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寂寞繁花晚歌長 3
2024-06-01 18:41:42
作者: 張納言
甘小滿下班就過來,晚飯沒吃,此時飢腸轆轆,埋了單出來,淳于淵和兩位客人都已不在。小滿便出門,淳于淵的會所是江邊一處闊大院落,鵝卵石甬路旁又有車道,彼時隆冬,花木凋零,唯有數株翠柏依然蒼綠。甘小滿沿車道左拐朝大門去,前方樹叢下人影一晃,她懷疑自己眼睛花,又走兩步,才知道並沒看錯,的確有人倚在樹下,好似專為等她。
她猶猶疑疑走近,最初以為是陸羽澤藏在此處搞怪,等到看清卻是方才堂上叫白音的男子,他穿一領黑衣,衣領豎起,雙目炯炯,見甘小滿走來,微笑:「怎麼,沒等到人?」
「是啊。」甘小滿隨口應他,就要和他擦肩而過。
白音從口袋裡摸出張卡片遞在她面前:「這是我的名片。」
難道這位有隨處發名片的喜好?
白音一直擎著,她也不好不接,借著路燈光看那名片不過黑白兩色,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卻寫著蒙漢兩種文字。
甘小滿留意他名片並沒有保險公司的字樣,難道是推銷保健品的?正狐疑間,白音笑:「我不是推銷員,我是淳于大哥的朋友。」
甘小滿給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
「這裡不錯,我每次到檳城都會來。」
「哦。」他還真能逢人聊。
「有急事?」他試探。
「是啊。」
「那以後有機會一起坐坐。」
「好。」
他還有後續:「我覺得你該去草原上,你適合那裡。」
甘小滿訝異,這人說話近乎莽撞了。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那麼不多打擾你了。」
她只聽得肚子咕咕叫,既然江湖多歧路,壯士理當趕快逃,於是她看在淳于淵的面子上沖白音胡亂點點頭,出了養生主。
事後甘小滿總結,她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換了旁人貿然上前,不要說把名片塞進包里,她理都不會理,一聲不吭掉頭掉。但命運予人的東西註定會進入你的生活,比如林黛玉萬里迢迢闖進賈寶玉的世界,天蓬元帥一個沒瞅准落進豬窩。
她甘小滿鬼使神差接過白音的名片,是一段命運的開始。所有人的命運都交織著旁人的命運,諸多悲歡,諸多糾纏,人類生生不息在這個星球繁衍,死亡新生交替,也是諸多命運的交替。
甘小滿不知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她獨自一人去街邊吃了碗刀削麵,坐車回家。這晚蔣慶康破例沒打電話過來,她微覺奇怪,並未多想,明天一早要去滑雪,她整理了背包,囑咐了甘薇幾句,一夜無夢,睡得相當不錯。
她甚少睡得如此酣暢,以至於早上起床心情都與往常不同。天才蒙蒙亮她便出門,寒氣刺骨,到了山上恐怕更冷,她由衷感激王笑笑支援的裝備,聽人勸吃飽飯,誠不我欺。
滑雪場距離檳城將近三小時車程,甘小滿起得早,上車沒一會兒便犯困,索性合了眼靠在椅背上,想補一覺。大巴車行駛發出單調的聲響,車裡同事竊竊私語,有誰不知說了什麼笑話,後排座位上轟然發笑,甘小滿聽在耳中,只覺離自己很遠,迷迷糊糊真要睡著了。
車速突然放慢,接著停了,司機搖下車窗朝外喊了句:「怎麼了?」
前方有人含糊答了句什麼,隔著太遠甘小滿沒聽清,困意卻沒了。張眼見國道上堵了一溜車,好像前方出了什麼事故。
司機早跳下去,幾個男同事也跟著下車,沒一會兒跑回來,原來有輛車拋錨在路中間,後面的車過不去,全塞住了。
幾分鐘後司機也回來了,說:「冰天雪地的讓個女人開車,凱雷德怎麼了?駕駛員不行,車再好也白搭。」
大家才明白,原來拋錨的是輛好車,駕駛員是個女人。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拖車終於來了,車隊開始慢慢蠕動,待她們這一輛車行到出事地點,路邊一男一女拖著東西翹首,看來是出事車主,準備搭車前行。
周長文的小車行在前面,徐徐放慢,路邊男人湊近車窗跟周長文說了幾句,周長文的司機停車下來跑步來到大巴車前,說:「他們也是滑雪去的,周總說可以捎上他們。」
待司機開了車門,那一男一女上來,甘小滿大吃一驚,她方才瞅著眼熟,並沒看清,距離近了才確定,果然是昨晚在養生主遇見的白音,女人不用講,便是烏蘭了。
白音也看見了她,稍微驚訝,接著笑了,並不跟她答話,去後排坐了。甘小滿注意到烏蘭一直牽著白音的衣袖,行為親昵,跟昨日豪飲的人有差別,好像孩子。
過了年,天還是冷,遠山白雪皚皚,大地依然冰封,沒有樓群遮擋,四野空曠透明,她心裡微微有失,細想並非因為別的,蔣慶康今早依然沒有電話來,他平素從不這樣,稍微一點空隙也會給她個電話或者發信息,她隱約覺得反常,沒來由些許害怕。
她真的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手機滴地有簡訊進來:我回滎州了,相信不久之後我們會見面。
是陸羽澤!
