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鏡里菱花鏡外空3

  至此她比之前渾渾噩噩活著的時候更看清自己，其實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固執得可氣，如果能夠閉眼往世間的洪波當中縱身一躍，也不會混到從內到外都悲催。

  連著幾天大伙兒都忙，董纖雲少見地露出疲倦，這天下班沒去保養，司機直接拉回酒店了。甘小滿就往果果樂來，這麼冷的天兒，卡座居然也是滿的。甘小滿好久沒來，店員居然還認得，不用說也知道她是和南山一起的，引她到樓上，果然江南山已叫了滿桌的東西，坐等她了。

  屋子裡熱，甘小滿脫了外套，南山見她穿雅白襯衫，夜空藍套裝，知道她直接從班上過來，還沒回家，便問：「阿姨的身體好多了吧？」

  「好多了。」甘小滿將外套放好坐下，「你早過來要請假的吧？」

  「沒事。」他將一份芒果班戟往她這邊推了推，「你不是愛吃他家的這個，吃吧。」

  小滿挑了一口，可能是換了師傅，味道與之前不同。南山本來也愛吃甜，卻沒動，只瞅著她，甘小滿低著頭也能感到他目光流連自己，她邊想怎麼開口，又吃了一口。卻聽南山說：「之前我考慮得太少，說錯了話，你原諒我吧。」

  甘小滿放下叉子抬頭，他眼中似有水光，表情是她從沒見過的。南山並非複雜的人，歡悅悲傷皆一眼可見，他也並沒想在她面前偽裝，眼神中一點委屈，她還是看得出來。

  

  想了想，甘小滿問：「你來找我，阿姨叔叔知道嗎？」

  一句話正中南山軟肋，他沒馬上回答，稍停才說：「他們不知道，我想等你不生氣了，再跟他們說。」

  甘小滿於是明白了，笑說：「我的境況並沒有變，而且連從前都不如，你該知道的。」

  江南山笑了笑，之間卻有絲小心翼翼讓甘小滿生疑，他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南山且不說話，伸手欲握住她的手，小滿本來於他死了心，但只奇怪他的打算。江南山覺得她手指微涼，卻在自己剛剛碰觸的瞬間縮了回去。他有些日子未曾與她如此近地相對，覺得她真的好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有花朵般的氣態，讓人生憐。

  他情不自禁：「小滿，我真的很愛你。」

  甘小滿別過了頭，南山並不知道，在她心中愛這個字有千鈞之重，是不能隨便放在舌尖上開口即來的。他的話聽在耳中，只讓她難堪。

  過了半天，她才答：「謝謝。」

  無論如何，有人愛自己總是一件值得感謝的事兒。

  「我知道你也在意我。」南山說，「我們一起有過那麼好的日子，那麼開心。」

  甘小滿笑了，她笑容里陌生的味道令南山不知自己弄錯了哪裡。但聽她說：「其實你和誰過那樣的日子都會開心，吃吃玩玩本身就是令人放鬆，不是嗎？」

  南山正色：「怎麼會？」

  「怎麼不會呢？」

  「難道你不開心？」南山有點摸不准她了。

  甘小滿沒答，江南山將整個事件估計錯了，她今天壓根不是和他和解來的。一旦意識到這點，他有點急：「我是認真的，難道你不是？」

  甘小滿還是不答。南山想起來了，那個大雪的夜晚，甘小滿坐了一個男人的車回來，他立刻警覺：「那晚送你回來的人是誰？你和他什麼關係？」

  「不是誰。」甘小滿討厭他的口氣，「我和他也沒關係。」

  「你難道不是因為他才對我這樣？」江南山臉漲紅。

  「對你怎麼樣呢？」小滿反倒奇怪。

  南山是真生氣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們倆的事兒？我對你那麼好你難道不知道？我從來沒對誰那麼好過！」

  他額角血管一跳一跳，甘小滿見他如此倒是意外。由於激動，南山聲音略略抬高：「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你也得為我想想，你把阿姨從扎廟帶到這兒來，治病我不反對，病好了回去扎廟不是也很好，可偏要帶在身邊，有沒有想過給我們的壓力會多大？難道你就一點也不體諒你一下我的感受？」

  見甘小滿不語，他又說：「本來我爸媽已經開始商量咱們結婚的事兒，可這樣的情況讓他們怎麼能不猶豫呢？還沒等我做他們的工作，你就開始不理我，鬧分手，我怎麼辦呢？」

  甘小滿有點失神，一杯冰糖雪梨汁握在手裡冷冷的，她手指不由自主摳杯子口，南山是這麼想的，這回他是說出心裡話了。聽他不說了，她便問：「那麼你現在想好怎麼辦了？」

  南山出了口氣，甘小滿瘦瘦小小的臉兒對著他，他承認自己太在乎這張面孔。他柔聲：「我們可以把阿姨送養老院，或者給她租個房子雇個保姆也好，但開銷會很大，我們倆暫時還負擔不了，得努力賺錢才行。」

