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愛比恨更可怕
2024-06-01 20:06:01
作者: 斑衣
燥熱的天氣,偏偏空調又壞了。
姚木蘭在房間裡午睡,迷迷糊餬口乾舌燥的醒來,發現後背全被汗水洇濕了。她坐起來抓起床頭柜上一把圓扇,搖著扇子走出臥室,看到保姆琴姐坐在餐廳摘青菜。
「阿姨,修空調的人來了嗎?」
琴姐道:「我剛打過電話催促,他們很快就來了。瞧你這一頭汗,快過來我給你扇扇。」
姚木蘭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趴在桌上捏起一根翠綠的菠菜把玩。
琴姐拿著自己用的大摺扇給她扇風,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燒退了,明天就可以回學校上課了。」
姚木蘭:「我想亮亮了,待會兒我們去寵物醫院看看亮亮吧。」
琴姐:「行,你晚上想吃什麼?」
姚木蘭:「不開火了,我們去吃火鍋?」
琴姐:「聽你的,我把衣服洗完咱們就出門。」
洗衣房裡洗衣機響了一聲,琴姐去取衣服,抱著烘乾的衣物走出來又逐一搭在陽台晾衣架上。她晾好衣服,拿著一件肉粉色吊帶背心回到餐廳,問道:「木蘭,這是你的衣服嗎?我怎麼沒見你穿過。」
這件背心質地粗糙,而且下擺脫絲嚴重,明顯是廉價的地攤貨。而這種衣服不會出現在姚木蘭的衣櫃中,更不可能是姚紫晨的。琴姐又道:「不像是你的,也不像是太太的,這是誰的衣服?」
姚木蘭臉色微變,一把搶過那件背心扔進垃圾桶:「是之前的保姆留下的,可能忘記帶走了。」
琴姐不疑有他,又把客廳的沙發靠巾扯下來拿去清洗。
姚木蘭一個人坐在餐廳,看著垃圾桶里那件堆疊的背心,那顏色和形狀像一塊爛肉......她越看越不安,把背心從垃圾桶里撿起來,穿著拖鞋匆匆出門。
走出單元樓,她在烈日下沿著甬道往前走,一直走到A座旁的兒童廣場,在半人高的灌木叢找到垃圾桶,將那件衣服扔進垃圾桶。扔完了又後悔,因為她扔進的是可回收垃圾,然而她不願這件衣服再被回收利用重現人間,所以她蹲下去去揀那件衣服,想把它扔到不可回收垃圾桶中。
還沒找到衣服,她聽到有人走進廣場,透過灌木叢枝葉空隙,可以看到那是一個穿粉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兒。她見過那女孩兒,但不認得,只看見過一個老人引著她來此處玩鞦韆。此時那女孩兒也是來玩鞦韆的,只是身旁無人跟著,她自己費力地爬上鞦韆,手中拿著一根從地上揀的木棍,也不知道她從哪裡學的,竟會撐著木棍搖晃鞦韆。
灌木叢像是一個綠色的窗戶,女孩兒粉色的裙子在綠影婆娑的窗口中搖晃、飄蕩、像一朵飄零的小花......姚木蘭不知不覺看了好一會兒,逐漸蹲的腿麻了,正想要站起來,卻又聽到一陣腳步聲。她透過空隙往外看,還沒看到人影,天空突然響起雷聲,隨即泄下傾盆大雨。
好奇怪,方才還晴空萬里,為何頃刻之間烏雲密布下起大雨?而且那雨聲沉悶,像是被攔在室外敲在了玻璃上。她定睛細瞧,陰霾的天空不見了,眼前是屋頂垂下的璀璨的水晶燈——原來她在做夢,但窗外的確在下雨,雨聲嘈雜沉悶,敲得窗戶桌球直響。
她從床上坐起來,看一看桌上的小立鍾,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因為下雨的緣故,天色早早便暗了。她看著雨發了會兒怔,心中湧起難言的不安,於是抓起桌上的手機撥出文博的號碼,卻被告知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門外隱約有說話聲,貌似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姚木蘭披了件外套走出臥室,發現保姆琴姐正在客廳和韓飛鷺說話。兩人聽到開門聲,都看了過去,韓飛鷺笑道:「把你吵醒了?」