她懶得理他,也懶得琢磨他怪裡怪氣的是為什麼。他又來了一條:其實我並不願意見你。
甘小滿坐直,這傢伙還真是夠有自娛自樂的精神,不願意見還囉嗦,不是他自己找上來的嗎?
繼續不理他。甘小滿想了想給蔣慶康發簡訊:今天去滑雪,我在路上,你幹嘛呢?
其實並非要知道對方在幹嗎,而是要知道對方的消息,得到一種確定。兩情相悅便是將你的透明化給我,我的也透明化給你,仿佛了解便是一種心安,便你是我的,只屬於我。
蔣慶康沒回,往常甘小滿的信息他總回得快,手機屏幕亮了又黑黑了又亮,甘小滿一遍一遍看,及至快要到目的地了,他也還沒回。
久違的冷帶著熟悉的感覺,仿佛前世淹沒她的冰河再度將她覆頂。
她再發短息:忙嗎?為什麼不回信息?
按下發送鍵,她覺得手都軟了,車停了,大家拿東西下車,她取了登山包振作一下站起,總覺背後有雙眼睛注視自己,回頭看,是白音。他與她隔了不過兩三人,望見她回頭,朝她笑一下。甘小滿才看清他的臉,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蒙古族人,不大能看得出,額頭寬闊,目光如電,真如烏蘭唱的,好似雄鷹。
她沒有回應他的笑容,轉頭下車。
天陰沉沉的,山頂與彤雲相接,日光更顯晦暗。大家興致勃勃,公司里年輕人多,氣氛很容易起來,甘小滿不會滑雪,摔了好幾跤,倒把蔣慶康暫時忘了。
小林也不會滑,與甘小滿如兩隻學步的小鴨緊張兮兮相互攙扶,小孫說你們越怕摔越會摔,放開了學得快。他自己也不大會滑,跟頭把式折騰到下午,還真滑有模有樣了。
中午飯大家隨便在山上對付的,看看三點鐘了,上車往溫泉度假村去。這些女孩兒平時很少劇烈運動,玩了小半天個個都喊腰酸腿疼,小孫說別嚷了,待會兒泡泡溫泉就不疼了。
雙豐的溫泉是最近幾年才開發出來的,大冬天泡溫泉是種享受。小孫說:「從這點上看,人類還真是猿猴進化來的,那個地獄谷的猴子一到冬天就泡溫泉,咱們人類一到冬天也喜歡洗洗熱水澡什麼的,都差不多。」
小鄭說:「說到人類進化,我就沒弄明白達爾文那一套,這麼多年了為什麼沒聽說有猴子又變成人呢?」
「那得需要特定的環境和漫長的時間,」小孫說,「你沒聽說現在大象象牙平均長度都縮短了,人類為了象牙獵殺它們,它們就採取消極抵抗,再過幾百年估計大象都不長象牙了,這是自我保護的方式,也是進化。」
「再過幾百年大象長不長象牙我是不知道了,你也一定不知道,所以你這只是推論,就像達爾文說人類是猿猴進化的,也沒什麼確鑿證據。」
「人類學家不是在反覆證明嗎?」小孫顯然是進化論的忠實擁躉,「你不學習所以才懷疑。」
小林弱弱地插言:「我媽信佛,說人類是由光音天人繁衍出來的。」
「這個新鮮,說說。」小孫好奇。
「《長阿含經》上講眾生本來自於光音天,叫光音天人,地球初成時候,光音天人見地球美麗可愛,紛紛飛來,吃了叫做地肥的食物身體變重,飛不回去了,只好留下來生兒育女,繁衍後代,才有了地球人。《起世經》上也有佛陀解說光音天人的故事,所以我們都是外星人的後代呢!」
大家聽得新奇,小孫說也太亂入了,怎麼我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就被弄亂了呢?
「神話神話。」小鄭說。
大家一路聊著,熱熱鬧鬧,車窗外夕陽垂山,映紅萬里雪野,那一種壯觀看在眼中甘小滿無端覺得悲涼。關於宇宙時間,她小時候總有很多疑問,漸漸長大知道窮其一生也沒法知道確切,倒完全忘卻了。如今聽小林的話,心裡重新又有疑惑,更多覺得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