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笑談當年的悲慟（3）

  僵持的氣氛這才平息，桐夏承認自己剛剛心態失衡，其實她並不想針對簡森。面前的這個人，是她曾經喜歡到自尊都可以拋棄的人，他也從沒做錯過什麼。是桐夏自己懦弱，沒有面對生活的勇氣，選擇了逃離，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和簡森這樣面對面坐在咖啡館，沐浴著午後不算灼熱的陽光。

  「對不起。」桐夏道歉，「我剛剛的態度不大好。」

  彼時的桐夏已經是一個懂得進退會把握分寸的人，這與她三年來的經歷不無關係。簡森也意識到了這點，面前的桐夏成長成熟了，更加適應瞬息萬變的社會，更加會為人處世，讓他有些陌生。

  更想知道這三年桐夏經歷了什麼。

  「我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羞愧。」桐夏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簡森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等待她說下去。

  為了避免簡森再找機會詢問自己的事情，桐夏坦誠無比，「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當初厚顏無恥的自己，會想起每一個夜晚窩在被子裡哭的狼狽，會想起……」桐夏平整了一下情緒，有些哽咽，「會想起你決絕地話語。」

  那句「要不是林佑，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眨眼睛的」。

  那時瘋狂迷戀簡森的桐夏忽略了所謂的自尊心，直到後來回過勁來，才覺得羞愧難當。

  長這麼大從來沒被人那樣厭惡過，還是自己深深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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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不願見你。」桐夏平和地說，「不願再想起那樣的自己。」

  安靜的周遭像是平地起雷，簡森產生一種複雜的情緒，是震撼吧。望著坐在對面低著頭的桐夏，曾讓自己永遠都不想再見到的面孔，如今是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

  「桐夏……」簡森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

  桐夏不敢用泛紅的眼睛去看簡森，繼續低著頭說道：「簡森，感謝你信守對林佑的承諾，給予了我很多照顧。」她緩了緩，「你不必自責，現在的我過著自己理想的生活，而你的人生也本不該與我有交集。」

  「所以忘記對林佑的承諾吧，把我當成過客就好。」桐夏笑了笑緩和氣氛，「我們就在各自的軌道好好生活。」

  這些話都是事先沒有準備過的，因為桐夏從未預想簡森會找她，今天對她來說是個意外情況，到了這步她也就把心裡的話坦誠說出來了。起初有怨恨過簡森，冷靜下來後客觀的去想這件事才發現他沒有做錯任何，反而是桐夏拖累了他的人生。

  這些年能夠想到簡森的心裡並不安生，活在沒有好好履行責任和承諾的暗影中，這對他來說，才是最折磨的。

  心懷愧疚的人是她才對。

  「沒關係，這三年我過得很好，我的丈夫很疼我。」桐夏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寬慰簡森，「放心吧。」

  簡森今天是準備揭開這三年桐夏失蹤的疑惑，卻接受到一番預料之外的話，令他的心緒變得複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從桐夏樸實的言語和故作鎮定的神態中，簡森看到的卻是一個脫胎換骨全然陌生的女生。

  這三年一定發生了許多事，但是桐夏不想說，簡森不願強人所難。

  「嗯。」他答應桐夏，「既然如此，以後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了。」

  桐夏由衷感覺到一種解脫，這樣他們之間真的不需要再有交織了。她起身拿上優盤，遲疑了一下，把桌上的禮物也收起來。

  「柯總，那我先走了。」桐夏表現得很自然，仿佛他們剛結束了一場愉快地訪談。

  「路上小心。」簡森沒有起身，形式上囑咐道。

  「嗯。」

  目送桐夏的背影下樓，簡森在原位呆坐了許久，萬千思緒衝上腦袋。三年前和桐夏說完那些決絕的話，本以為桐夏會清醒過來努力學業，自己也算不負林佑所託。桐夏失蹤的三年，簡森的心裡不得安生，他一直未放棄過尋找，但是始終無果。他有想過這是桐夏報復自己的方式，也有怪過她，更多的時候會煩躁，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狀態。

  從不得不照顧一個素不關心的人，到為一個下落不明的人輾轉難安，加起來簡森前前後後被桐夏折磨了五年。

  生活事業順風順水的簡森，無數次在心裡提問，他和桐夏的瓜葛究竟什麼時候能徹底結束？

  令簡森吃驚的是，今天桐夏主動提出過去的已經過去，不想再見到自己。她說得清楚，從她回國後的幾次偶遇，確實也是這麼做的。

  把話說開，所有的過往應該到此為止了，簡森一直期盼的得償所願，他應該開心。

  應該像那時在機場送別桐夏去多倫多一樣如釋重負，應該歡喜自己的人生衝出枷鎖。桐夏現在有不錯的婚姻和事業，這會是林佑想看到的，簡森也不需要再繼續履行照顧桐夏的諾言，一切再完美不過。

