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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江南何處不逢君3

2024-06-01 18:41:11 作者: 張納言

  錢小濤咳了咳:「要不還是我開吧。」

  蔣慶康不吭聲,車子跟他一樣像憋了一股氣,哼哼地打火,在細雨里駛離了火鍋店。

  甘小滿沒想到感冒如此兇猛,本來她吃火鍋出了汗,回來的時候覺得好些了,誰知沒一個小時,又燒起來。她把手邊能吃的藥都吃了一遍,蜷在被窩裡開足了電熱毯發汗,以她的經驗,感冒只要出一身透汗就沒事了,可能真如蔣慶康所說的水土不服,她汗沒少出,燒沒怎麼退,藥勁兒一過,體溫猛升,燒得更厲害了。

  看來真得去醫院打點滴了,小姑娘說的醫院就在南邊街上,可她說什麼也起不來,迷迷糊糊地想再過一會兒就去打針,再過一會兒就去打針,念叨了一會兒,昏昏沉沉就要睡著。

  手機在床頭柜上猛然唱響:

  「泥娃娃,泥娃娃,

  泥呀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會眨。

  泥娃娃,泥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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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呀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說話……」

  她現在就像個浸了水的泥娃娃,胳膊軟得和爛泥有一拼,誰啊這點打電話來,不知道人家難受著嗎?當聽到是錢小濤,她的氣就沒了:「表哥?」

  錢小濤說你幹嘛呢?要是沒睡出來唱歌吧。

  「唱歌?」甘小滿燒糊塗了,重複一遍才明白他說的啥。

  「我和蔣總倆人乾唱沒意思,你也過來吧。」

  「我還是不去了。」想想兩個大男人對著唱歌還真是滑稽,不過甘小滿現在難受得要命,笑也笑不出,「我嗓子有點不舒服,唱不了歌。」

  「還發燒啊?剛才不是好了嗎?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你們好好唱啊,玩得開心點。」甘小滿掛掉電話往被窩深處拱拱,覺得自己像條噴火龍,鼻腔胸腔幹得要命,張大嘴巴一不小心沒準能噴出一道火焰來,把整個旅館給燒了。

  想到旅館會報廢在自己的火焰里,甘小滿決定起來喝點水,她鼓勵自己老半天才從被子裡爬出來,暖瓶保溫不好,水溫吞吞的,她勉強喝了半杯,想回床上去,卻頭暈眼花,只得側身在椅子裡坐下,真該去打針,一想到外面冷風冷雨的,又不想挪動半步。

  正靠著椅背積攢力氣,有人敲門,先輕後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三更半夜敲門的不是狼外婆就是鬼外婆,小時候甘薇常這麼說,所以好孩子乖乖睡著,就沒人來敲門了。今天甘小滿不是好孩子,外面也肯定不是狼外婆和鬼外婆。

  「是誰?」

  外面人不答,還是敲,追魂一樣趕著甘小滿到門口,湊在門鏡上朝外看,他卻開了口:「看什麼,是我。」

  甘小滿本來全身無力,聽出聲音更沒精神搭理他:「蔣總來幹嘛?」

  「開門再說。」

  「三更半夜的不方便,有話明天說。」

  「我又不是壞人,有什麼不方便?」

  「不是壞人也不方便。」

  他悶了悶:「錢小濤來你准讓他進,對吧?」

  甘小滿心說我讓誰進不讓誰進你也管不著,弄出一副冒火的架勢來幹嘛?莫非她遭遇了另一頭噴火龍?

  她懶得答他:「我睡覺了,你回去吧。」躺回床上。

  敲門聲不過停了幾秒,又響起來,甘小滿翻身用被子把頭蒙上,他邊敲門邊打她電話,甘小滿這個氣:「你有完沒完啊?」

  「你開門不就好了。」

  甘小滿真火了:「別那麼無賴好不?深更半夜的你我非親非故,憑什麼給你開門?」

  他一點也不生氣:「深更半夜的你我非親非故,卻在那根拉共度一夜,你忘了?」

  「那時候情況特殊。」甘小滿掛了電話,關機不理他。

  蔣慶康耐心非凡,電話不通繼續敲門,幾分鐘後旁邊房間陸續開門,甘小滿能猜出他們都在朝這裡看,持續高熱讓她耳朵里轟轟響,聽他的敲門聲也帶著回音兒。

  「要是不想打擾別人就把門打開。」他勸降一樣開解她,夾雜威脅,「我有決心敲上一夜。」

  什麼人吶!

