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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浮沉世事兩相煎 1

2024-06-01 18:40:21 作者: 張納言

  一句話杵到甘小滿的軟肋,她別過頭去,這問題不算隱私,卻當真難答。難道要告訴他自己被不愛的人吻了,想到將來還要嫁給那人,難過非常,以至流淚嗎?像他這樣人,對這種情形怎麼能會理解?即使她有勇氣說出來,他恐怕也只能咧咧那好看的嘴唇,在心裏面把她當做笑話吧。

  

  於是她說:「不舒服,就哭了。」

  他當然不信:「不舒服還喝酒?」

  「喝了酒,才不舒服的。」

  他皺眉:「你不是不會喝酒,為什麼還喝?」

  甘小滿笑:「你問過一個問題啦。」

  蔣慶康哼了聲:「來!接著玩。」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卻沒能接著再贏,連著喝了兩杯,才扳回一局。

  他指著甘小滿:「說,為什么喝酒?」

  甘小滿仍舊笑著:「因為從來沒喝過,所以想嘗嘗,結果運氣不好,被你給發現了。」

  這女子滿臉輕描淡寫,眼睛卻不會撒謊,讓他一眼就給戳穿那深痛的無奈。蔣慶康頓頓杯子:「再撒謊你的鼻子就能出國訪問了。」

  甘小滿低了頭吃吃笑,笑著笑著,不知怎麼眼淚就出來了。她想忍住,可怎麼也控制不了,只好不抬頭,就那麼坐著。他將一包面紙輕輕放在她手上:「擦擦吧。」

  她乖乖地抽出一張來拭淚,眼淚卻越來越多,怎麼也擦不干。她雖然醉著,心裡是明白的,面前的人與她那樣遙遠,本來是兩個世界,她本不該對著他哭。

  在媽媽面前她不會哭,在王笑笑面前她也不會哭。而今天,可能是由於他柔和的眼神,也可能是由於他身上安全的氣息,也可能她真的被酒精麻痹了,正好讓她荒涼壓抑的心再也控制不住悲傷,她居然在他的面前落淚了。

  她已經二十四歲,再過幾個月,就二十五歲了。這麼多年裡,她一直在努力掌握自己的生活,直到現在,她依然得每天為保住飯碗而奔波。她愛彭銳明,她可以確定他也愛過她,但是那麼真切的感情忽然折斷在她面前,沒有任何預兆,讓她幾乎死過去。

  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的一顆心有著怎樣的執著,而最後當她終於看到曾經的傷痛被時間覆蓋,余痛也了無痕跡,最深最真的愛情固然死亡,而她,似乎永遠也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

  但是她必須要給自己找個歸宿,因為她是生活在人群中的人,即使她不愛任何人,也要與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把那麼多年的時光耗在他的身邊。

  這個世界,不問愛情。

  蔣慶康看得出她在極力控制自己,就是那麼狠狠壓抑的樣子令他覺得難過,他想抱著她,輕輕吻她的髮絲,額角,安慰她,可他沒動。

  寒冷的街上,一切都是冰凍的,唯有小小的一方車子,似乎溫暖的巢。他默默為自己倒了一杯,有時沉默才是最大的寬慰。

  手機響了,他看看號碼,又瞅瞅甘小滿,開車門下了車。

  甘小滿隨他朝外看去,淚光模糊,依稀看見昏黃的路燈下,雪仍舊飛著,大片大片的白雪落在蔣慶康黑色的長衣上。他正接電話,側面朝著她,臉繃得緊緊的,下巴的線條十分冷硬,完全沒有了方才的柔和。

  甘小滿本來沒想聽他說話,但蔣慶康顯然正在發怒,聲音較之往常高了很多,有一句清清楚楚地傳到她耳中:「早說過絕對不行,不要再提了。」

  甘小滿從沒見過蔣慶康失態,淚水倒漸漸止住了,呆呆注視著車窗外的人,不能相信他也會發怒。他似乎永遠都是從容鎮定,天塌下來也能笑看星辰隕落。

  對方顯然還要說些什麼,可蔣慶康啪地關上了手機。雪地里他站了兩秒,甘小滿看見他在深深呼吸,從他口中呼出的白氣慢慢被冷風吹散,然後他拉開車門上來,神色已恢復如常。

  見甘小滿愣愣地看他,他笑了:「我餓了,你呢?」四目相對,甘小滿猛然發覺他深邃的目光里,原來有她看不懂的許多內容。

  「哦。」她點點頭,其實並沒反應過來他問的到底是什麼,唯覺得只有點頭才最合適。

  「檳城哪裡的宵夜好?我對這裡不熟。」

  「我也不熟。」甘小滿實話實說,「平常這個時間我都在睡覺。」

  「宅女?」他笑了。

  蔣慶康開著車子在路上轉悠了一會,終於找到間餐館。甘小滿因方才在他面前失態落淚,很是後悔,加之酒後倦怠,路上一言不發。蔣慶康看出她難堪,說:「你鞋子濕了,沒法下車,想吃什麼我去買。」

