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可知人生多艱難（3）

  「我爸欠債太多，後來被他們逼得去販毒，因為犯了錯誤被打斷腿。」李成說這些的時候很平靜，「現在他們又想讓我去，開始帶著我參加一些活動，錄音是我冒險偷偷錄下的。」

  「這些其實不足以成為有力地證據。」桐夏直言。

  

  「我知道。」李成的聲音非常低，「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他們的勢力太龐大。」

  「柯金揚是你們的老闆？」

  李成搖頭：「不是，他和我們老闆認識。他的人脈廣泛，主要靠他打通關係，然後參與分贓。」

  這傢伙可真夠狡猾的，也許想要治他罪比打擊販毒團伙還困難，讓柯金揚逍遙法外桐夏絕對不甘心。

  「你覺得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他們一網打盡？」桐夏問詢他的意見。

  「有。」李成肯定地回答，「但是非常危險。」

  「什麼？」

  李成下意識地喉嚨滾動，有幾次欲言又止，桐夏等待他說下去。過不久他卻反問：「姐姐，你是記者一定認識很多人，這件事有能幫助我們的人嗎？」

  說來殘忍，桐夏不願欺瞞，搖了搖頭。

  她看到李成希冀的眼神黯淡下去，失望地說：「算了吧，靠你一個女生不可能的，但願老天爺會懲罰他們。」

  「你先說出來。」桐夏骨子裡不願屈服。

  李成灰心地說：「他們無法無天，沒有人能制服。」

  桐夏看出來他的絕望，眼中隱忍的淚光，不甘心又無奈地咬緊牙。她有點生氣：「把你認為可行的辦法說出來，就算只有千分之一成功的機率，也值得我們去努力。」

  倔強少年的眼淚終是沒繃住落下來，遠處昏暗的路燈照出兩行清淚，桐夏無法形容這種震撼。是多麼心酸的生活，才使得一個男兒忍不住淚水。

  「我好恨他們，也好恨自己的無能。」李成哽咽道，「下個月他們要從越南走私一批貨，量很大，所有的流程都打點好了。」

  「你也去？」

  李成點頭：「他們要帶我從雲南入境，我爸爸現在哪裡也去不了，我也沒有藏身之處，根本沒得選。」

  沒得選的生活是怎樣的呢？桐夏不能想像眼前這個少年在經歷著怎樣的人生。

  「他們沒有強迫你吸食毒吧？」

  「目前還沒有。」

  「所以你想提出的辦法是什麼？」這個是整場聊天的關鍵。

  「這次大規模走私貨，只要抓住他們販毒的關鍵性證據，交給真正能夠制裁他們的人，這是唯一的辦法。」李成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是需要全程跟蹤偷拍，太危險了。」

  這是個好辦法，桐夏陷入了沉默，她以為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我行」，兩個字卻卡在喉嚨里。有時候我們比想像中強大，有時候也很懦弱。桐夏心裡傾向於去做這件事，但這樣一件冒著生命危險的事情，又是孤軍奮戰，令她也本能的產生猶豫。

  「姐姐，你已經很厲害了，那天一個人就敢半夜潛伏進工廠里。」李成善解人意地安慰她，「我並不知道工廠里安了那麼多監控。」

  「可惜白費力氣。」桐夏慚愧。

  然後誰也沒再說話，兩個人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各自心事重重。桐夏的思想在激烈掙扎，她試想憑藉自己一個人去追蹤跨國團伙毒販，這件事絕不是一腔熱血就可以的，一路上多的是想不到的困難和危險。

  這件事說白了桐夏就是在多管閒事，值不值得搭上生命去為了一個渺茫的目的？

  「姐姐，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李成淡淡地口吻，聽不出任何情緒，「今天，很謝謝你。」

  桐夏自覺有愧於他，沒有支撐起他最後的希望之光。

  往回走的路上，李成自顧自說：「其實我都明白，雞蛋永遠碰不過石頭。」

  她很想說不是，但是她沒有底氣。

  李成是個懂事的孩子，沒有再試探桐夏的心意，木訥沉默地走在她旁邊。大概是經歷多了生活的無助吧，儼然習慣了命運的壓迫。

  過馬路的時候，李成望著車水馬龍的大街出神，變了綠燈還是桐夏拉扯了他一下。

  「在想什麼？」

  「想我活下去有什麼意義。」李成笑，「剛才有一瞬間，想著被車撞死算了。」

  汽車鳴笛聲刺激著耳膜，也比不過這一句平淡的有感而發來得沉痛，桐夏瞬間如鯁在喉，下意識拉住李成的手走過路口。

  「可以告我你手機號嗎？我會聯繫你的。」桐夏拿出手機問李成。

  李成搖頭：「不要給我打電話，很危險的。」

  「只能給你發郵件嗎？」

  「嗯。」

  桐夏想了想，鼓起勇氣對李成說：「你給我一點時間從長計議，相信我。」

  她相信自己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姐姐，算了吧。」李成反而安慰起她來，「你的生活那麼美好，不要毀掉它。」