  他嚮往隨心所欲無拘無束，卸下了唯一的牽絆，簡森卻難以描述此時的心情。

  似乎感覺不到喜悅。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不會再關心桐夏的生活了，坦蕩的經營好自己的人生。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手機響起簡訊提示音，簡森低頭看到屏幕顯示桐夏的號碼，點開。

  謝謝柯總的禮物，等您和陸小姐確定吉日後請告知，必將回禮。

  簡森忽然想起在永安園祭拜林佑那天，碰到了桐夏，她最後說「祝你們幸福」的含義。原來她以為自己要和陸棉結婚，簡森不由皺緊眉頭。

  這又從何說起？

  桐夏沒有開導航，憑著自己的感覺七拐八繞走到了大路上，放空心情漫無目的的遊走。初夏的陽光和氣溫十分宜人，這是桐夏最喜歡的季節。回到T市第一天碰見簡森起，她就產生了誠惶誠恐，害怕他們之間還沒有結束。之後幾次偶遇簡森，感覺到他懷著對林佑的愧疚而間接對自己的關心，都讓桐夏更有負擔。

  從前她殷切地希望能參與簡森的人生，現在她同樣殷切地希望不要再與簡森有交集。

  所有的往事到今天為止，可以說聲「再也不見」了。

  這是故事最後最好的結局：簡森從不愛桐夏，桐夏不再喜歡簡森。那一段交織濃郁愛恨的青春只當人生一段錯誤的書寫，能痛能愛能瘋的年少已走過，如今已到青年的桐夏只想安穩的度過餘生。

  平平靜靜，毫無波瀾。

  往後即使再遇見簡森，桐夏可以徹底坦然地去做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了，就算是工作需要單獨採訪他，亦能夠淡定自若地去完成訪談。她相信簡森也能夠做到這點。如果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親密度按一百打分，桐夏和簡森將永遠保持在零與十之間。

  小孩子面對關係決裂會選擇冷戰不說話，但成熟的人不同，他們會沿著裂痕的邊緣繼續淡然的生活。

  簡森開車行駛在大路上，看到走在路邊的桐夏，平和地移回目光繼續前行。

  往事如煙。

  主編從剛才就連發了好幾條微信問桐夏採訪情況，對這件事極為上心，桐夏回復主編：採訪順利結束。

  主編發來一串放煙花的表情包，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了老大有多興奮。很快又收到他的信息：一定要把稿子寫好，這期我們會爆的，月底給你發獎金。

  稿子早已被簡森準備好，對於內容的充實或者文字的措辭，桐夏一點都不擔心。她慚愧地回了主編兩個字：好的。

  能夠想像這期關於簡森的專訪報導出來，會在T市引起不小的躁動，銷量穩妥第一名。桐夏這段時間了解到簡森在T市的名氣不俗，很多象牙塔中的學生會把他帶入霸道總裁的角色想入非非，這點從網上關於簡森的文章下的評論就能夠體現出來了。

  不過這事桐夏也不是沒做過，比如她之前在看那本總裁小說時，就很自然的帶入簡森。

  關於簡森的個人專訪無論雜誌網站幾乎沒有，他清冷而低調不會喜歡活在公眾的關注之下。這次簡森破例接收了新聞社的採訪，令主編受寵若驚，聽小邱說他和桐夏是舊相識，主編自然就把這個任務光榮地交給桐夏。對於這中間的原委，桐夏當然不知情。

  身邊經過一對小情侶，看起來和桐夏差不幾歲，兩人拉著手談笑歡顏。女孩穿著牛仔衫和長裙，與男友說話的時候馬尾辮歡快地擺動，元氣滿滿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桐夏。

  桐夏有點羨慕地回頭去看他們，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和林佑。差不多的年紀，本該她也是未經歷世事的小丫頭，有著疼愛自己的男友，會貪嘴某條巷子裡的風味小吃，也會為找工作投簡歷煩惱，生活得平凡卻踏實。

  一個不小心，年僅二十三歲的桐夏畢業於美國名校，成為優秀的記者，還與人結了婚。

  人生簡直天翻地覆。

  三年的時間完成了正常人要六七年才能完成的大事，這其中不僅有機遇，更多的是付出了無法想像的艱辛，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本有的純真。

  簡森問她這三年發生了什麼，桐夏笑著說過得很好，心底的苦楚自己最懂。

  她體會過走投無路後的絕處逢生，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國外顛沛流離的三年。

  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