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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月落孤燈自晨昏9

2024-06-01 18:40:17 作者: 張納言

  她換好衣服出來簡單洗漱,拿了包跟南山下樓。北方最冷的時候,路上鋪了層薄薄的小雪,風冷冰冰地往人的衣服里鑽。南山伸出胳膊把甘小滿攬到臂彎里,甘小滿縮著脖子,低著頭,看不清她臉上表情,南山問:「吃點熱東西吧,餛飩好不好?」

  「好。」長長的圍巾給她繞了好幾圈,嘴巴捂得嚴嚴實實,弄得聲音悶悶的。

  南山就近找了間餛飩館,兩人每人一碗餛飩。南山心裡高高興興,本來有許多話要跟她講,甘小滿只低頭吃餛飩。餛飩包的很大,皮又厚,不爽口,湯汁很燙,她喝了幾口,就不太動了,只拿勺子在碗裡慢慢撈來撈去,好像裡面有條活魚。

  南山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冷,下意識躲了躲,南山用力握著:「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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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怎麼。」她抬眼看了看他,眼珠很黑,像他小時候看的一本書裡面寫的,黑珍珠一樣的眼睛。他說:「待會兒我帶你回家見見爸爸媽媽,他們其實早就想見你。」

  甘小滿望向外面,天太冷了,窗玻璃上結了霜,看不出去,她對著霜花發了會呆,然後說:「好。」

  見家長很成功。南山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甘小滿的安靜端莊很合他們的心。甘小滿去的時候買了根參,因為聽說南山的媽媽身體弱,江媽媽直夸小滿有心。

  江爸爸請大家去餐館吃飯,甘小滿由此知道江媽媽不大會做飯,家裡會客都是出來吃。江爸爸是那種學問多而好脾氣的男人,南山在這點上像他。甘小滿見了江爸爸對江媽媽,才知道南山把女人當孩子的觀點完全是家庭薰陶。因為直到現在,江爸爸還給江媽媽挑魚刺,後者居然也受之當然。

  南山瞅著小滿笑,偷偷說:「你要是嫁給我,我也給你挑一輩子魚刺。」

  甘小滿微微笑,恍恍惚惚的,坐在南山旁邊的是一個她,安靜地笑著和南山的父母有問有答,禮貌地吃著這餐飯,而虛空中還有個她,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不喜不悲,只是無力。

  這一日過得十分漫長,黃昏時告辭回家,南山自然送她。本來南山要打車,小滿阻止了:「不如坐公交吧,人不多,又省錢。」

  南山笑:「好媳婦,現在就開始給我省錢了?」

  甘小滿瞪他一眼:「誰是你媳婦。」

  南山樂呵呵:「就是你啊,還能是誰?」把她的手捧起來捂著,「還冷嗎?」

  天陰沉沉的,飄著雪。甘小滿的手冰涼,他的手也是冷的,但她也還是笑著說:「好多了,不冷了。」

  換了兩次車,到家天已經黑了,南山待了會說:「我得回去了。」因與她的關係更近了一層,所以順理成章抱了抱她,本來還想吻她的唇,結果她看似無意地朝邊上錯了錯,就吻在了腮上。甘小滿催他:「快走吧,待會更黑了。」

  南山略帶遺憾,又滿心歡喜地瞅了她兩眼,才戀戀不捨地去了。

  甘小滿在門口站了會兒,看看表九點多了。她先把被子鋪好開了電熱毯,又去洗漱,回來的時候被窩已經暖和了,換了睡衣鑽進去,溫暖立刻讓她全身舒坦起來。又冷又累的一天,照她的習慣看會書就睡了。

  可今天她沒心思看書,也不困,只對著天花板發呆。她並不討厭南山,也願意與他相處,他帶著她做的遊戲她都覺得有趣,吃的東西也有滋有味,可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吻讓她很迷惑。

  確切說很沒有感覺。她本能地拒絕他的親近,那一刻來臨的時候,只覺得難堪。

  她曾經想過南山早晚有一天會來吻她,他雖然把她當孩子,但她同時更是個女人,而他是個男人。自己陷入了無法脫身的狼狽局面。她承認南山是她的好夥伴,但不能讓她有愛情的感覺。

  雖然彭銳明已成往事,可她真實地記得他抱著她的時候,自己有著怎樣的戰慄與悸動。與之相比她與南山百般不對,絕非愛侶。確切說是她自己百般不對,壓根是湯姆抱著吉米的感覺。

