的是齊修,對齊安反倒並未有實質性的打擊報復。若說是誠寧伯府所為,理由有些站不住腳。可若說他們這是破釜沉舟想要藉此毀了定國公府繼承人毀了定國公府的百年門楣,又覺得為了這點兒小兒女官司,委實是太過了,理由依舊站不住腳。」
「是啊,老身也覺得不太可能。」
這頭兩人皆推翻了誠寧伯府下手的可能性,外頭便傳來了婢子激動的聲音。
「君上,老夫人,找著了!浮娘子將人給找著了!」
人未至聲先至。
難得的,府里辦差的著急忙慌起來沒了規矩。
只不過這時候,棱老夫人卻一點兒都沒怒,而是滿心歡喜,那張布滿褶子的臉上閃現著急切:「找著了?是誰?」
「是鶴年堂負責灑掃的賈婆子。」
「不是說是個男子嗎?怎生是個粗使婆子?竟還是老身院子裡的?」
「說起來多虧了浮娘子的繼母曾氏。」
周欽衍和棱老夫人已經知曉浮家老太太和浮書焌擅闖定國公府的事兒了,沒想到如今又聽到了曾氏。敢情浮家一大家子是都要跑來定國公府一日遊了?
那婢子也不贅言,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兒都說了。
*
話說曾氏是在知曉浮老太太和浮書焌入了定國公府之後,放心不下也跟了來。在門房那邊磨了老半天,依舊不得其門而入。
也正是那會兒,她瞧見了八個粗使婆子將柳家人轟出了門。
她趁機和婆子們攀交情,那粗使婆子才見過浮婼和君上去過老夫人的鶴年堂,不敢怠慢,便與管家說了。這不,管家也便去請示了一番,將人帶了進去。
一進門,曾氏便直奔站在一眾男丁前凝神沉思的浮婼,手一伸,爪子就不客氣地擰上了她那柔軟的耳垂子。現場一陣雞飛狗跳。
「你個不孝的賤蹄子,讓你祖母那麼大年歲了還為你操心,跑那麼老遠就為了看你一眼。還有你阿弟,他為了你,連溫書都不溫了,少溫一天可就離狀元夢更遠了幾分啊!他對你這個阿姊那叫一個情深義重!你呢?在定國公府住下了也不知道讓人傳個口信回家。若非被我攔著,你爹可也要上門來瞧瞧你這不孝女了。」
曾氏一個勁給浮婼使眼色,可浮婼卻被她捏得耳垂子疼,麻溜兒地躲閃開來。這一追一趕的,那叫一個熱鬧。浮老太太也加入了進來,招呼著浮書焌一塊兒去堵浮婼。
這三追一的局面,讓浮婼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她被曾氏一把扯住了腰,又被她提溜了起來。
雙腳騰空,她就那般怔怔地瞧著這一幕的發生,難以置信曾氏的力氣竟這般大。
短暫的一瞬,她腦中的迷霧倏地便散了。
在被曾氏放下地之後,她竟給了曾氏一個大大的擁抱,令曾氏有些摸不著頭腦。
隨後,浮婼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了那八個轟走了柳家人之後原本只是過來看會兒熱鬧的粗使婆子。
站定在其中一個之前,直指她便是那夜上了思凡閣二樓並將她偽裝成跳樓自盡之人。
這個人,正是負責鶴年堂灑掃的賈婆子。
*
前院這邊,國公夫人戚氏打發了男丁們都各自去忙差事,當即命兩個婆子將賈婆子給綁了,開始審問。
賈婆子卻是咬緊了嘴壓根不鬆口。
直到定國公從府外回來,直接便命護衛給她上了軍法。
賈婆子熬不住,最終招認是她所為。
可她卻也道出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事兒。
「老奴不是為了自個兒,老奴是受大小姐指使。」
大小姐……
定國公府的大小姐,棱齊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