  「哦。」小滿微微點頭，她不想再吃下去了，冷東西吃下去存在心口，讓她非常不舒服。她推開杯子叫他：「南山。」

  她心平氣和的聲音，南山覺得從前的她又回來了。但聽她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以後不再見吧。」

  隔壁座位開香檳，嘭的一聲，嚇人一跳。南山臉色略白盯著小滿，甘小滿招手叫侍者：「以前總是你買單，最後一次我來吧。」

  江南山說不出話，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沒了。只能看著甘小滿付錢，放回錢包，穿上外套，等他意識到她的確是要走了，才如夢方醒般地喊了聲：「小滿。」

  他記得他吻過她，她的臉紅得好似花瓣，最俗而最美的比喻，她可不就是一朵花？

  甘小滿起身：「你慢慢吃吧，我走了。」

  她的話音平靜得很，如同他們之前每一次告別。他甚少在別的女孩子身上看見相同的平靜，現在卻覺得這種平靜完全就是冰冷。

  「你不喜歡我？」他終於明白過來了，一把捉住她的衣襟，「那麼你喜歡誰？」

  「沒有，很可悲是不是？」甘小滿澀澀笑了笑。

  他放開了她，憑她走出門去。一桌子的東西，她以前最愛吃的，他全都記著，她也知道他愛吃什麼，這難道不是愛情？他迷惑了，那什麼才叫愛情？

  甘小滿路過藥店給媽媽買了些藥，又去銀行存點錢。句號表哥借給她房子住，省了房租她就存上了，留著還錢。她拎著藥往家走，琢磨著今天董纖雲問她的話：「甘小滿你學過管理嗎？」

  她沒學過，只能實話實說。董纖雲想了想說公司有個培訓的機會，不如你也去吧。

  這是個信號，乾一在任用樓層管理之前都會把人送去培訓，甘小滿不很清楚這次的培訓是內部培訓還是外派出去，但她意識到自己的工作可能要有變動了，如果不出所料，應該是個好信號。

  這兩天董纖雲他們行動頻繁，周長文幾次秘密約見亞特的人，甘小滿隱約知道他見的並非范國盛的代表，此事董纖雲對所有人保密，甘小滿不便多關心，但能猜到八九不離十。

  甘小滿非常樂意做點具體的工作，董纖雲也似乎有意成全她，這倒是她沒想到的。想了會兒她又笑自己自作多情，一切都還沒怎麼樣，不過董纖雲說了一句，她就想到這些，有點過了。

  這段時間句號表哥每天給她留言，碰到時間對頭，兩人還能聊上一會兒。他自稱萍蹤浪跡，行走天涯猶如放逐。接觸的次數多了，甘小滿逐漸覺出對方有一顆不羈的心，她沒接觸過這樣的人，而她自己本性之中何嘗不是羨慕如此情懷，所以竟十分樂意和他說上幾句。

  甘小滿抽空上網學烘焙，需要的家什很多，好在句號表哥的廚房裡一應俱全。

  王笑笑自從結婚在家，早入手一台烤箱，對此頗有經驗，教她先從最簡單的餅乾做起，失敗幾次之後終於成功，她竟逐漸愛上這項活動。兩人彼此切磋，技藝進展迅速。每當句號表哥問起甘小滿烘焙學習得怎樣，甘小滿就把自己的勞動成果拍成照片給他發去，他給的評語只有四個字：繼續努力！

  有時候句號表哥也跟她聊幾句工作，她知道句號表哥並非以行走為業，具體做什麼他沒說她也沒問，只能猜到他該是個成功的商人。有時候她也很樂意聽聽他的建議，但句號表哥給她的卻總是輕鬆點過日子一類的話，對於工作，他只說讓你幹啥你干好就成了，你不是和人爭搶的人，也沒必要把自己搞的那麼累！

  倒很了解她！

  這天晚上句號表哥給甘小滿的留言出乎意料：「小滿，我今天很開心。」

  甘小滿今天也挺開心，她烤的蛋糕成功了。她發張照片給他，他回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厲害，看來我有口福了！

  甘小滿實在難以想像，一個肌肉運動男竟然會喜歡吃這樣女孩兒氣的東西。句號表哥最近都沒有更新博客，說沒什麼好風景值得拍照，不一會兒卻將甘小滿的蛋糕圖片發了上去，下綴：美味風景。

  甘小滿說你刪了吧，讓人一看多笑話，本來烤得不好還發到博客上去了，真夠現眼的。

  句號表哥哈哈大笑，說我的博客我說的算，管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