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江南何處不逢君4
2024-06-01 18:41:12
作者: 張納言
再後來他們就開始彆扭了,怎麼樣都彆扭,她總是跟他唱反調,他每次見她心裡都歡歡喜喜,最後都給弄得一團糟。他將這想成一場攻城戰,他在城外逡巡,她連給他架雲梯的機會都沒有。每當他想往前進一步,她就站在城頭彎弓搭箭,嗖地將他逼退。
她在他的車裡睡過覺,在他的床上睡過覺,給他做過面,還跟他吃過飯,但是從來沒走近他,而且離他越來越遠。
但他一直努力靠她近一點,再近一點。他突然冒出個傻想頭,如果能像此時般坐上一輩子,也是願意的。
他從來沒在醫院裡陪過誰,他所認識的年輕女孩子老是活蹦亂跳地,精神抖擻得像出山的妖精。她們喜歡猜他的心思,他一對著她們就習慣地戴上一副面具,可她們還是猜。他厭惡與她們算計,如同厭惡許多不可擺脫的東西。或者她們也是好的,可是和那些令他天生不快的事物摻雜在一起,他沒心思看她們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他只知道眼前睡著的女孩子是好的,燒退了她臉色略微發黃,嘴唇現出孱弱的微白。她本來身形高秀,是他見過的高個子女生,睡在那兒卻小小的一團,抓得他心裡陣陣泛酸。他在腦子裡立刻開了張食譜,肉蛋奶為主,每天讓她吃上四頓,保管一個月就肥起來了。他很願意養小豬樣把她養著,讓她吃了睡睡了吃,不過不用說他也知道她不會同意。
他搞不清楚她為什麼不愛化妝,他認識的女人都化妝,香水味魔障一樣往他身上套,他有時候一言不發坐在那兒,覺得自己置身十萬大山,周圍全是瘴氣。大約她們以為這是利器,可以用這個把世界干倒。
不過他對瘴氣免疫,相反面對沒有瘴氣的眼前的這位不能自持,一見她他就迷糊,情不自禁干很多自己也覺得賤兮兮傻事兒,比如現在呆子樣趁人家睡覺盯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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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很有些惱火,幹嘛對錢小濤那麼待見,無論從哪兒來看,他都比錢小濤帥啊。看見她坐在副駕上和錢小濤挨得那麼近,他及時調整戰略,誰知道她居然又不坐副駕了!
他覺得自己在這場攻城戰中成了個灰頭土臉的敗將,如果不是賴皮賴臉敲開她的門,他連此時偷看她的機會都沒有。說到敲旅館的門,他覺得自己被逼得真是什麼形象都不顧了。他向來極要面子,不過自從遇著她,面子就千瘡百孔了。
但都不重要,她安安靜靜地睡著,呼吸輕勻,他瞅著她好好地在眼前,覺得比什麼都好。
突然那三張床上不知道誰打了很響的呼,他恨不能一枕頭把那人悶過去。睡覺非要打呼嚕嗎?你是用這方式表明你睡得香嗎?
他緊張得夜貓樣亂瞄,估計那人忌憚他真的一枕頭過去,自覺地翻個身沒了動靜。他才鬆口氣,藥瓶里還有小半瓶水,剛才醫生給開了三瓶,看看表,估計要滴到凌晨了。
他不無欣慰地想,自己和她是一道過了兩天呢!
2
甘小滿遲到了。
不用解釋也能知道她因為感冒遲到,折騰了一晚上,她臉色發黃,嗓子也啞了。小吳老師沒說別的,示意她回座位。這是理論課的最後一天,休息兩天之後學員將被分往乾一在永寧的四間商場實地學習。
甘小滿總是不由自主走神,她沒想到自己能睡得那麼沉,護士來拔針才醒。一旦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又看到已經凌晨四點,她不由自主:「天吶!」
蔣慶康一夜沒睡,眼珠都紅了,精神卻不錯:「天怎麼了?」
甘小滿悶聲不響跟他出來,雨停了,天更冷。看她又要坐後面,他下命令:「坐前面!」
她白了他一眼,考慮到每次和他交手都沒贏過,只好聽話。車裡很冷,暖風沒等熏熱,已到了旅館門口。
她說:「謝謝。」言下之意我到了,你該回去了。
他沒聽,跟著進來。甘小滿當然知道他想幹嘛自己攔不住,索性不說話,任他一直來到房間。他把大袋零食放下,再次四面看看,目光表達了他對房間的嚴重不滿,不過沒發作,問:「你餓嗎?想吃什麼?」
好像兩個人在一起總是吃。
「不餓。」她沒什麼精神。
「可是,」他為難似的,「我餓了。」
她終於抬頭正看他,他也看她,他替她看了半夜點滴瓶子沒睡覺,當然餓了。
「有泡麵。」她指柜子。
他認真地:「泡麵不用鍋煮沒法吃。這裡又沒有鍋,再說最少也要放個蛋才有營養,你有雞蛋嗎?」
甘小滿沒精神跟他鬥嘴,再度閉口不言。
蔣慶康笑:「現在還難受嗎?不難受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難受又不餓,你自己去吧。」
蔣慶康把她的圍巾又拿起來:「都幾點了還不餓?你可是睡了大半夜,看在我替你看了半夜瓶子的份上和我吃個飯,咱們就兩清了,你不是最不喜歡欠人情?」
「是你自己要看的。」甘小滿毫無感動。
「這樣傷人的話也說得出?」蔣慶康驚詫。
這廝要去公關,沒有拿不下的客戶。幾分鐘後甘小滿又坐上副駕位,他把車開得九曲十八彎,甘小滿倒有機會欣賞清晨的永寧。她相信來此遊玩的旅客一定不知道永寧的清早如此美,有誰會起個大早只為看一眼沉睡中的城市呢?
