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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有緣無分

2024-06-01 19:17:20 作者: 銀耳君

  胡檀轉身,神色痛悔。

  宰相夫人好不容易才將心頭那股惡氣壓下,冷冷道:「事到如今,你們家休想再撇乾淨。」

  「夫人。」胡檀又要跪。

  「不許跪!便是任你跪破膝蓋,我也不會鬆口。」

  胡檀隨即止住動作,拭淚道:「夫人,我家不可能連賠兩個女兒,要麼蘇家多一雙佳偶,要麼你家多一個媳婦。此事若想成,除了您讓步,已別無他法。」說完又道:「況且我家三丫頭當你家正妻也是配得上的,她有官家親賜的鳳冠,若只差身份,我隨時也可將她過到自己名下,依舊是崔家嫡女。」

  宰相夫人吐出一口濁氣,心頭也開始衡量。

  胡檀見她不再發怒,繼續道:「況且咱們都是官眷,官場上的事彼此都心知肚明,您家大公子的情況,連官家都過問起來。若真抬個妾進門沖喜,那不正坐實了他的病?且我家四丫頭為拒婚寧肯服毒,此事若再生流言,又如何收場?不如明媒正娶,迎個正妻,反倒能將這些流言蜚語壓下去。」

  宰相夫人終於平了心氣,冷靜下來,「你繼續說。」

  「我那三姑娘是在陛下面前露過臉的,陛下對她大為讚賞,若她嫁進門,首先便會打消陛下的疑慮。況且,只要這婚事一成,我們家也可以與你們一起將流言平下去,說句不好聽的,我家老爺雖為官無能,可交友卻廣闊,有他出面澄清,不平八分也能平五分了。」胡檀將臉擦乾淨,才露出一個笑容,「此事對咱們兩家都沒壞處,我們既保住了女兒,你們也保住了大公子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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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得好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算盤,不過是趁火打劫,想自抬身價罷了。」

  「夫人若這麼說,當真是傷人心。說句僭越的話,以大公子如今的境況,若保不住名聲,那他在朝中的官職還能保住麼?」

  此話戳中了宰相夫人的痛腳,她冷冷盯著胡檀,心道自己倒是小看了這婦人。

  胡檀點了最後一把火:「聽聞貴府二公子也考中了科舉,若大公子真保不住官,那日後這宰相府,怕也是要易主的。」

  兩人對視良久,宰相夫人才緩緩道:「此事不能既定,我得同大人商議,你回去等我消息。」

  「好,可容我提醒您一句,若真想將流言壓下去,此事便拖不得。」胡檀嘆了口氣,說道:「且蘇府那便也還在等著我給個準話,我也不好吊著他們。」

  說完便告辭出去了。

  她走後,宰相夫人將手邊的一應器物都掃到了地上,怒罵道:「貪得無厭!」

  胡檀沒等多久,宰相府便傳來消息,說同意娶崔寒衣為正妻,擇日問名,下定,請期。

  崔寒衣與釗明二次結親,沒有歡喜,唯余殺機。

  很快,崔家與釗家聯姻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都,在朝堂上連官家都問起,一聽說崔家嫁的是當年獻方的崔三小姐,竟替她添了一份嫁妝。這對崔家人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有官家這份嫁妝,釗家也不得不隆重對待。

  兩家的婚事,自然也傳進了蘇家母子耳中。

  蘇子游猶如被五雷轟頂,不可置信,「她要嫁給釗明?」

  見他如此,蘇夫人心有不忍,同時也十分懊悔,早知如此便該答應了他,聽聞連官家都給那崔三小姐添妝,她嫁誰為正妻,那都是當得起的。

  「子游,此事已成定局,你……看開些吧,你同她終究是無緣。」

  「無緣?」蘇子游眼眶發紅,「無緣又怎會讓我遇見她?無緣又怎會讓她救了咱們?母親,是我辜負了她。」

  一想到釗明如今的模樣,再想崔寒衣那樣一個嬌柔的人兒,怎經得起這番折磨?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問清楚!」蘇子游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蘇夫人還沒來得及攔,他已出了房門。

  她不由得拭淚,去問又能如何?婚事已定,徒增傷悲罷了。

  可不去,他又如何能死心?左右都是要疼一場的,長痛不如短痛得好。

  她拍著胸口,不由得埋怨自己,都怪她!

  崔寒衣看著滿院的嫁妝,心頭猶如古井,翻不出一絲波瀾,陳雪鳶也高興不起來,整日鬱郁,連丫頭們臉上都沒個笑容,個個耷拉個眼皮,看上去沒甚精神。

  若不是這滿院的紅,倒看不出是要辦喜事。

  此時,巧眉忽然自院外進來,走到崔寒衣耳邊低語了幾聲,崔寒衣聞言,眼底閃過一絲驚異,隨後便與巧眉一起出了院門。

  總該說清楚的,以免今後糾纏不休。

  蘇子游上門來找崔寒衣,胡檀並未阻攔,本來此事她也不好和蘇府交代,不如讓崔寒衣自己同他說為好,以免她出面得罪人。

  巧眉帶著崔寒衣來到碎紅軒,碎紅軒自薛九娘死後,便成為了一座荒院,連下人都不愛去,平時唯有崔仙芝會和崔淮安會回去走走,且都要避人耳目。

  這個地方僻靜。

  蘇子游等在一座閒庭中,崔寒衣讓巧眉在外頭守著,獨自去同他見面。

  滿園芳菲,開得肆意,由於人為的放縱,倒成全了這一片春色,所以說這『因果』二字,實在玄妙。

  蘇子游站在一枝橫斜的海棠下,一派清風月朗。

  崔寒衣叫道:「蘇二公子。」

  正在出神的蘇子游一見到她立馬迎了上來,可當他對上她毫無波動的雙眼,腳上猶如猛地生了釘子,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蘇二公子來找我何事?」

