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空山白髮憶相知1

  武俠小說里常有一人氣沉丹田臉憋得紫漲，貫幾十年功力於單臂，朝對手一拳打出，卻軟綿綿沒著力處，如打棉花堆。難堪與喪氣足令發力者死的心都有。性情剛烈的當即回手擊碎自己面門，仆地而亡；捨不得命又愛面子的則臉色灰敗，咬牙道一聲老子從此退出江湖不問世事，去活死人墓隱居去也；隱忍頑強，心機深湛的則一言不發，找個沒人地兒揮刀自宮，練成神功再出江湖，以雪前恥。

  甘小滿不是江湖人，只把一腔熱忱灑進棉花堆。第二天到了亞特先給周長文一頓批，周長文向來好脾氣，現在氣壞了，敲著桌子問小滿：「怎麼你給我弄了個倒數第一回來？你看看人家給你的評語，挺聰明的孩子，怎麼連個培訓班也上不好？」

  評語通過郵件發來的，甘小滿一欄里只有一行字：該學員完全不具備任何管理人才的素質，不建議做管理工作。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潛台詞是你周長文選這樣的人當樓管就是用人不當，難怪周長文惱火。

  甘小滿沒吭聲，周長文擰著眉毛：「你在永寧都幹嘛了？四五十個學員怎麼就能混到最差？」

  雖然與甘小滿共事時間不長，周長文約略對她算是了解，以他的年齡閱歷，隱約猜到中間或有其他原因，乾一的人都明白，總部在培訓的同時是把下面選的人過一遍篩子，也是防止有人因公謀私，不過遭到直接否定的甘小滿還是頭一個。

  甘小滿全程沉默，告訴周長文自己一直在看電話，周長文一定會追問原因，她怎麼好說內里緣故？

  裝傻的情況下，或者她還可以在亞特混碗飯吃，萬一周長文知道劉衛珊因為蔣慶康對她下了手，消息就會散開，那時候她想留也留不下了。

  周長文揮手讓她先出去，甘小滿就出來了。她是董纖雲要的人，也是董纖雲建議做樓管的，周長文對她的安排會先徵求一下董纖雲的意思。

  甘小滿接了杯咖啡，她以前不愛喝咖啡，現在喝習慣了，倒離不開了。

  小孫見她神色不對，湊過來低聲：「頭兒可不常發火兒，你怎麼惹著他了？」

  甘小滿不吭聲。

  「看在你上次給我吃了不少巧克力的份兒上，我給你出個主意。頭兒其實最心軟，你等下午他火兒消了，賠個不是，啥事兒都沒了。」

  甘小滿握著咖啡杯發呆，然後問：「你家在學府路？」

  「啊，怎麼？」

  「大學城邊上很熱鬧吧？」

  「那當然，吃喝玩一條街。現在的孩子都了不得，家長的錢猛花，比吃比穿比把妹，啥啥都力爭上遊。滿大街烤鴨脖子，放學點一水兒爆滿。味道還不錯，又便宜，想吃我上班給你帶兩根？」

  「烤鴨脖子也是個技術活兒，有秘方的。」甘小滿說。

  「那是。我二舅烤麵筋的，也準備上烤鴨脖了，正淘澄配方呢。」

  「在學府路烤麵筋？」

  「嗯，幹了好幾年了，你去一看龐氏烤麵筋，就是他們家的。」

  甘小滿有點精神：「哪天去捧舅舅的場，讓舅舅給打個折吧。」

  小孫說：「吃一串送一串，怎麼樣？夠意思吧？」

  旁邊老劉插嘴：「有這好事我也去。」

  甘小滿掩口笑：「怕我們走了舅舅跟你算帳。」

  小孫也笑。

  甘小滿走的這段時間他代著班，他本來管著二樓超市，說：「你總算回來了，我都快累脫皮了。」就要跟她交代工作。甘小滿說：「等頭兒發話再說吧。」

  小孫納悶：「怎麼你升經理了？」

  甘小滿笑：「經理肯定沒升。」

  小孫一怔，他本來聰明，立刻意識到不對，壓低聲音：「總部那邊出狀況了？」

  沒等甘小滿答話，秘書卞啟叫她過去，沒一會兒回來，小孫見她臉上還是微微的笑，摸不清情況，問：「沒事吧？」

  甘小滿微笑說：「經理叫全體樓管現在去會議室開會。」

  老劉小孫就往外走，小孫不見甘小滿，回頭見她正收拾東西，知道剛才自己猜對了。

  甘小滿的新工作是後勤，甘小滿懶得猜是董纖雲的意思還是周長文的意思，反正歸根結底都是劉衛珊的意思。

  要麼干要麼走，甘小滿選擇留下。

  王笑笑不知道甘小滿怎麼去了一趟永寧回來就一落千丈，驚聞此消息半天沒說出話，甘小滿說你不要世界末日的表情吧，人家本來沒怎麼，被你搞得好像要完蛋了。

  王笑笑喘口氣：「你究竟是智商低還是情商低還是智商情商都低呀？怎麼能無動於衷？」

  「有動於衷能怎麼樣？不也是後勤一個？」

  「你呀你——」王笑笑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嘆氣，「你就是不知道珍惜機會，現在好了，變成打雜的了。」

