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身不由己
2024-06-01 19:17:10
作者: 銀耳君
崔仙芝心頭又恨又怒,同時又覺得自己猶如浮萍,被推向深淵,卻又自己做不了主。
她聽著兩人談論自己,猶如談論一個物件,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母親。」她拉著胡檀的袖子,搖頭道:「我不想嫁。」
胡檀冷笑道:「咱們崔府何時輪到你說想不想?」
那宰相夫人聞言臉色也驟冷,連這樣的貨色也能對她兒子挑三揀四?
胡檀繼續問道:「夫人以為如何?」
宰相夫人沉吟片刻,說道:「可以,但不是貴妾。」
不是貴妾?胡檀本想反駁,可瞧著崔仙芝這副模樣,想來也不配貴妾,便點頭道:「好。」
崔仙芝眼淚頓時冒出來,她唰地跪在地上,抓著胡檀正要哀求,卻被她抓著站起來,跟宰相夫人告辭道:「事已說定,那便按章程行事,待小女及笄禮過後,便可成其好事了。」
「好。」
「家中另還有事,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不送。」
胡檀拉著渾身綿軟的崔仙芝出了大廳,卻在園子裡碰到了幾個家丁抬著一個裹著白布的人從側門匆匆而過,兩人都愣了。崔仙芝只覺得眼前的仙境忽然變得鬼氣森森,她身子不住的發抖,然後沒忍住跑出了相府大門。
胡檀上車後,見她縮在角落裡哭,雖心頭害怕,卻也冷下臉來訓她。
「哭哭啼啼的給誰看?也不嫌晦氣。」
如今四下無人了,崔仙芝才敢大聲哭出來,然後撲在胡檀腳邊哭求。
「母親,我不要嫁給一個瘋子當妾,我寧願在崔家給您當丫鬟,為奴為婢,也不要去相府。你方才也瞧見了,被蒙著白布抬出去的那個人,定是被打死的。您要是將我嫁過去,我能活到幾時?」
她哭得可憐,可胡檀並沒有心軟,在她眼裡,崔仙芝與崔府的丫鬟奴婢並沒什麼兩樣,她親娘是個賤妾,自己也上不得台面,能用來換取利益,已是她對崔府最大的用處了。
可此時她怕把人嚇狠了,也只好軟下聲音來安撫道:「那釗明雖如今得了病,可宰相已為他請名醫診治,說不得過幾個月就好了,說不得到時候,這門親還是你的福氣。」
崔仙芝搖頭,「母親,這都是他們的說辭,若真治得好,又怎會納妾沖喜?若真治得好,他們又怎會要我?」
關鍵時候這丫頭竟機靈起來了。
見誘哄不成,她便改為威逼,「事已至此,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想想你哥哥,想想你的侄子,只有你才能換得他們的前途。」
「他從未將我當成妹妹,為何我如今卻要考慮他?母親,我求求你了,我也是崔家的骨肉,不要讓我去送死!」
「閉嘴。」胡檀沒了耐心,「你若乖,我便金奴銀婢的伺候你這幾個月,你若不聽話,便是這幾個月的好日子也沒了,只將你綁了,一頂小轎抬進宰相府,生死由天。」
崔仙芝這才明白崔寒衣所說的話,她定是早就知道了!可她為何不早點告訴自己?
恨意從陰暗的縫隙鑽了出來,瘋狂滋長,即便她心底有個角落在小聲的說,是自己先湊上去的,是自己要去攀的,可仍舊控制不住的怨恨。
也不知是怨恨崔寒衣,還是怨恨這世間所有。
回到崔府,崔仙芝鬼魂一般的飄向落樟院。
剛進院子便撞上明柿,明柿陰陽怪氣道:「哎喲,咱們院子裡的鳳凰回來了?」
她聞言,惡狠狠地瞪了明柿一眼,隨即衝到自己屋裡,狠狠的關上了門。
明柿一愣,追過去一聽,卻聽到了崔仙芝壓抑的哭聲,饒是她平日裡再不喜這人,此刻聽她哭得如此悽慘,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
這是怎麼了?
