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有心求取

  待宴席散了，蘇夫人送走貴客，回房卻見蘇子游正等著。

  她笑著上前，將兒子拉到榻上坐，問道：「這個時辰來等我，可是有事？」

  侄子莫若母，蘇子游向來不羈，平日此時不是在那座酒樓里臥著，便是與友人達旦而飲，少見安分在家呆著的。

  蘇子游心頭急切，也不迂迴遮掩了，便直往蘇夫人跟前一跪，說道：「兒有一事想請母親做主。」

  

  蘇夫人倒也沒請他起來，而是思忖道：「平日裡你的事，莫說是我，便是你父親也做不了主，今日卻求到我跟前，那想來所求的只有一件事。」

  想著兒子終於有心姻緣之事，蘇夫人心頭歡喜，面上卻壓著神色，審道：「說吧，看上哪家姑娘了？」

  蘇子游也沒扭捏，先朝母親一拜，隨後答道：「便是御史中丞崔大人的女兒，崔家三小姐，崔寒衣。」

  果然是她。先前在園中，宰相夫人談起崔家庶女時，蘇子游言行便引起她懷疑，沒想到還真看中了崔家那個女兒。

  只是這崔家……

  「母親？」蘇子游見蘇夫人表情有些凝重，心頭一沉，「母親可是不願？」

  「這崔三小姐救過咱們闔府性命，是咱們的救命恩人，按理說我不該反對。可這姑娘是好姑娘，那崔浩與崔夫人可不是好相與的。」崔浩的名聲在朝堂上本就不好，趨炎附勢，攀龍附鳳之輩，他們蘇家本就清貴，老爺又重官聲，若與那崔浩攀上親，想來日後多少會受帶累。

  蘇子游聞言，急切道：「我知道崔大人的名聲不太好，真是因為名聲不好，才不忍見她入火坑。您今日也聽見了，崔家那四女兒，他們說扔便扔。釗明兄突患癔症，藥石無醫，聽聞已經打死了好幾個小廝丫鬟了，那崔家四小姐嫁進去，還有什麼好日子？」

  蘇夫人也嘆氣，這崔家夫婦倆的作風，真的是讓人瞧不上，即便宰相勢大，也不用為著往上爬，糟踐自家骨肉。

  那崔三小姐她雖沒見過，可想著能讓自己兒子動心求娶的，品貌不會差到哪裡去，若真像那崔四小姐一般，為攀附權貴而隨意送人為妾，倒是可惜了。

  「母親，兒心悅她是其一，不忍見她墮入火坑是其二，便請母親成全兒子，也救救她吧。」蘇子遊說完又磕了三個響頭。

  蘇夫人看著心疼，趕緊將他扶起來，說道：「我答應你便是。」又笑道：「今日還說宰相府未娶妻，先納妾，不曾想咱們家也要效仿了。」

  「不，母親，不是納妾。」蘇子游抓住蘇夫人的手，懇切道：「我是要娶她為正妻。」

  蘇夫人一愣，「這……」

  若是妾，與崔家便不會有太深的牽扯，聯姻聯姻，若為正妻，那麼便是將兩家人的利益徹底聯繫到了一起。崔家那般貪婪，若真與其勾連，便是無窮禍患。

  可看著眼前滿心歡喜，滿心期盼的兒子，蘇夫人又不忍一桿子打碎他的美夢，便選了一個折中拖延的法子，「此事重大，我需得和你父親商議後再做決斷，不如這樣，我先將人請來瞧一瞧，看看模樣品性，再與崔家磋商可好？」

  蘇子游也知道母親的擔憂，也不好逼迫，且聽母親的語氣，這事也不是沒有可能，便點頭同意了。

  想著崔寒衣要來自己府上，他心頭頓時歡喜，眼角眉梢都灑著春意。

  瞧著他這副模樣，蘇夫人不禁嘆氣，心道：此事恐怕難以如願。

  落樟院，崔仙芝近來已安分許多。沒了丫鬟們伺候，她餓了兩日，終於走出房門，自己去院裡大廚房領吃食，又將自己的屋子灑掃了，才去崔寒衣門前跪著認錯。

  崔寒衣沒理她，她便吃完飯、睡好覺又去跪，兩人便是這般耗著。

  這日，松風閣的陳嬤嬤來了，崔仙芝才從地上起來。

  陳嬤嬤帶話讓崔寒衣明日同胡檀一起去赴宴，並叮囑她要好好裝扮，瞧著是又要將她帶出去相看了，也不知此次又是誰家。

  「姐姐，你理理我吧，我錯了，再也不敢耍性子了。」崔仙芝見陳嬤嬤離去，上前拉著崔寒衣的手，心頭仍然難掩嫉妒，可臉上卻擺出一副誠懇的模樣。

  崔寒衣瞧了她一眼，說了句，「這次倒裝得不錯。」便推開她走了。

  她一愣，隨後悻悻回自己屋了。

  第二日，崔寒衣正在梳妝，崔仙芝從門外進來，往她身旁又是一跪。

  明柿譏諷道：「四小姐，這招對三小姐可不管用，您省省吧。」

  崔仙芝往地上磕了三個頭，將額頭都磕紅了，隨後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是覺得自己沒錯。」

  明柿一怒，便要開罵，崔寒衣卻拍了拍她的手，「明柿，你先出去。」

  明柿雖不願，卻還是聽從吩咐，出去了。

  崔寒衣自己執筆描眉，漫不經心對崔仙芝道：「你既沒錯，跪什麼？」

  「我跪，是因為我有求於你，所以不得不跪。」

  「求什麼？」

  「求你設法救我，不讓我嫁給釗明。」

  「你求我便要幫？」

  崔仙芝又想哭，可她忍住了，她直視崔寒衣，這個讓她從小又害怕又想親近，如今又嫉妒卻又不得不祈求的人。

  「只要你願意救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永遠不違逆你，永遠也不背叛你，對你永遠忠心，永遠和你站在一起。」