冬雨過後的河面上緩緩升起霧氣,氤氳得街巷仿在夢中。她在北方長大,看慣了冬日河面結冰,豈料這裡的水流依舊脈脈,只給寒冷凍沒了聲息,顯出寬闊的蕭瑟。即便耐冷的植物綠著,總有不合時宜的突兀,倍感淒冷。
蔣慶康將車開得極快,空曠的街道紅綠燈寂寞地明滅,他們似潛行於世界終點,周遭的一切皆是肅靜。甘小滿小時候總覺得繁花滿枝才算歡喜,長大才明白天地間一切莫不有風味,即便淒風苦雨,只要觸懷,也是優美。不過是與歡喜無關罷了。
很多時候,她亦不覺得人生寂寥便不可活,倒是一種自然,所以並不急躁。
蔣慶康看她出神,問:「想什麼呢?」
小滿不答,他便笑:「我看你眼裡有詩。」
甘小滿才被逗得咧咧嘴:「大江流日夜,小河也是流日夜的。」
正等一個紅燈,慶康也將頭轉朝外面望,說:「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原隔座看,你看著它們,它們眼中我們也是星和雨。」
甘小滿沒聽他說過這樣話,心裡沒來由一驚。一陣疾風過去,綠燈亮了,車子駛過兩條街,突然朝右一轉,單行線兩旁叫不上名字的綠葉植物,車從狹窄的馬路中間穿過,青石板路給雨洗得發亮,到盡頭他住了車,微側頭:「下去走走?」
不等她答,他先下去了,轉到她的一面開了門,小滿便下來。他穿黑色長大衣,風掀得衣襟亂抖,他撐開傘給她遮住頭頂,原來有極細的雨絲正從天空篩落。她戴上羽絨服帽子,說:「你自己用就好了,我有帽子。」
他還是沒撤,倒把自己晾在外面,見她並不進來,收了傘。兩人沿小街岔道往裡行了不遠,現出一拱石橋。他說:「小心滑。」當先踏上去。甘小滿隨在後頭,兩人在橋頂立住,前方一片空曠,永寧是有名的旅遊城市,城市建設如火如荼,樓群林立中大片空地荒草蓬蒿,四周圍已經圈畫,連石橋也一併其中。
甘小滿不禁些許感喟,想到不久之後方才途徑的青石板路、腳下的石橋連同周圍粉牆黛瓦的民屋都將不復存在,鋼鐵水泥的建築將拔地而起,刺向青天,既是進步,也是遺憾。
「年後就會動工,乾一投資的休閒廣場。這座石橋已經有七百年歷史,後代子孫依然可以來往於此。」
他隨手朝周圍一指:「能保留的儘量保留。」
彼時天色微明,雨霧紛紛,沿河人家都在夢中,時間隨他一指似乎頓住。甘小滿於冬晨冷意中見他側臉安靜,並非指點江山的炫耀,亦非自傲,倒有些許愴然,不禁微笑:「保留和興建都是傳承,做好就是好事。」
她打了半夜針,眼皮兒微微有點腫,臉色素白,一絲絲笑意如風過蓮塘,清朗瞭然。蔣慶康笑著轉頭看她:「你總是明白人。」
便帶她過了小橋。
甘小滿沒料到是去吃剛出爐的麵包。
整條街上只有小小的歐式門頭亮出燈影,好像大海中的燈塔,專等漂泊了整夜的船隻。
蔣慶康熟門熟路開門,暖氣和著麥香氣迎面撲來,幾乎就在他們剛剛坐好,冒著熱氣的咖啡已經端上。一肚子冷氣,喝口熱東西真舒服,不等甘小滿從舒服里緩過來,白衣白帽的服務員上了牛角包和提拉米蘇。
女孩子往往對甜美的食物無法抗拒,甘小滿也是。高燒退去,她的好食慾毫不猶豫地回來了,既來之則吃之,美食美器賞心悅目,味道無可挑剔,味蕾與食物的對話總是歡歡喜喜過大年。
蔣慶康喝著咖啡,表情享受:「怎麼樣?」
「醇得像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