  「打雜也是工作，也得有人做。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王笑笑被她氣得翻白眼：「就算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工資總有吧？」

  說到工資戳到了甘小滿的痛處，咧嘴道：「的確少了好多。」

  王笑笑瞪著她半天：「你不會一直想打雜吧？」

  「打雜有什麼不好？工作簡單，業務水平要求低，不用動腦還能活動筋骨，強身健體的好崗位。」

  王笑笑點她的頭：「德性！」

  「你沒見小說里掃地僧都是高僧大德，我將來也定會成為有德之人。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你犯了嗔戒。」

  「慢著，你怎麼能如此鎮定？莫不是有別的打算？」王笑笑目光炯炯猶如審賊，「別瞞我，是不是想離職找下家？」

  「下家倒沒想找，離職的確有打算。」甘小滿說出心裡話。

  「不找下家卻離職？你要嫁豪門？」

  「幹嘛非嫁豪門才能不找下家？」甘小滿白她，「自己做點什麼不好嗎？」

  「你要幹嘛，總得有點打算才好離職吧。」

  「烤鴨脖子。」

  「什麼？」王笑笑懷疑耳朵聽錯。

  「又不是烤你的脖子，幹嘛這個表情？」

  「乖乖你搞錯沒有？你媽辛辛苦苦把你供上大學，回頭你去烤鴨脖子？」

  「烤鴨脖子怎麼了？你不吃嗎？烤鴨脖子也是技術工種，沒有秘方還烤不好呢！北大研究生還有殺豬賣肉的呢，我算什麼呀，怎麼就不能烤鴨脖子擺地攤了？誰規定烤鴨脖子的不興有大學學歷？我的目標就是做烤鴨脖子裡的大學生，大學生里烤鴨脖子的。」

  王笑笑就差背過氣去：「怎麼從來沒發現你有這方面的創業志向？」

  「不了解我唄。」

  王笑笑說您老人家無敵，不過別告訴阿姨，怕把阿姨氣犯病。

  甘小滿說不會不會。

  王笑笑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烤鴨脖子？我好提前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

  「幫你拔鴨毛。」

  甘小滿撲哧笑了，王笑笑也笑：「就知道你瞎說。說點正經的，你沒想過自己怎麼給打發後勤去了？怎麼就不反省反省呢？」

  王笑笑語重心長，眼神殷殷，甘小滿被她弄得毛骨悚然：「怎麼你一副挽救失足少女的模樣？」

  王笑笑皮笑肉不笑：「你現在跟失足少女沒什麼兩樣，我必須教育你，不然你的人生全毀了。」

  甘小滿說：「得了，沒工夫聽你教育，告訴你個消息，你可先坐穩了。」

  王笑笑見她說得煞有介事，當即也正色：「不會小行星果然要撞地球？」

  「那倒不是。我親爹來找我了。」

  王笑笑本來歪在沙發上，唬得立刻坐直了：「什麼時候的事兒，你們見面了？」

  「我去培訓的時候他找到家裡了，這兩天要來見我。」

  「我的個天！」王笑笑捂住胸口，眼睛瞪得老大，「太驚人了！」

  甘小滿笑了一聲繼續剝瓜子，王笑笑拍她的手：「什麼時候還賣關子，快說說具體情況。」

  「沒具體情況。」甘小滿將剝好的一碟瓜子瓤遞給她，「吃吧。」

  「沒具體情況是什麼情況？」王笑笑見她神情淡淡的，有點明白了，「你不會不想見他吧？」

  甘小滿仰頭，她本來膚白勝雪，此時更似籠了層薄霜，王笑笑還從沒見過她如此態度，聽她緩緩說：「沒關係的人為什麼要見面？」

  王笑笑與她相交甚久，知道她貌似柔順，骨子裡比誰都執拗難馴，認定的事兒很難改變，也是極度認真的結果，甘小滿總為這個吃虧，天性如此也難改。於是小心翼翼：「你恨他？」

  「不算恨吧，只覺得無聊。」

  王笑笑想了想：「恨是一種激烈的情緒，對方在你心裡有重要的地位你才會恨，無聊則把他徹底排除了，壓根兒不在乎，小滿你這情緒比恨更可怕。」

  「是嗎？」甘小滿倒真沒分析過，也懶得想，只拿瓜子殼壘小山，壘了一座又一座。

  「阿姨怎麼說，讓你見還是不見？」

  「我媽多好的人，當然讓我和他相認。」

  王笑笑由衷讚嘆：「阿姨真夠偉大的，她可是養了你二十多年呢，心裡還不知怎麼難過呢。小滿別看你們倆沒血緣關係，有些地方還是很像的。」

  「誇我善良？」

  「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