  甘小滿胃裡難受,什麼胃口也沒有,搖了搖頭說:「我什麼都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喝點粥也好啊,我也想吃粥。」他說著就去了。等他買回來,果然是兩份粥,一份花蟹粥,一份皮蛋瘦肉粥,大紙桶裝著,熱氣騰騰。

  蔣慶康讓她先挑,甘小滿選了花蟹粥,把粥桶抱在懷裡,熱乎乎的,吃了幾口,胃裡舒服不少,連頭暈都差了。

  蔣慶康慢慢喝著粥,他從來沒有窩在車裡吃東西的經歷。外面那麼冷,不停下雪,身邊是個赤著腳剛剛哭過的女孩兒,小口吃著粥,低垂的睫毛上似乎還沾著濕濕的淚光。車裡都是粥的香味兒,蔣慶康從來對溫馨沒什麼概念,可現在他覺得這就是了。

  他愉快地把粥大口喝光,甘小滿吃得慢,最後還用勺子把杯子底兒的米粒都刮乾淨了,看得蔣慶康想笑,覺得她就像吃東西要舔光碗的貓咪。甘小滿抬眼對他一笑:「浪費糧食可恥。」

  蔣慶康低頭瞧瞧自己的杯子,不過一會功夫,他竟成了那可恥的人。他沉思一下,覺得知錯能改還是可以回歸到好人隊伍,學著她的樣子把米粒都搜刮乾淨了。

  甘小滿吃得好飽,又暖又飽又醉酒又剛剛哭過,任何一個理由都讓她睏倦萬分,看看時間說:「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我送你。」蔣慶康將車子掉轉方向,開出了巷子。

  車子開出去沒多久,甘小滿的眼皮就再也撩不開了,暖風吹在腳上那叫一個舒坦,她只說閉會眼睛,誰知就睡著了。她睡眠不是太好,平日輕微的聲響都能把她吵醒,可是今天車子震動的頻率似乎是最好的催眠劑,讓她睡得特別香甜。

  外面夜沉沉的,蔣慶康端詳身邊的女子。前幾次的見面她要麼畢恭畢敬,要麼冷若冰霜,他從來沒機會近距離好好看看她。

  睡著了的甘小滿還是那麼好看,車窗外閃過路燈光,照得她的臉朦朦朧朧的,她的姿勢不是太舒服,眉毛微微皺起,臉色依然是酒醉的酡紅。

  那天晚上,在趙家餐館乍見甘小滿的時候,他就覺出彭銳明和她的關係非同一般,兩人眼睛裡有太多內容。事後他裝作無意問起,彭銳明只是簡單地說了句:「以前的女友,好幾年了。」

  他沒再問,他不會因此放棄甘小滿。有時候他想如果換做彭銳明比自己大上兩歲,是不是一切都可以不同。

  即便是現在,他也不想就這樣認輸給命運。如果他沒有遇見甘小滿,也就算了,可是那麼巧,他在西藏看見了她,在那風雪交加幾欲絕望的夜晚,她在口袋裡摸啊摸,摸出塊硬糖給他——那也是她最後的食物。

  電量耗盡,車窗不能關閉,他捏著糖坐到她身邊,擋住了車窗外的風。她當時又冷又餓睡著了,不知道他一直抱著她,試圖給她取暖。戰友在當地駐軍,但他不能確定飛機來的時候自己還活著,他只是想這個女孩兒不能死——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甘小滿。

  甘小滿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夢裡她還在扎廟的院子裡,母親把剛做好的裙子給她穿上,左右端詳:「我的寶貝最漂亮。」

  裙子是粉紅色的,她穿著它在院子裡轉圈,院子裡種著許多花,大群蝴蝶在花叢間,她也仿佛成了其中的一隻,翩翩起舞。母親含笑看著她,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而母親的懷抱她永遠忘不了,溫暖,舒服,讓她可以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怕。

  她覺得現在她正在那樣的一個懷抱里,溫暖,安全,有淡淡的青草味道。就像她打開母親的《唐詩三百首》,古舊的書頁散發著悠然的青草氣息,那是她夾在裡面的葉子,每一句詩歌都給那味道染透,從遙遠的時光那端走來……

  一絲冷風吹來,她本能地蜷縮,沒過一會,溫暖重新包裹了她,她放心了,她還是在母親的懷抱里,從來沒有離開……

  沉睡中有人給她蓋上了被子,被子又輕又軟,她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媽。」

  有手指從她發間輕輕撫過,溫柔得仿佛春風……

  小滿醒來的時候首先是糊塗。目光所對的窗子,大幅窗簾安靜地低垂,屋子裡暖烘烘的,她的頭微微發暈,不知是殘酒宿醉,還是給暖氣熏的。

  床很大,不是一般的舒服,可她還是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了。努力回想昨晚,記憶是支離破碎的片段,她幾乎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只記得最後光著腳在蔣慶康的車上睡著了。

  該死,該死,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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