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江南何處不逢君7

  細節決定成敗，永寧的很多優勢都展現在細節上，甘小滿將自己的心得逐條記錄，王笑笑和甘薇都說過她愛鑽牛角尖，她自己清楚不過是比別人認真點罷了，無論做人做事，她都認真。她曾經對王笑笑說：「人生只有一次，年輕時稀里糊塗，老的那一天坐在輪椅上該多後悔！」

  「幹嘛要後悔？」王笑笑不解，「難得糊塗才是做人的真諦。」

  甘小滿不和她爭辯，如果說糊塗是一種境界，她寧願自己做個沒有境界的人。

  甘小滿在亞特管理珠寶和化妝品櫃檯，給分配到相同區域實習。這一層的樓管姓丁，四十出頭，在乾一工作已經快二十年。同甘小滿一起的幾個學員私下議論，說她頗得經理意，年輕時候也了不得的風光。這幾個人講的是粵東的方言，聲音又低，大約以為甘小滿聽不懂，豈料甘小滿原先同事中恰有一個粵東人，小滿與她同事多年，頗能聽懂幾句，所以那人的私語竟給她聽個明白。

  甘小滿曾總結自己是傻子，對人對事都傻，有的只是一腔最原始的真。給她這個做註解的是她走在大街上，總會碰到奇奇怪怪的人來搭訕——

  

  「女士用不用進口化妝品，我開計程車乘客落下的，便宜賣給你！」

  又或者「小姐我撿了一條金項鍊，三十多克只按十克兌你現金，怎麼樣？」

  更離譜的還有衣衫襤褸的老大媽操異地口音一把鼻涕一把淚：「姑娘我回家路費沒有了，又不會坐車，求你把我送回家吧，我全家人都會感激你的。」

  甘小滿停步問：「您家哪裡啊？」

  老大媽說個地名，甘小滿的思路划過半個中國地圖：「大媽你幹這行多少年了，不知道現在婦女沒知識也有常識，不好拐了嗎？」

  大媽憤憤：「你怎麼說話？」

  甘小滿說：「嫌我說話難聽咱們去派出所好好說怎麼樣？」

  大媽疾奔逃竄。

  王笑笑給甘小滿的種種遭遇笑得前仰後合，甘小滿邊照鏡子邊說：「怎麼我長了一張好騙的臉嗎？」

  王笑笑笑夠了幫她分析：「怪你腦門上寫了兩個大字『善良』。」

  「善良就該被騙？」甘小滿不明白，她覺得這一切並非善良惹的禍，而是自己憨憨的，透著一股傻氣，所以很容易被盯上，於是她不無沮喪地說，「你的意思是我看起來夠傻吧？」

  王笑笑乾脆樂倒了。

  甘小滿覺得自己的神奇遭遇又有新發展。實習第一天丁俊芳板著臉將幾個學員上下打量了半天。她用很厚的粉底，儘管如此還能看出晦暗的臉色，甘小滿覺得她健康有點問題，照理她五十歲不到，決不至氣色難看至此。

  丁俊芳將她們五個人分成三組，自己帶了兩組下樓層，說：「也沒北方的同學和你搭檔，甘小滿你自己一組吧，留在這裡聽電話，有人找我就讓他打我手機好了。」

  甘小滿沒明白怎麼回事，老丁已帶人走了。她呆呆在椅子上愣了半分鐘，又看了看那部黑色的電話，辦公室里靜悄悄，壁上掛張抽象畫，一個扭曲的女人扛著個花瓶，朝甘小滿齜牙咧嘴地笑。

  甘小滿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她發誓自己平生第一次見丁俊芳，之前她們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根本沒有交集，丁俊芳這般所為何故，她想破頭也不明白。

  自己腦門上難道除了「傻氣」倆字，還寫著「討厭」？

  甘小滿越想越糊塗，也越想越氣。正沒開解處，手機炸響，嚇得她一顫，摸出來看號碼，有點眼熟，再細看，想起來了，陸羽澤。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陸羽澤一而再再而三給她打電話，這傢伙和自己也沒啥交集，沒交集的人扎堆找她麻煩，還叫不叫人活？

  接起來她就聽見對方歡樂的聲音：「知道我是誰嗎？」

  「陸總。」

  「哈哈，記住我了？」他開心，「你幹嘛呢？」

  「上班。」

  「撒謊，你沒在檳城。」

  甘小滿奇怪他居然知道自己行蹤，這傢伙到底要幹嘛：「真在上班，陸總有什麼吩咐？」

  「豈敢豈敢。」他好像牙縫裡灌了風，一抽一抽地，「你是蔣慶康的人，我怎麼敢吩咐你。」

  他說得陰陽怪氣，甘小滿更摸不准他：「陸總沒事我掛了。」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嗎，非要有事？」

