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不知情起
2024-06-01 19:17:12
作者: 銀耳君
蘇子游對崔寒衣是何時生的情愫,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受老師明洲之託,時常與崔淮安接近,藉口去崔家探望陳雪鳶。初初見面,她才六歲,那時只覺得她是一個有些不愛搭理人,卻心思狡黠的孩童。如今已相識近十年,他對她的關懷,早已從受人之託,變成了發自真心。
她及笄了,從孩童長成了少女。
想著她有可能被安排嫁給別人,他心頭就抓撓得慌。
「你,有想過要嫁給什麼人麼?」
崔寒衣眼底閃過釗明的身影,眼神逐漸冷下來,「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嫁人。」
蘇子游想想崔家那滿團污糟,沉默片刻,輕道:「若有可堪託付的良人呢?」
「良人?」崔寒衣哼笑,「起初個個都是良人,可到最後,良人都妻妾成群。」
「我不會。」蘇子游趕緊分明自身,「我只娶一個。」
崔寒衣訝異的盯著他,四目相對,她在他眼中探到了一汪春水,那水波蕩漾開來,欲要消融她心底的堅冰。
她心頭一動,「你娶幾個又與我何干呢?」
說完,她拂開他,去取他身後的藥。
蘇子游盯著她柔婉的臉頰,心道:心已落在你身上,如何不相干?
取了藥,崔寒衣見他還杵著,便問:「你來這兒是為何?取藥?看病?」
蘇子游這才回神,想起來意,便道:「我老師近來病倒了,他家中近來服喪,不大方便出門,便代他來取。」
蘇子游的老師便是托他來看陳雪鳶之人,這麼些年斷斷續續送了好些東西到落樟院,可崔寒衣都截下來,沒有給她阿娘。她自那些送來的東西里,逐漸推測出了這位『老師』的身份,兩人已誤前緣,又何須牽腸掛肚,惹得彼此都不安?
所以崔寒衣從未告訴她娘親這個人這些年的作為。
近來他送的東西少了,原來是家中服喪,承他多年記掛,崔寒衣便問道:「服喪?敢問尊師家中何人故去?」
「他的母親。」
崔寒衣嘆氣,隨後道:「替我給他帶聲安好,有勞他多年記掛。」
「好。」
「你替他抓藥,可有藥方?」
「有。」蘇子游將藥方遞給她。
崔寒衣看了幾眼,便利落的抓藥、稱藥,很快便分裝好了。蘇子游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只覺其中自成韻氣,好看煞,一事不覺便看呆了。
「去結帳吧。」崔寒衣將藥遞給他,又讓藥童算了帳。
「好。」蘇子游結了帳,還有些戀戀不捨,可他又實在沒理由呆下去,便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
崔寒衣抬頭盯著他的背影,摸了摸胸口,無緣無故的有些發悶。
蘇子游先送藥去了明洲府上,因為其居喪,不好多待,便徑直回府了。回府後正碰上蘇母宴請幾位夫人斗花,便上前去請安,正巧釗明的母親宰相夫人也在,便問了釗明的情況。
「還在修養,過些時日便會好了。」
「那便好,我改日登門看望釗明兄。」
宰相夫人尷尬一笑,她並不想將釗明的病情公之於眾,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可流言明里暗裡的早就傳遍各府,在場幾位夫人只是礙於宰相的威勢和臉面不好當面嚼舌。
「聽聞,釗明公子要納妾了。」一位身材豐腴,裝扮雍容的婦人旁敲側擊的問,「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宰相夫人神色淡了下去,「納個妾,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值得一提。」
「只是……這大戶人家,還未娶妻便先納妾,怕是有損名聲啊。」另一位面容尖瘦的婦人,陰陽怪氣道:「近來聽人在傳,說是為了沖喜,當真?」
「李夫人倒是打聽得明白。」宰相夫人皮笑肉不笑,「不過是占一個妾的名頭,也不是什么正經女眷,不值一提。」
蘇子游正準備走,那李夫人又道:「聽說是崔家小姐,這崔夫人也捨得。」
蘇子游一愣,又聽宰相夫人冷笑道:「不過是一個庶女,有什麼捨得不捨得?」
見二人有針鋒相對之勢,蘇夫人出來打圓場,「都是兒女姻緣,歡歡喜喜的事,莫要說得這般苦大仇深的,若是要論起來,我家這個才讓我操心呢。」
蘇夫人點了點蘇子游,嗔道:「都二十好幾的人,也不著急,跟還未開竅似的,可讓我跟老爺操碎了心。」
她是東道,眾人都不好拂她面子,便其樂融融的笑開了。
蘇子游僵了許久,才問道:「釗明兄要納的是崔家哪位小姐?」
蘇夫人看了兒子一眼,神色有些訝異,她忽然想起幾年前疫病四起時,便是有位崔家小姐上門獻方,才救了他們一家人的命。
莫非……
宰相夫人本不想再提此事,便緘默不語。
倒是那李夫人對此十分熱切,便替她答道:「聽說是崔家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的薛九娘之女,叫什麼崔仙芝的。」李夫人捂嘴一笑,「賤妾生的女兒,竟能入宰相府,也是奇聞。」
崔仙芝,不是崔寒衣。
蘇子游緊繃的背才放鬆下來。
幾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又開始對了起來,得知不是崔寒衣後,蘇子游也安下心來,便告辭回自己院子了。
邊走邊想,這崔家明知釗明有病,還將女兒嫁過去為妾,想來也沒將這庶女的命當命。今日是崔仙芝,明日便有可能是崔寒衣,想著今日崔寒衣冷漠的表情,又想著她說的那些話,蘇子游心頭就覺得悶痛。
不行,他不能讓崔寒衣嫁到釗家,他……
他要上門提親!