  甘小滿掀被下床,不起來還好,一起來眼前陣陣發黑,滿天閃金星,強撐著摸到門邊咔地開了鎖,差點就要暈倒。

  蔣慶康本來想奚落她兩句,見她兩頰通紅,強撐站著,卻是搖搖欲墜,不禁皺眉:「都這樣了還強挺,怎麼不打針?」

  打不打針關你什麼事?甘小滿一句在心沒氣力說,只問:「你來幹嘛?」

  他不答,把她的外套圍巾一樣樣拿來:「穿上。」

  「幹什麼?」她最氣不過他這副樣子,上帝似的指揮這個指揮那個。

  「去醫院。」他把外套圍巾往她身上胡亂一圍,拉著她往外走。他力氣大,她沒提防,一個趔趄:「你幹嘛!」

  她的手熱得燙人,他沒記得自己發過這樣的高燒,事實上他幾乎沒怎麼生過病,從小到大吃的藥片屈指可數。她的體溫像把燒紅的烙鐵往他心上刺啦一杵,燙得他一凜,他先是急,接著後悔不該吃晚飯,直接把她拉去醫院現在什麼事兒都沒了。

  有個小人從腦子裡跳出來指著他自己的頭:吃吃吃,就知道吃,不吃會死啊!

  滿腦子頭大大約可以形容他的狀態,他回身望了她一眼,圍巾像條手巾搭在甘小滿肩膀上,他給她繞上脖子系了個結,怎麼她打的結那麼好看,自己一弄好像給她弄了個套包,不過不管了,他扯著她往外走:「你必須打針退燒。」

  「我自己能去。」甘小滿嗓子都啞了,給他一拖真後悔自己磨蹭沒去醫院,不然也不用撞著這個神經病。

  他壓根沒聽她說什麼,一路拉她出門,把車子開得像頭炮彈。甘小滿懷疑自己此行不是去醫院看病,而是要去炸毀醫院。

  深夜的靜點大廳只他們倆人,護士給打上針,甘小滿說你回去吧。

  蔣慶康不吭聲。

  她再說一遍:「蔣總你回去吧。」

  他哦了一聲。彼時只開了他們頭頂一盞燈,大廳不小,光線未及散到角落便給黑暗稀釋,顯出他們所在的一處如月光下的島。暖氣稀薄,甘小滿裹緊衣服蜷在椅子上,她向來唇色淺淡,有些微營養不良的樣子,發燒的緣故,竟透出動人的嫣紅。燈光映得她的瞳子如沁星光。他知道她對自己的態度和他期望的天壤之別,但總不能移開自己的目光。她從來不是凌厲的人,有天生的溫和,也是他總覺得溫暖的地方。

  「唔。」他應了聲,又略坐了坐,起身走了。

  他的手套落在一旁椅子上,她想這人還真大意。空而安靜的大廳讓人覺得更冷,連椅子也是冷的,清涼的液體沿著血管進入心臟,她覺得自己終於是噴不出火焰來了。

  迷糊了一會功夫,輕輕的腳步聲停在身旁,蔣慶康回來了。她昏昏沉沉睜開眼,聽他說:「我讓她們給找了張床,去躺著吧。」

  他一定還去了通宵營業的超市,提著大大的一袋東西。護士過來引他們去旁邊病房,裡面睡著三人,他給她提著點滴瓶,身上有雨水腥冷的味道。

  等她躺好了,他取一杯東西給她喝,居然是熱飲,甘小滿本來口渴,他說:「小心燙。」因怕吵醒別人,聲音很低,近乎私語,甘小滿沒來由一怔,他以為她沒聽清,「先涼涼。」

  接過去把蓋子揭開,輕輕替她吹著。甘小滿發窘,好在他低頭沒注意她的神情。此時的蔣慶康完全不像剛才旅館砸門的人,甘小滿奇怪人果然多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他的幾面。

  燒漸漸退了,又喝了熱東西,小滿全身酸痛,乏得要命。他手機響了出去接,講了半天電話回來她半迷糊半醒,嘟囔:「你走吧,半夜了。」

  他應一聲,沒動。甘小滿再要說,他朝她做個噤聲的手勢:「你睡吧,這點滴打得快,我替你看著。」

  見她還要說話,又低聲:「等你打完我再走,別多說話。」

  她本來半倚在床頭,他輕拍枕頭,示意她躺下,將被子拉平。甘小滿嗓子啞啞的:「謝謝,我自己看著就好了。」

  他沒做聲,忽然伸手覆她眼皮,她本能閉眼,他手指其實並沒碰到她,笑:「快睡你的吧。」拿了手機上網。

  甘小滿知道趕不走他了,也實在沒力氣再跟他較勁。她本來昏昏沉沉,眼皮澀重,合眼不過幾分鐘便真睡著了。

  手機屏幕良久未動終於暗下,他終於能安心凝視她。他奇怪每次和她安安靜靜待著總是情況奇怪。第一次在那根拉,他幾乎沒看清身旁的女孩子長得什麼樣,重遇她之前每當想起那個夜晚,她的臉總是模模糊糊地和他隔著層夜色,如同遠望浮在虛空中的一朵白曇。她醉在他車子裡的那次,他抱她進臥室里,她倒睡得舒坦,他卻聽見自己的心咚咚跳了一夜,所謂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成了個單相思的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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