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空山白髮憶相知8
2024-06-01 18:41:35
作者: 張納言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還有她熟悉的青草氣息,甘小滿迷糊著不敢看他,只能將目光轉到一邊。
他看出了她的慌亂:「怎麼……」
她眼神閃爍,似乎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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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一步,她無處可逃,只得與他對視。
「告訴我你怕什麼?」
「沒有。」甘小滿搖頭。
「有。」他真想伸手扶住她的小腦袋瓜,幫她把這古怪的表情擦掉。他猛然意識到隱藏的敵情:「陸羽澤又找你了?」
甘小滿再搖頭。
他搞不清楚今天什麼情況,她忽然不像以前那樣和他對著幹,還真有點不習慣,一時只有瞅著她。甘小滿卻在他的凝視下慢慢低頭:「你走吧。」
她終於說了一句,聲音很小。
還是攆他。
「唔。」他順理成章地同意,不然還能怎樣?人卻沒動。
好像解釋自己的行為,他說:「你先進去我再走。」
甘小滿倒是聽話,門從他們之間掩上,她回頭看了眼,好像他完全陌生,又好像看慣了他好多年。
他隱約覺出有什麼變了,倉促間又不明真相。
夜空不是純粹的黑,近乎深藍,樓群和天空的交際有淺淡的灰。他想起那根拉的風雪之夜,那個晚上一直下雪,甘小滿睡在他身邊,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生死一線——
他習慣地去口袋裡摸,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一塊硬糖。
忽然間,他有點明白了她剛才的眼神。
甘小滿一夜不曾好睡,總有個念頭在腦子裡徘徊著不肯讓她安穩。她反覆想著,只是不明了。等到終於天光大亮,才在起床的瞬間猛地意識到一夜輾轉的到底是什麼。
潛意識中的懷疑豁然明了,宛如蛋殼破碎,真相觸手可及,血液流動陡然變緩,腦子和手腳都像僵住了,呆呆坐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
這天是大年三十,單位休息,她本來想上午出去買菜準備年夜飯,可臨時改變決定,在出門的時候給王笑笑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
王笑笑正在家打掃衛生,問:「什麼事兒啊這麼急?電話里說不好嗎?」
甘小滿:「你跟我說實話,到底那錢是誰的?」
王笑笑:「不是早告訴你了,表哥的,人你也見過了,他還帶你永寧一日游呢。他了解你的情況,早說不急著要你還,送你也成。」
「別撒謊了,到底怎麼回事?」
王笑笑給她鄭重的口吻說得一怔:「出什麼事兒了?難道是假鈔?」
甘小滿見她抵死不肯實話,單刀直入:「我知道錢不是表哥的,郭志剛根本沒什麼表哥,我不想欠了誰的人情還蒙在鼓裡,你得讓我明白到底是誰幫我。」
王笑笑本來不善扯謊,訥訥半天說:「你也別那麼較真,人家好心幫忙還不讓留名,證明確實沒有其他打算,你受之安然不是挺好?」
甘小滿聽她的話,知道果然給自己猜對,嘆氣:「蔣慶康讓誰去找的你?」
「我們部門原來的老總。」王笑笑見事情已給她知道,壓抑許久的好奇心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喂,你們倆怎麼對上眼的?我怎麼沒聽你提過他?怎麼世上的帥哥都讓你給勾搭去了?難怪江南山不在你眼裡,換我也把南山給開了,這叫優勝劣汰……」
甘小滿只覺得心亂如麻:「什麼勾搭啊,別亂講了,我和他沒什麼。」
王笑笑感嘆:「不是我說你,心眼太死,這樣的好事別人求也求不來,你怎麼還能繞著跑?」
甘小滿苦笑,王笑笑看不見她的表情,卻也發覺不對:「難道他有什麼問題?」
「你可知道他是誰?」甘小滿將腳下的小石子一腳踢飛,「他是彭銳明的哥哥。」
王笑笑大吃一驚,旋即樂了:「這麼巧?不過哥哥怎麼了?我看他對你就是不錯,極品啊,還有什麼猶豫的?」
甘小滿不知怎麼說:「不說了,我去買菜了。」
她把手機放進口袋,心裡沉甸甸的,灰色是冬天的調子,她就在灰色的長街上一步步走著,情緒如雪前密集的彤雲,幾乎讓她窒息,但在窒息里緩緩流動著看不見的暖流,令她幾乎流淚。