  桐夏咬住嘴唇，不敢再和李成說話，怕自己隨時都要哭出來。她掏出錢包里的幾百塊錢，迅速塞進李成肥大的褲子口袋中。

  「照顧好自己，我一定會聯繫你的。」桐夏做出發誓的手勢，「我保證。」

  在李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桐夏跑上一輛空計程車，告訴司機自己的住址後，望著傻站在路口的李成逐漸變遠。她坐在後排哭得不能自已，很久沒有一件事能夠讓她哭得這麼狼狽了，司機不時從後視鏡中瞄她幾眼。

  遇到過形形色色人的的哥嘆了口氣。

  和李成聊完之後，桐夏知道自己更無法袖手旁觀了。今天感慨頗多，她是個微博控，會隨手發表一些感觸，身為認證記者的號有近千個粉絲。

  恐怕是難眠的夜。

  「如果你覺得生活輕鬆，一定是有人在替你承受那份不容易。」坐在副駕駛位的陸棉念出這句話，「說得真好。」

  正在開車的簡森隨口問：「哪看到的？」

  「我關注了桐夏的微博。」陸棉搖搖手機，「她的微博挺有意思的。」

  簡森不玩微博但有耳聞，聽到是桐夏說的話時，腦海中重新回想了一遍剛才的話。說得有幾分道理，生活對他來說也不完全就是稱心如意，為了公司上市這段時間嘔心瀝血。

  創業走到今天，沒有任何捷徑。

  「桐夏這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吧。」陸棉隨口發表感想。

  「誰都會有不順心。」簡森全然未放到心上，不想浪費無關的精力。

  陸棉收起手機，想要逗逗簡森：「對啊對啊，我就覺得很不順心。」

  「怎麼了？」簡森問。

  「明明都要結婚了，還不能住在一起。」陸棉委屈得噘嘴，哪有談戀愛連個吻都沒接過的！

  簡森不言。

  「簡森啊，要不今晚我去陪你吧。」陸棉提出建議。

  「不用了，我這幾天忙到很晚才睡。」簡森拒絕得十分從容，「結婚以後再說吧。」

  陸棉不死心：「所以我正好過去照顧你啊，做個夜宵什麼的。」

  「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簡森直言不諱。

  一句話把陸棉徹底噎死了，她不斷地暗示而簡森完全不往心裡去，真讓人著急。她只好放棄，轉移話題給自己找台階下：「簡森，你最近這麼辛苦，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嗯，知道了。」簡森也意識到自己最近勞累過度，要適當注意休息了，「過完下個月就好了。」

  「是啊，畢竟你等上市等了這麼久。」陸棉理解簡森把工作視為生命，對他而言其他都是可有可無的。

  因為愛，陸棉選擇讓步。簡森忙於工作，她少打擾；簡森的公司要上市，她對把婚事有關的一切放到後面也沒意見。她從來不會問簡森自己和工作哪個重要。

  「嗯，但願別出意外。」簡森持保守態度。

  「放心啦，流程都走的那麼順利。」陸棉作為旁觀者很清楚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除非你自己放棄。」她打趣道。

  「哈哈，不過地球爆炸這種事也不會發生。」陸棉自言自語。

  聽她這麼說簡森也放寬心些，目前看來只要他本人到時去香港簽字，完成最後一步流程，公司就能正式掛牌上市，算是圓了多年的夢想。

  夜裡，翻來覆去。

  桐夏處於淺度睡眠，休息質量不好，半夢半醒間都惦記著李成。僅僅見過一面，好像終生都要把他刻在腦海里了，想起他的眼淚和平靜地訴說那些黑暗的生活。他在過著自己痛恨卻無法掙脫的生活，他絕望而渴望生活中有光。

  清晨不到六點桐夏就醒了，她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突然開竅一樣。

  生而何歡，死有何懼？

  毒販越南的走私行動，她決定冒險追蹤。

  桐夏想確定不是一時興起，所以沒有馬上回復李成。現在到下個月還有十幾天，她需要仔細規劃一下，除了裝備行程外，還有最壞的打算。

  桐夏現在擁有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夠大學畢業生奮鬥個四五年，她的選擇意味著放棄美好的生活，去做一件不會為自己帶來名利的事情。此次行動的危險係數爆表，並且沒有可以並肩作戰的夥伴，僅憑一介女流去剿滅一夥勢力龐大的販毒集團無疑像天方夜譚。桐夏決定要去的話，等同於走上九死一生的路。

  如果再像上次一樣被發現，她一定會死無全屍。

  種種不堪設想的後果從理智上應該拒絕，可桐夏是感性大於理性的人，經過了一晚上的內心掙扎，她始終說服不了自己因為懦弱放棄探求真相的本職。

  在這庸庸碌碌的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事，值得我們不計得失去嘗試。

  哪怕付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