  「何事?」蘇子游只覺得一根細細的針扎進他心窩裡,不致命,卻疼得他無處著手。「你要嫁給釗明?」

  「蘇二公子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為什麼?」他滿心悽然,「是因為我母親她……那是她自作主張,我是一心要娶你為妻的,我不知道她與崔夫人竟自作主張,說要納尼為妾。你相信我……」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崔寒衣淡淡地道:「事已至此,蘇二公子也不必耿耿於懷,你的婚事你做不了主,我的婚事我也做不了主,沒緣法的事,便不要強求了。」

  蘇子游急道:「若沒緣法,為何又會相逢?」

  「我與世上這麼多人相逢,都是因為有緣法嗎?」即便有,那也是孽緣,崔寒衣又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可那又能如何?萬事已定,你我都改變不了,徒勞糾纏又有何意義?」

  蘇子游心痛難當,他幾乎是哽咽道:「那你也不能嫁給釗明,你知道他如今是何等模樣嗎?五識具喪,六親不認,雖有清醒的時候,可卻隨著病症越發深重,而越來越少。你知道你嫁給他,會過怎樣的日子嗎?」

  「我知道。」相較他不能自已的心切,崔寒衣卻十分淡然,「他發病的時候我在場,我看到過他打死小廝。」甚至是親身經歷過無數次。

  「那你還要嫁給他?」蘇子游不明白,他白著臉猜測到:「難道你……欽慕他?」

  崔寒衣多想敲開這人的腦子,是不是只裝了風花雪月,她冷笑道:「我嫁,是因為我沒得選擇,我妹妹為了拒婚,服毒自盡,我不得不補上這個空子。因為我父親、母親要靠宰相府給崔淮安換取差事,更怕宰相府報復,所以才只有將我送過去。」

  雖說這樣的結果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可她已經是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

  「竟是這般。」蘇子游臉上煞白,隨後又急切道:「那我帶你走,帶你逃離這個火坑。」

  「蘇二公子,你是汴京有名的才子,以你無雙的才智想想,這可能嗎?你的官職,你蘇家的名聲都不要了?即便你不要了,那我阿娘的命也不要了麼?」崔寒衣看著他覺得荒謬,心頭卻有絲觸動,她語氣一緩,勸道:「我感激你有這份心,但還是就此罷休吧,汴京這麼多名門閨秀,總會有與你同路同行之人,只是那個人不是我。」

  「我承諾過,除了你我誰也不娶。」蘇子游神色固執。

  不過是求之不得,才輾轉反側,才生執念罷了。崔寒衣斂下眼眸,最後輕道:「那也是蘇二公子自己的事,我並未答應,且已無法答應。」隨後又朝他說了聲「就此別過。」便轉身要走。

  蘇子游上前幾步捉住她的手,她微驚,隨後一把甩開,慍怒道:「蘇二公子,請自重。」

  「是我唐突。」蘇子游道歉,隨後又說:「可你真的不能嫁給釗明,你若真嫁給他,後半生要怎麼活?」

  「那也是我的事,不與蘇二公子相干。」崔寒衣退開幾步,又道:「你今後別再來了,即便來了我也不會再見,咱們後會無期。」

  「等……」沒等蘇子游挽留,崔寒衣便快步走出亭子,轉入一片亂紅之中,不見了身影。

  蘇子游退後兩步,倚在柱頭上,只覺得心像是被掏空,然後塞滿荒蕪的雜草和紛亂的血塊,連呼吸都帶著腐敗的血腥氣。

  他想起了張玉,張玉說他不懂相思。如今他懂了,原來相思竟這般痛不欲生。

  崔寒衣自碎紅軒出來,心緒也有些不穩,她猛地停下腳步,兩息之後,才讓自己恢復鎮靜。

  「小姐?」巧眉見她臉色有些蒼白,難免擔憂,「那蘇二公子……」

  蘇子游對崔寒衣的心思,她早察覺出來了,自從崔寒衣及笄後,那心思便越來越明顯。眼下瞧著崔寒衣也並非全然無意,只可惜,如今要嫁去宰相府,生生的斷了這段緣分。

  她又難免想起明洲和陳雪鳶,難道不能與心上人相守是這對母女的宿命?

  還是這個世道,便容不得女子有情?也容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沒事。」崔寒衣回頭瞧了一眼那淹沒在花樹中的亭子,淹沒在一片艷色中的蘇子游,隨即在心頭自嘲道,她如今有什麼資格來談男女之情?她連自己都還沒掙得自由,又何苦再平添感情的束縛?

  眼前緊要之事,是如何應對即將來到來的婚期,如何應對那個瘋子。

  「走吧。」

  巧眉見崔寒衣神色恢復如常,只在心頭嘆了口氣,與她一同往落樟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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