姚木蘭慢慢走過去,問:「你來幹什麼?」
韓飛鷺答非所問:「你媽媽正在回來的路上。」
姚木蘭:「又有什麼事?」
韓飛鷺看了看窗外的雨幕,目光瞬間變得沉遂:「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
琴姐找出一把藍色的雨傘,傘很大,可以把韓飛鷺和姚木蘭全都遮蔽住。韓飛鷺撐著傘,姚木蘭走在他身邊,兩個人慢悠悠地沿著甬道往前走。姚木蘭把外套衣襟攏緊,抱著胳膊,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小廣場,被動地跟隨韓飛鷺的腳步走進廣場,然後站在廣場邊的長椅前。
椅子上積了雨水,韓飛鷺先用袖子把水抹掉,然後用紙巾將水漬擦拭乾淨,才道:「坐。」
姚木蘭在他擦乾雨水的地方坐下,韓飛鷺坐在她旁邊,把雨傘朝她傾斜,自己左邊肩膀露出大半。她抱著胳膊低頭看著地磚凹面聚起的小小的水窪,但餘光一定盯著韓飛鷺。韓飛鷺一手撐傘,一手在外套胸前里摸東西,她以為他想掏出煙盒,他卻掏出來一盒片裝的口香糖,自己撕開兩片塞進嘴裡,還把口香糖遞給她,問:「要不要?」
姚木蘭搖搖頭。
韓飛鷺把口香糖揣回口袋,隔著密密層層的雨簾看著廣場中央的鞦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問你。」
姚木蘭低頭盯著地面的水窪,全神戒備。
韓飛鷺:「文博的事,你知道多少?」
姚木蘭:「......你指什麼?」
韓飛鷺:「他和文在州的事,你知情嗎?」
地面泛起一隻只透明的水泡,轉眼間又被雨珠擊的粉碎,像一隻只破碎的氣球。陡然之間,姚木蘭心中悲涼:「你都知道了嗎?」
韓飛鷺苦笑一聲:「兩個小時前,我們找到了翁熙的屍體。」
姚木蘭沒有做聲,雙肩往下沉了沉,像是很沮喪。
韓飛鷺:「李菲菲不是文在州的女朋友,翁熙才是。28號晚上9點鐘,李菲菲去翁熙家的舊貨店買懷表,然後走進麗景花園爛尾樓,再也沒能出來。搭乘計程車去文在州家中的人是翁熙,但是幾個小時後,她的屍體被文在州拋在爛尾樓。我猜這些事你全都知情,翁熙的事是文博告訴你的,而李菲菲的死是你親眼所見。」
他轉過頭,看著姚木蘭被長發遮蓋的側臉,道:「一直以來,我忽略了一件事:28號晚上10點鐘,你為什麼會去麗景花園爛尾樓?」
姚木蘭一直以來都是冷靜且睿智的,而在這飄茫的雨中,她頭一次露出了茫然無助的神情:「我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
韓飛鷺心有預感:「誰?」
姚木蘭搖搖頭:「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只說是佟月的朋友。」
韓飛鷺:「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姚木蘭:「她說我不應該幫助一個惡人,她還想和我談談,約我在麗景花園見面。」
韓飛鷺:「但是她沒有露面,你見到的人不是她,對嗎?」
姚木蘭渾身顫了顫,心有餘悸:「她是故意的,她知道石海城會殺死李菲菲,她故意讓我看到,想讓我也死在石海城手中。」
韓飛鷺心中逐漸明晰:「她在報復你和石海城?」
姚木蘭點頭,但她把頭垂得很低,看起來像是栽了一下:「我想是的。」
韓飛鷺望向前方,那架被雨打風吹的鞦韆微微晃動著,仿佛上面坐了一個輕盈的靈魂,道:「她是為了石薇在報復你和石海城。」
姚木蘭抬起頭,透過重重雨幕,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穿粉裙的小女孩兒在綠影婆娑中輕輕搖晃......