母女兩個晚上包了餃子,甘薇不能熬夜,甘小滿早早把年夜飯準備好,做了四樣菜:椒鹽酥蝦、櫻桃肉、肉末四季豆、涼拌魚皮,羊排湯是一早就在砂鍋里煲的,清亮亮的湯汁,點點紅色的是蘿蔔絲,出鍋時撒進去切得細碎的香菜,又香又好看。
其實兩人平時很省,因是過年,這樣的飯菜已經非常奢侈。春晚八點開始,大約九點鐘,見媽媽有了倦意,甘小滿便安排她去睡覺。外面不斷的鞭炮聲。甘薇躺在床上,拉著甘小滿坐在身旁,撫摸她的手說:「小滿,你又長大一歲了。」
她本來姣好的臉老病中滿是歲月的痕跡,甘小滿抬手試圖替她撫平眼角那一道最深的皺紋,可待她鬆手來,皺紋又爬了上去。
她對母親笑:「媽,我陪你躺一會吧。」
「你去看電視吧,年輕人哪有睡得這麼早的?」
甘薇的臉色好了很多,卻瘦得厲害,幾乎可以看見皮膚下暗青的血管。
甘小滿替她掖掖被角:「我去收拾碗筷。」
甘薇因為睡眠不好,每晚都用安眠藥,藥力上來,有些昏沉,微合了眼,點點頭。甘小滿知道她要睡著了,躡手躡腳出來,去廚房收拾碗筷,一件件洗淨擦乾。
她做得很慢,耳聽著電視機里熱熱鬧鬧的聲音,歌舞聲,鑼鼓聲,相聲小品的聲音從耳膜鑽進來,所有的人那麼開心。她將雪白的盤子放回櫥櫃,將流理台上的水擦乾,開始擦廚房的瓷磚。其實她每天打掃,並沒什麼灰塵,但她依然執著地擦著,似乎這樣才能將心裡的一絲不安暫時遺忘。
終於,最後一個角落也在她的抹布下乾淨得發亮,她洗淨手,在沙發里坐下。窗簾外面蒙蒙發白的是雪光。她抬手關了電視機,寬大的客廳里絕無聲響,她呆呆地在黑暗中,希望寂靜里能出現點什麼聲音,她或者會覺得好些。但又終於沒有重新打開電視。
她嘗試著深呼吸,再深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慢慢覺出血液在流動,心臟恢復了平緩的節奏,她又好像是自己的了。
這算什麼呢?她用力搖搖頭,不想再想她和蔣慶康間這筆糊塗帳。不,並不糊塗,她錯就錯在不該去西藏,不該和他一起吃飯,錯就錯在不該穿著他買的衣服去年會,但是現在,一切都夾纏不清了。
她決定今晚不想這個,再想的話,她只怕這麼多天的情緒會徹底爆發,讓她整夜都不會好過。
下了這個決心,她起身去洗澡。
浴室在樓上,她從來不用那大得可以游泳的浴缸,只拿花灑沖沖就出來。可是今天,她洗著洗著,不由自主地在嘩嘩的水線下發起呆,溫熱的水從上而下飛濺在她肩頭,她突然迫切地希望這水能從內而外滌盪盡她心裡所有煩躁的心緒,她捂著臉,指間濕漉漉的,過了會,她才發現,自己是哭了。
她不知道在浴室里呆了多久,直到衝出的水變得冰涼,才披了浴袍出來,連頭髮也沒吹,沿著扶梯慢慢下來,拖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上樓的時候,樓下並沒開燈,此時竟然亮著一盞小小的壁燈。她以為是母親起來了——甘薇一般很少睡著後再起的,甘小滿擔心她不舒服,輕聲叫了聲:「媽。」
沙發里坐著的人影慢慢抬頭,稀薄的燈光鋪著,他臉上帶著平靜的笑意。甘小滿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有西瓜那麼大,幾乎口吃地:「你,怎麼進來的?」
蔣慶康沒出聲,甘小滿不知道他的腦袋也同時嗡了一聲。她剛剛洗過澡,清秀的臉龐給水汽蒸得越發如嬌嫩的花朵,濕淋淋的黑髮披在白色浴袍上,那麼一抹驚愕,只增添了無限楚楚的風致。
他飛快垂下眼,深深吸了口氣,才重新抬頭:「難道你不高興和我一塊過年?」
她整個呆在扶梯上,半晌才回神:「那麼,錢小濤是怎麼回事?」
「我助理,博客也是他的,你不是不愛見我,只好把他扔出去冒充。一日游還開心吧,他報告說任務完成得很好。」
沒想到他會弄這樣的把戲,為了不讓她反感,他倒煞費苦心。
他笑:「你總說要感謝我,我倒是想知道,你想怎麼謝我?」他到她身旁,拉著她走下來,把她拖到沙發,挨著自己坐好。
他們從沒有這樣近地坐著,他開心極了,她迷迷糊糊的順從讓他從心底湧起溫柔,不由自主地輕輕抬手想撫她的面頰,考慮到她可能猛然翻臉,和他再像打架似的玩命較勁,又忍住了。
「房子本來就是給你住的,和上次那房子一塊兒買的,離偉天近。」他的聲音其實和彭銳明還是有區別,更低沉些,「可你又去亞特了,好在也不算太遠——」
他微笑:「只是你要謝我,是不是打算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