  崔寒衣與她對視，看著她眼底的不甘、嫉妒，一點點化作臣服。

  「忠心？這可不是嘴上說說的。」

  巧眉的忠心是因為她的身契捏在自己手裡，明柿的忠心是因為自小便被陳雪鳶帶在身旁，這崔仙芝是半道跟著自己死皮賴臉賴在落樟院的，心裡頭的盤算她可清楚得很，她身為崔家小姐，有心氣兒，可不會甘願做一個丫鬟。

  她的忠心，又值幾錢？

  「我願意為姐姐做任何事？」崔仙芝急切道。

  「任何事裡若包括嫁給釗明呢？」

  「我。」崔仙芝臉色一白。

  崔寒衣冷笑道：「可見你所承諾的忠心不過爾爾，你拿根本做不到的事來交換，我豈不是很虧。」

  如果要救崔仙芝，代價可不小，若她根本不值得，自己又何須費心思？

  「你如今只有這條命才最貴，要想保住，就要拿它去賭。」

  「我的命？你想要我的命？」崔仙芝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看著仙姿猶勝的崔寒衣卻猶如看什麼鬼怪。

  崔寒衣從妝奩里拿出一隻盒子，隨後輕輕打開，放到了一旁，崔仙芝定睛一看，裡頭是一顆藥丸。

  「這是毒。」崔寒衣對鏡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卻暫不致命，只要每半個月服一次解藥，便死不了。」

  她梳妝完畢，轉身走到崔仙芝面前，目光一寸寸地扒下她的偽裝，隨後輕道：「吃不吃在你。」

  崔仙芝顫聲道：「吃了，你便救我？」

  崔寒衣沒說話，只哼笑了一聲，朝門外走去。

  明柿見她出來，說道：「三小姐，主母那便已經讓人來催了。」

  「知道了，這便去。」

  隨後明柿又朝屋裡大聲說道：「聽說此次要去的蘇家，蘇夫人下帖，點明要三小姐去呢。」

  「蘇家？」崔寒衣倒是一愣。

  「是呀，聽說蘇家二位公子都是人才，那二公子更是瀟灑不羈，才華橫溢，最重要的是那二公子如今還沒成親。聽聞此次好幾家夫人都帶著女兒上門赴宴，看著架勢，是要給二公子說親呢。」明柿朝屋裡得意道：「此次下帖，點明了要三姑娘去，咱們可不能遲了。」

  崔寒衣回神，朝屋裡望了一眼，隨後對明柿問道：「我阿娘呢？」

  「姨娘還未起。」

  「別吵著她，咱們走吧。」

  「是。」

  兩人隨即出了院門。

  待崔寒衣走後，崔仙芝瞧著那顆毒藥，忽然衝過去將它拿起來想摔在地上，可最終卻遲疑了。

  院門前，胡檀滿臉喜色，見崔寒衣出來，竟親熱的上前將她拉進懷裡。

  「真是好信兒，此次竟是蘇家下帖。」她一邊說，一邊與崔寒衣一起上車，在車上也一刻不停的說起蘇家的好。「這蘇家雖比釗家抵那麼一點兒，可聲望和盛寵一點不必釗家差。何況釗家如今最有出息的後生成那樣，而蘇家兩位公子卻都考取功名入仕為官，日後前途定然比釗家好。今兒點名要你去，想來是對咱們有意的。」

  崔寒衣心頭疑竇叢生，可面上依舊不冷不熱。

  胡檀替她理了理髮髻，見她這般冷麵冷情，便提醒道：「待會見了蘇夫人，可要親熱些，別總淡淡的，瞧著冷清。這門親要是成了，那可比你大姐和二姐嫁得好。」

  說著她心頭也有些不平，便酸道：「你想你這庶女之身，能攀上蘇家，那都是咱們祖宗保佑了，別總端著，知道嗎？」

  崔寒衣冷笑，崔家祖宗何曾保佑過她？不都是她自己拿命掙來的麼？

  馬車來到蘇府，瞧著如今那朱門廣戶，崔寒衣卻想起幾年前這裡病氣四溢，死氣沉沉的模樣。兩人一下車，便有兩個丫鬟左右陪侍，倒把明柿擠在一旁去了。

  丫鬟們領著三人入伏府，蘇家庭院清雅，珍奇花草也多，每過一步，便是一景，還不時傳來陣陣香風，想是哪出的花開得正好。

  扶著崔寒衣的丫鬟，時不時偷偷打量她，偶爾又或輕笑，崔寒衣見了只是微微皺眉，也不言語。直到幾人來到一處院子，院子中開了一片梨花，白瑩瑩，清幽幽，很是雅致。

  「這是咱們的停雲院，此時杏花開得正好，遠遠看上去像雲似的，便被二少爺稱作停雲了。」丫鬟故意提起蘇子游，想瞧瞧崔寒衣的神情。

  卻見她仍是一片淡淡，心頭倒有一時些意外。

  胡檀見她不搭話，自己附和道：「這院子可比咱們家的院子瞧著氣派多了，打理得也好。」

  那丫鬟扯嘴笑了笑，又言語了。

  幾人穿過庭院，來到一處廳堂，剛進門便嗅到一股茶香。

  崔寒衣抬頭望去，瞧見一個美婦上坐，眉眼與蘇子游有幾分相像。

  想來這便是蘇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