崔寒衣聽到動靜從陳雪鳶屋子裡出來,明柿一見她,趕緊上前將方才的事情說明給她聽。
「你去忙吧,不用管她。」
「恩。」
支走了明柿,崔寒衣緩緩踱到崔仙芝門前,站了片刻,才伸手敲門。
「滾!」一個東西砸在門板上,門板晃了晃,崔寒衣也冷下臉來,轉身離去了。
晚上崔仙芝沒有一起用飯,陳雪鳶有些擔心。
「她會不會有事?」
「會,但也不關咱們的事,什麼時候等她自己冷靜了,自然會求道你我的面前。」
陳雪鳶點頭,只叫人送了飯菜過去,也不再問了。
夜晚,崔仙芝房裡傳來打砸東西的聲音,巧眉起身問了,卻被好一頓罵,給她罵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氣得再也不理。
倒是明柿起來看了好幾次。
就這麼鬧了好幾天,她餓得沒力氣了,才消停了。
陳雪鳶讓丫頭煮了粥,給她灌下去,這才緩過氣來。她從床上爬起來,跑到陳雪鳶屋子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求。
「姨娘,雖然你不是我的親娘,可我好歹是在你眼皮底下長大的,你不能眼看著我去送死。」
陳雪鳶直嘆氣,「此事已由主母主君做主,我又有什麼辦法?」
崔寒衣自門外進來,淡淡道:「你自己背著咱們去找胡檀時,怎不想想有今日?」
崔仙芝心頭暗恨,卻可憐道:「姐姐,這都是因為你,我才會替嫁的,那宰相夫人原本看中的就是你,是主母覺得留著你還有用,這才將我推了出去。你可不能不管我。」
「因為我?」崔寒衣冷笑,「即便沒有你,我也不會嫁入宰相府,誰叫你巴巴的貼上去的?」
「我……」崔仙芝何嘗不後悔,可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她只能將希望寄託到崔寒衣與陳雪鳶身上。「即便我有錯,可我也有情由啊,若我有娘親庇護,也不至於會到如今。」
崔寒衣嘴巴毒,「你那個娘親即使在,怕也是巴巴的將你送出去。」
崔仙芝被她刺得淚如雨下,此刻她又恨她,又只能依靠她。她撲過去抱著崔寒衣的腿,猶如當年在碎紅軒纏著她那般,「姐姐,我求你,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去送死!」
「現在又知道來求我了?主意不是很大麼?不是說要往上爬嗎?」崔寒衣越說越來氣,一把將她推開,冷冷道:「我救不了你。」
陳雪鳶瞧她那副模樣,分明是有了主意,卻要故意撒氣,不由得暗笑,面上卻是裝作愁眉苦臉狀。實在是崔仙芝這丫頭,心思多了,主意大了,若不好好壓一壓,難免還要闖出禍端。
崔寒衣任崔仙芝如何求,只說沒辦法,便不再理會。
忽然,院子裡傳來陳嬤嬤的聲音。明柿前來回話,說陳嬤嬤帶著丫鬟,送了好些東西過來。
陳雪鳶迎出房門,便見十幾個丫頭站在院子裡,手中各捧著金銀首飾和綾羅綢緞。
「見過姨娘。」陳嬤嬤先給陳雪鳶行禮,隨後笑著對崔仙芝道:「四小姐,這是主母賞的東西,並讓奴婢轉告四小姐,有什麼要吃的,要用的,儘管支使,奴婢們都會儘量滿足。」
若是以前,這樣的事崔仙芝想都不敢想,可眼下見著這些東西,卻又無心享受,她只覺得可怕。
自己跟餵飽了要拖出去宰殺的牛羊有什麼兩樣?
陳雪鳶看著她,給她遞了個眼神,她只好乾巴巴的沖陳嬤嬤道了聲謝。
陳嬤嬤讓人將東西送進她屋裡,隨後又對陳雪鳶說道:「主母說了,四小姐的及笄禮就要到了,還請姨娘給四小姐行好規矩,可別再像小姑娘那般,由著性子行事。以免往後出嫁,丟了崔家的臉面。」
陳雪鳶點頭,答道:「請回主母,說我會教四姑娘規矩的。」
陳嬤嬤這才帶著人走了。
等人走後,崔仙芝衝進屋裡,將胡檀賞賜的東西砸得稀巴爛,然後坐在一地狼藉中痛哭。
崔寒衣看著她,恍惚看到曾經的自己。
離崔仙芝及笄之禮,還有四個月,崔寒衣沒有著急,她任由崔仙芝在院子裡鬧,自己則偶爾與胡檀出去赴宴,又或是去李濟寧的醫館消閒。自那年獻方過後,官家不僅賞了銀錢,還賜了『懸壺濟世』的牌匾。李濟寧便以此為本金,在城裡開了醫館。
這日,崔寒衣剛到醫館,卻撞見了許久未見的蘇子游。
蘇子游如今已入仕,為翰林學士,只見其風姿卓然,信步走來,一見崔寒衣先是驚,隨後喜,切切地湊到她眼前。
「難得碰見你,聽那小徒弟說,你已經許久不來,忙什麼呢?」沒等崔寒衣回答,又問:「令慈身子可安好?」
崔寒衣淡淡道:「有勞記掛,我阿娘身子安好。」
「還是這般冷冰冰的。」蘇子游抱怨了一句,又問:「那你近來在都忙什麼?」
崔寒衣走到櫃檯後,幫新來的藥童找藥,蘇子游也跟了進去,「問你話呢,怎麼又不理人?」
崔寒衣掃了他一眼,「相親。」
蘇子游心頭陡然一空,驚道:「相親?」他怔怔地盯著崔寒衣,眼前人以簡單的美麗已不足以形容其貌,唯有曹植洛神賦能得其一二精髓,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此等姿容,又已過及笄之年,想來求取之人趨之若鶩。
他忽覺嗓子乾澀,支吾問道:「那你……可有看上的人家?」
「沒有。」
他心頭一松,卻又聽她略帶譏諷道:「有沒有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如何不能做主?」
崔寒衣哼笑道:「蘇二公子竟能問出這般愚蠢的話?」
蘇子游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庶出,婚事需得由崔家主君主母做主,又忙問:「那令尊可有相中的人家?」
「你問這麼多作甚?」崔寒衣打量著他,見他臉色發紅,心頭也是忽然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這人……
蘇子游拍了拍臉,掩飾道:「只是關切一下罷了,終身大事定要謹慎,姑娘家嫁人干係到一輩子,可不能草率。」
崔寒衣心頭冷笑,胡檀倒不草率,當下正準備找個家世好的,掂量著能將她多賣些錢呢。她平復心緒,見蘇子游還盯著她,便問道:「蘇二公子呢,你已及冠,卻為何還不娶親?」
蘇子游聞言,紅了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