  「我是個無名小卒，陸總有事該去找我們領導，我還是掛了。」

  再不跟他囉嗦，甘小滿乾脆收線。丁俊芳讓她接電話傳出去是個大笑話，亞特的人要知道她來學習是管接電話，也夠背後嚼上半年。不過她這人素來有自己的想法，做事固然需要學習，但第一個做起來的人還不是自己埋頭苦幹。信息社會，別說一個樓層管理，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機密也難保有人共享。不讓下樓層就不下，離了丁俊芳她甘小滿還是甘小滿，下了樓層最多她也只能學成一個丁俊芳，說實話她對於變成丁俊芳也沒什麼興趣。

  開了電腦上網，她輸入樓層管理經驗搜索，對工作甘小滿挺認真，能做好為什麼要做壞？

  辦公室很靜，這點不錯，她把這幾天理論課筆記拿出來，網上能人多，遇到有啟發的就隨手記下。有事做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甘小滿伸伸腰想要歇會兒，忽然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接下來的一秒大腦向手指下達指令，在搜索欄里打出「景大陸羽澤」幾個字。

  陸羽澤知道她的電話住址，連她的行蹤都一清二楚，她對景大和陸羽澤卻一無所知，想想真是可怕。

  咔地輕響，網頁鋪滿電腦屏幕。關於陸高升創建景大有不同的說法，其中有兩種被提及最多：一說陸高升原來是養豬的，父親解放戰爭的時候跑到台灣去了，成了大財閥。台海關係解禁之後，給了兒子一大筆錢，陸高升用這筆錢投資零售業，建立了景大。

  另一種說法是陸高升是殺豬賣肉的，有個姑姑在美國混得不錯，返鄉見到侄兒在市井中瞎混，十分不忍，給了他一筆錢，陸高升用這錢開煤礦，賺了大錢，後來建了景大。

  總結一下就是陸高升有海外關係，借力累積了資本。他腦子活，膽子大，會用人，景大崛起相當迅速。當時的景大還不叫景大，陸羽澤的父親陸希平的時候改的名

  不同於陸高升的高調，陸希平低調得幾乎沒什麼新聞，但從景大的發展來看，他比其父陸高升更具才幹，也正是他帶領景大成為國內零售業的巨無霸。網頁上寥寥幾張陸希平的照片，戴玳瑁邊眼鏡，身形瘦長，頭髮幾乎全白了。陸羽澤的輪廓有點像他，但比父親生得好看，大約眉眼是像母親。

  甘小滿看到最多的是陸羽澤的新聞，陸希平近四十歲方得了他，這位數學天才十三歲上大學，轟動一時。很多人以為他會成為中國的又一個華羅庚，誰知他大學畢業之後不顧母校苦苦挽留，回家繼承父業。他的導師以及學校領導特意拜訪了陸希平，陸希平的態度非常明確，不干涉兒子的選擇，他有完全自主權。

  陸羽澤最終成為景大年輕的繼任者，用上天賦予他對數字的超高天賦管理著家族龐大的資產，儘管他連加減乘除都不必親自計算。

  陸希平對於兒子的年紀並不在意，在陸羽澤初到景大的時候，就委他以重任，幾年之後的現在，更是處於半退休狀態。很多人猜測陸羽澤結婚之後，陸希平將徹底將景大交給他。

  不同於乾一，景大是陸氏完全控股，陸家三代單傳，陸羽澤作為比鑽石級還鑽石級的王老五，頂著天才與闊少的光環，渾身上下散發著金光，不知晃瞎了多少少女愛慕的雙眼。

  文字旁邊配了張圖，陸羽澤只穿泳褲站在沙灘上，周圍一圈比基尼洋妞，他們身後，蔚藍的海水水晶般璀璨發亮，同樣明亮的還有陸羽澤閃閃發光的眼睛，好像正對甘小滿微笑。

  「還真是大方啊！」甘小滿眨眨眼，「胸肌腹肌全無也敢出來秀。」

  中午時分下樓層的學員回來了，丁俊芳讓大家說說體會，學員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來。甘小滿只能啞在一旁。丁俊芳和學員有問有答，眼梢也不掃她，令人相當難堪。

  悶頭傻聽了一會兒，小滿扭頭看向窗外，永寧百貨後身不過隔了一條小街便是另一座百貨公司，中間夾著的小巷仿佛被世界遺忘，日光被兩座大樓遮擋，光影灰暗，本來極繁華的地方卻有如此清冷的所在，讓人納罕。

  其實已經正午，小街上陰冷冥靜，偶爾行人快步經過，背影好似給什麼追趕，帶著惶急，讓人心中生涼。復又回頭，丁俊芳已經結束談話，收拾東西準備下樓午餐了。

  甘小滿留後一步，想和丁俊芳說兩句話，老丁當然洞悉她的意思，卻徑直從她身前經過，瞅也不瞅，直到甘小滿叫：「丁經理。」方停步回身。

  甘小滿瞅瞅遠處，幾名學員已經走遠，才說：「丁經理，下午我可以跟他們一起下樓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