韓飛鷺又道:「你說謊了,5月2號那天,你看到的真相不是石薇意外從鞦韆上跌落。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雨滴被風吹得傾斜,一兩縷綿軟冰冷的雨絲撲在姚木蘭臉上,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網給網住了。她緊緊抱著胳膊,悠長地打了個寒顫,道:「是石海城把石薇從鞦韆上推了下去。」
穿粉色裙子的女孩兒被鞦韆高高送了起來,一雙小腳踢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那是她的父親。她害怕了,抽泣著說『爸爸我要回家,我不會把你和阿姨的事告訴媽媽』,但是石海城默然不語,在她再度被風送到自己面前時用力將她往後推去——女孩兒從鞦韆上摔落,後腦勺著地,很快沒了氣息。
從姚木蘭口中得到遲來的真相,韓飛鷺好一陣無言,他無法想像世上真有食子的惡虎。石海城為什麼會殺石薇?難道僅僅是因為石薇看到了他和喬琪苟且,擔心石薇把這件事告訴佟月?為了佟月不和自己離婚,為了占有佟月的財產,他竟能不惜殺死女兒?
這簡直不可思議,但是人心似地獄,惡無止境,又有什麼事是不可思議的呢?怪只怪佟月遇人不淑,怨只怨世間妖魔太多。
韓飛鷺:「你為什麼隱瞞這件事?」
姚木蘭笑了一聲,像是在嘲弄誰:「在今天之前,如果我告訴你,石海城殺死了自己的女兒,你會相信嗎?你不會,因為我拿不出證據,就算我是目擊證人,你們警方也會首先調查我的嫌疑,因為我性格古怪孤僻,從不與人交好,是你們眼中的怪人。石海城如若再反咬我一口,說我賊喊捉賊,你們會相信誰?一個古怪陰沉的女孩,還是一個人人眼中的好父親?」
韓飛鷺無言以對,因為姚木蘭說的沒錯。
姚木蘭:「石海城說警方不會相信我,如果我去告發他,他就掉過頭栽贓我。反正案發時只有我們三個人,我和他各執一詞,他比我勝算更大。」
韓飛鷺:「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姚木蘭:「我誰都沒有告訴,我答應了石海城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那晚他殺了李菲菲,所以我們相安無事。」她嘴角嘲弄笑意更深,是在笑自己,「我還幫他找了文在州當替罪羊,他應該感謝我才對。」
韓飛鷺:「你嫁禍文在州,是為了幫助文博?」
姚木蘭:「對,他很可憐。我沒有爸爸,他沒有媽媽,但是我比他幸運,我可以離開我的媽媽,因為我不愛她,可他難以脫身。所以我想幫他,幫他離開文在州。」她輕嘆一聲氣,「有些時候,愛比恨更可怕。」
韓飛鷺:「今天為什麼告訴我真相?」
姚木蘭站起身,走進雨中,水中瞬間把她淋濕,她在雨中長舒一口氣,像是如釋重負:「其實我不怕石海城對我的威脅,若不是我需要李菲菲的屍體作為你們抓捕文在州的罪證,我早就揭發了他。但是現在我不在乎了,你們找到了翁熙,查出了真相,我繼續隱瞞下去只有石海城一個受益者。我很討厭他,討厭得要命。」
韓飛鷺看著她濕透的背影,心中滋味難言。他不知道姚木蘭到底是善良的,還是自私的,亦或是過度冷漠。除了文博,她誰都不在乎,她的性格的確扭曲又偏執,對待犯罪和罪犯即能冷眼旁觀又能加以利用,這份『天賦』實在少見。每個人的性格養成都與自身的經歷息息相關,她究竟經歷了什麼,才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兜里的手機響了,是顧海打來的。顧海語氣焦急:「韓隊,我查到石海城在兩個小時前駕車出城了。」
韓飛鷺:「他想逃?」
顧海:「應該不是,我們目前為止還沒有走露風聲。但是——」
韓飛鷺皺眉:「但是什麼?」
顧海:「周頌在他車上。」
轟隆一聲,天空響起雷聲,雨水瓢潑澆下,砸的大地為之顫動。
韓飛鷺抬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這場大雨來勢洶洶,一時片刻難以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