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江南何處不逢君6

  她不覺：「呦！」

  他卻笑：「怎麼，改主意了？想吃什麼？」

  甘小滿過來將傘遮住他，她不過不想看他淋在雨里，他心裡卻一顫，她第一次主動靠他這麼近，他甚至能看清她根根可數的睫毛，她的瞳子黑得發亮，清澈幽深，他猛然想起抱她那次，兩人也是這樣近，她的眼神好像想要驚逃的小鹿——

  他握住她執傘的手，她的手好小，整個給他握在手心，可能是掛水的緣故，又可能是天冷，很涼，他不由自主用了點力氣，下意識想給她暖著，她的臉霍地紅了，倉皇鬆開傘，從他手裡掙脫：「你用傘吧，我很近，跑回去就行了。」

  果然用包遮了頭，往馬路那頭一路小跑。

  蔣慶康先傻了傻，接著叫：「小心車！」

  過了晚高峰，馬路上車不多，甘小滿的身影在車流間左右閃了閃，過了街。他來不及回去拿車，舉著傘也過街去。

  這裡距旅館不過半條街，他在後頭叫：「喂，你跑那麼快幹嘛？」

  

  她不停步，噔噔噔跑進電梯，眼見他從門口也進來了，她抬手就按關門。他氣得不行：「講點公德行不？」

  她不說話，兩人一個裡面一個外面，大眼瞪小眼，電梯無聲掩上，

  心就要跳出胸膛，沒來由地害怕。她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到房卡，就在她打開房門的一刻，蔣慶康也到了，他一把將她推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他早給雨淋濕了，她的臉上身上也都是雨水，兩人濕淋淋地對站著，活像兩隻剛出水的鴨子。這情形本來非常可笑，可甘小滿笑不出，蔣慶康默默看了她兩秒，將傘扔下，沒等她反應過來，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他的衣服沾滿冬雨的味道，夾雜她曾嗅過的青草氣息，她的心咚咚擂鼓，連他都感覺到了。

  「別怕。」他說，低柔得好似私語，將她又抱緊了幾分。

  最初幾秒的呆愣後，他覺出了她的惱怒：「放手！」

  「不。」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只是情迷，低頭去吻她的耳珠。

  她不再像上次那樣掙扎，而是突然在他脖子上用力來了一口。他痛得皺眉，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猛地竄上來，他控制不住地著惱，不但沒鬆手，反而將她兩手擒到身後，他力氣大，她根本不是對手，被牢牢抵在牆壁上動彈不得，她掙扎著喘息，而他則是怒到極點地喘氣，居高臨下死盯著她：「為什麼？」

  她給他盯得恐懼，如果他是頭獅子，她毫不懷疑自己會被一口吞下去。

  他連額頭的青筋都暴起來了：「為什麼不喜歡我？」

  她無法回答。

  「說話！」他逼近她。

  「為什麼要喜歡你？」她給他壓得死死的，聲音好像要斷氣。

  「我們在那根拉過了那一晚。」他盯著她的眼睛，「我們當時都快死了。」

  她撇嘴，他受不了這個表情：「什麼意思？」

  她試圖掙開他，他不放手：「幹嘛撇嘴？瞧不起我？」

  「不是。」她的手給箍得生疼，不由得皺眉，「就算我搭了你的車差點凍死，可你和我都好好地沒出什麼意外，各走各路就好了，幹嘛非要這樣？」

  她說得理直氣壯，蔣慶康一時竟然無話，隔了半天方道：「你給我了一塊糖。」

  「一塊糖而已，蔣總你不會就值一塊糖吧。」她沖他齜牙笑，「你要是愛吃糖，排隊等著嫁你的姑娘能給你建個糖廠，你能吃到各種糖，硬糖軟糖酥糖紅糖白糖黑糖，蔣總你牙齒還好吧，小心蛀牙。」

  他臉上忽青忽白，盯了她片刻，頹然放開，一言不發出門，把她獨個兒扔在當地。待聽得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甘小滿脫力般慢慢坐倒，心還在跳，咚咚咚咚，她抱緊雙臂像蜷曲在殼裡的蝸牛，老空調拼了命嘶叫，熱氣吹得她臉上乾乾的，而她的心卻像被外面的冬雨淋過，飽和了水分，漲裂般痛。

  手機簡訊響，甘薇發來信息：

  小滿，你應該和他們相認。人都會犯錯誤，對人要寬容，你好好想一想，不要感情用事，衝動地傷害他們。

  甘小滿沒回信息，蔣慶康走後她一直在發抖，她像個高熱病人樣哆嗦著換衣服洗澡，熱水衝下來的瞬間，肌膚生疼，等+

  終於暖過來，她忽然想掉眼淚，她其實很想找個人說說話，講講這些煩煩亂亂的事，不為求得主意，有個人傾聽就好。

  第二天一早錢小濤來接甘小滿，開門見她眼皮兒微腫，顯見沒睡好，問：「感冒還沒好嗎？」

  其實甘小滿好多了，燒也退了，是一夜亂七八糟夢讓她沒能好睡。明天學員要分到各商場實習，今天放假。天氣難得晴朗，日光曬得暖洋洋，本來該是個心情愉悅的好日子，甘小滿怎麼也開心不起來，不過強打精神由他載著往城南去。