崔寒衣回到落樟院,卻發現院子裡吵鬧不休,巧眉叉著腰站在樟樹下,眉毛倒豎,看來氣得不輕。
明柿也是臉色青白,正指揮著小丫頭們將崔仙芝扔出來的飯菜收拾了。
「都站在院裡做什麼?」
見崔寒衣回來,巧眉神色緩了緩,「三小姐回來了,可餓了?小廚房的飯菜正熱著呢,是在小姐屋裡擺飯,還是在您屋裡擺?」
「我阿娘呢?」
「小姐今日有些睏倦,早早便睡了。」
「那便擺我屋裡吧,別擾了她。」
「好。」
巧眉去吩咐丫頭擺飯,明柿過來拉住崔寒衣的手,悶悶道:「三小姐,這四小姐如今是越發厲害了,方才跌了碗筷,還將小丫頭給砸了,頭上起了好大個包。」
崔寒衣朝崔仙芝的房裡看了一眼,門半掩著,有些暗,不知裡頭是個什麼場景。她往房裡去,還未進屋,一隻茶盞便砸在了腳下。
「三小姐!」明柿驚呼一聲,徹底惱了,也不顧尊卑的朝崔仙芝罵道:「沒長眼啊,砸了咱們下人便罷了,若是砸了三小姐,你還有臉在咱們落樟院待下去?」
崔仙芝也沒想到進來的是崔寒衣,忙抬頭看來,見崔寒衣站在門口,一時也有些慌張,趕緊起身怯懦道:「不知是姐姐來,我不是故意的。」
「鬧了這些日子鬧夠了沒?」
「我……」
「便是要鬧,在咱們院子鬧是鬧不出明堂的,你該去松風堂,說不得還能得一頓好臉。」
崔仙芝臉色又青又白,心頭又羞又惱。
「你在這裡頭鬧,無非是想著我和阿娘心軟,去替你求情。你倒是想得很好,此事是你親自應的,又是你親自去瞧的,那時可有想到讓我和阿娘去替你和父親主母商量?」
「姐姐,我錯了。」崔仙芝朝地上一跪,眼淚滾落臉龐,哭道:「是我被迷了心,不該自作主張,還請姐姐救我。」
「你便是告訴我,拿什麼來救你?那釗家缺一個妾去沖喜,缺一條命給那釗明擺弄,如今定了你,要拿什麼去換?」崔寒衣冷笑道:「難不成是我?」
崔仙芝一抖,心頭頓時虛了,她確實是這般想的,那釗家本看上的是崔寒衣,若換成她去,必然更歡喜。
看她這副模樣,明柿氣結,怒道:「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就該將你扔在碎紅軒自生自滅!」
崔寒衣踢開面前的碎片走進屋,來到崔仙芝的面前,然後俯身抬起她的臉,將她審視得毛骨悚然,才緩緩道:「你看著膽小懦弱,心思卻奸猾取巧,倒比你那親娘強不少,所以我勸你,千萬別同你娘一樣犯同樣的蠢,將主意打到了我跟阿娘身上。要不然就會像她一樣,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崔仙芝在她手裡發抖,崔寒衣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等她想明白,崔寒衣對明柿吩咐道:「從明日起不用再給她送飯,也不必給她領用度,將她的對牌鑰匙一併交給她,要死要活便都不用管。」
明柿沖崔仙芝冷哼一聲,大聲回道:「是!奴婢們本來就不想伺候了。」
「姐姐!」崔仙芝見崔寒衣是徹底不想管她了,連忙抓住崔寒衣的衣擺,認錯道:「姐姐,我不鬧了,你別不管我!」
崔寒衣推開她,朝門外走去,最後警告道:「我阿娘那處,勸你最好別去鬧,若被我知道了,你如何從碎紅軒來的,那我便如何將你扔回去。」
說完,崔寒衣便走了。
明柿盯著地上的崔仙芝,恨道:「平日裡咱們三小姐雖冷淡,卻從不虧待下人,更從未虧待過你。姨娘更是對你的衣食住行處處用心,結果你竟存了這般歹毒心腸,奴婢真是替姨娘和三小姐不值,便是養條狼,這麼些年也該養熟了。你道咱們姨娘的病是如何來的?還不是你那個死鬼娘下毒害的,姨娘與三小姐不計前嫌收留了你,養著你,還教咱們不要怠慢了你,不許在你跟前提薛九娘的事,結果你便是這般以怨報德。」明柿又哼哼了兩聲,「今後咱們都不伺候了,四小姐好自為之!」
隨後便扔下她,兀自走了。
崔仙芝呆呆地盯著門口,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半晌後,才趴在地上『嗚嗚』的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