  錢小濤隨手插一片光碟，音樂響起，是一部電影的插曲，鋼琴在水聲中奏響，似乎探尋似乎嗟嘆，她斂神分辨片刻，錢小濤笑問：「聽出來了？」

  「《海上鋼琴師》？」她有點不大確定。

  「厲害。」他贊，「有人愛聽，推薦給我，我倒沒聽出什麼來。」

  見她不答，他又笑：「蔣總推薦的。」

  甘小滿扭頭看車外，路上行人多起來了，連日陰雨後的好太陽讓人心情振奮，隨處可見旅遊團由導遊帶著東奔西突。

  錢小濤笑：「國人旅遊有特色，坐車購物看人頭，反正就是不看風景。」

  甘小滿不禁也笑了。

  錢小濤說我算半個永寧人，當導遊不合格，不過本地人今天有事不能來，咱倆隨便轉轉吧。

  甘小滿明白他的本地人說誰，道：「沒想到表哥和蔣總是好朋友。」

  「他朋友不多，我算一個。」錢小濤歪頭看看她，「你也算一個。」

  甘小滿意外：「怎麼會？」

  「怎麼不會？我和他認識二十年了，他拿誰重要我當然看得出。」

  甘小滿不好接他，只不吭聲。錢小濤拿出張紙遞給她：「咱們今天的活動表，你看看。」

  甘小滿接過一瞧不由莞爾，果然工工整整一張表格，什麼時間去什麼景點在哪兒吃飯到哪兒休息一絲不苟，甘小滿沒想到他隨便逛逛也要搞個計劃，錢小濤說：「我這人做事喜歡有計劃，按計劃來准沒錯。」

  甘小滿說：「萬一路上堵車什麼的怎麼辦，就打亂你的計劃了。」

  錢小濤又取出一張表：「看看這個。」

  甘小滿這回徹底給他弄笑了，只見上面加粗幾個大字：出行計劃二——第一方案不能執行，調整為第二方案。

  錢小濤倒鄭重：「這叫有備無患。」

  甘小滿實在不能把他跟msn上的表哥聯繫起來，從這點來看他不像個跋山涉水的驢友，跟浪跡天涯的旅人更不沾邊，活脫秘書做派。

  「目前來看，第一計劃執行起來沒問題。」他目視前方路況，「馬上到湖邊了，你可以在這裡拍照游湖，五個景點兩個小時，時間充裕。停車場邊上不遠有條小吃街，我們在那兒吃了早飯步行進景區，十五分鐘足夠。」

  等泊好了車，他忽然想起什麼：「你感冒藥還要吃的吧。」刷地變出兩盒沖劑，「這個很好用。」

  甘小滿：「我帶了藥片。」

  錢小濤正色：「沖劑一定要吃。」

  甘小滿沒法拒絕，喝了沖劑之後她早飯幾乎沒吃下什麼，兩大碗藥湯直接把她灌飽了。

  整整一天錢小濤帶著她按照表格上制定的計劃將他認為該逛的地方逛了個遍。時值隆冬，湖光山色只見蕭瑟，甘小滿感冒體虛加之心中有事，興致不大，但錢小濤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實心實意帶她各處賞玩，她不好掃興，打疊精神跟著他。不能不說錢小濤的計劃制定得相當合理，導遊當得也十分稱職。他自稱半個永寧人，甘小滿看來本地土著也差不多就這樣了。說起永寧的掌故他如數家珍，吃食更是在行，午餐晚餐安排得妥妥噹噹，還帶她吃了茶點，聽本地班子唱一回土調。

  等把她送到旅館，甘小滿又累又乏，跟他道了再見，錢小濤目送她進了門，掏出煙點上，一整天沒抽菸可把他憋壞了，然後他開始打電話。

  後面不遠早泊了一輛車子，黑色的車身隱藏在黑色的暮色里，像蟄伏在荒草中的獅子。裡面的男人有鷹隼般的眼神，他將座椅搖得很低，人幾乎躺倒了，等錢小濤的車子離開才坐起，顯出很高的身材。

  他朝旅館破舊的門口瞄了一眼，掏出電話發信息：錢小濤陪了她一天。

  很快有人回：抓緊打發她走。

  男人收起電話發動車子，慢騰騰地離開，像吃飽了的岩蟒。

  從規模上講，永寧百貨和亞特差不多，但在甘小滿眼中，亞特有太多地方不能與之相比。

  永寧百貨是乾一最早的根據地，這個零售業巨頭就是以此為起點二十幾年間將勢力擴展到全國各地。

  永寧百貨是乾一的示範店，乾一精神在此得到徹底貫徹，也是最能體現乾一管理特色的店。甘小滿實地學習不過兩天，就獲得滿滿幾大張紙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