  似乎弄了半天她找到了個男閨蜜。如果被南山知道,恐怕他會把拳頭捏碎吧,如果讓王笑笑知道,恐怕她會把牙齒笑掉吧,而她自己則是滿頭滿腦化不開的惆悵。

  這樁事情到了現在似乎完全搞錯了。

  她愣愣地躺著,心裡煩煩亂亂,最後決定給媽媽打個電話。

  甘薇剛剛躺下,保姆接的電話,告訴甘小滿甘薇這幾天正吃藥,哮喘病在冬季是最厲害的。等到甘薇來接電話的時候,甘小滿本來有滿腹的話,卻都沒說出來,只和她閒閒地說了幾句,然後說:「媽,我今天去南山家裡見他爸媽了。」

  甘薇很高興:「怎麼樣啊,他們對你還好吧?」

  「嗯,他爸爸媽媽都是很好的人,對我也好,一起吃了飯才回來的。」

  「找個好人家最重要了。」甘薇聲音里抑制不住的喜悅,「小滿,我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女兒,我就想你一定要幸福。」

  甘小滿沒說話,手指在被子上畫著圈,甘薇察覺到了什麼:「你對南山不滿意?」

  她的喘氣聲很重,像拉著風匣,甘小滿忽然心裡萬分不忍:「媽,我和南山挺好的。」

  甘薇輕輕嘆了口氣:「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看重愛情,其實過起日子,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會變得平淡。所以比起愛情,合適的生活夥伴更會讓你覺得安全可靠,所以找一個好人,他又對你好,就足夠了。」

  甘小滿良久無言,之後輕輕問:「媽,是你的生活經驗嗎?」

  甘薇沉默片刻:「媽媽這輩子吃了個大虧才明白這點……」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甘小滿眼睛有點發澀:「我記住了。」

  甘薇終於喘過氣來:「我年紀大了,病又一年一年地重,要是看著你能嫁到好人家,就算我不在了也不會再擔心你……」

  甘小滿什麼都講不出來。

  甘薇嘆氣:「你也早睡吧,睡晚了會有黑眼圈的。」

  「嗯。」甘小滿答應著,掛了電話。

  她久久沒動,心裡某個地方非常冷,她努力蜷縮著,電熱毯很暖,她心裡的那處卻似化不開的冰。她不得不把頭埋到被子裡去,過了會兒才覺出自己在哭,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像小蟲子在爬,涼涼的。

  有的時候人沒有權利去尋找,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甘小滿其實早就明白,愛情對於自己是那麼遙遠。這是個妄談愛情的時代,尤其像她這樣的女子,輾轉於社會底層,所能祈求的不過是遇到一個可以做伴的好人而已。然後用寬容與之到老,就成了那最浪漫的事兒。

  沒人想過被一個僅僅可以做伴的人吻,心裡有多麼彆扭。或者她應該和世上大多數女子一樣,摸到一塊石頭就把它捂熱,變成自己生命里那塊寶。如此想來她的運氣倒也不差,起碼她摸到了一塊看上去不錯的帥石頭。

  想到這裡她自嘲地笑了。

  悶在被子裡太久就快窒息,但是她忽然喜歡上窒息的感覺,似乎生命就快到頭,黑暗變得格外親切。

  她在黑暗裡算了算,照這個速度,她和南山明年就能結婚,後年就會有孩子,然後帶孩子到大,她就老了。

  一生一世,一眼可見。

  她猛地掀開被子,屋子裡本來燈光昏黃,她在被子裡久了,乍出來眼睛刺得睜不開。她覺得自己需要做點什麼才能緩解這壓抑的情緒,爬起來進了廚房,角落裡有半瓶紅酒,是王笑笑生日時候買的,沒喝完剩在那裡。

  沒有紅酒杯子,她拿了只水杯,回到床上將那酒滿滿倒了一杯,仰頭喝了一口。酒水冰涼冰涼的,讓她渾身激靈。然而這滲透到血液里的冷極為痛快,使她感到開心。她又來了一大口,這兩口下去了半杯,她的心怦怦跳起來,像擂著鼓。

  等把滿滿一杯喝光,她覺得自己還不錯,應該還能來一杯,於是把瓶子裡剩下的都倒出來了。

  那一樽玫瑰紅的酒水,仿佛揉碎花瓣滴落的紅淚。她腦子昏沉沉的,什麼都不願再想,只覺得眼前最好的就是這一盅酒。她笑了笑,把杯子湊在嘴邊,小口小口地啜著,覺得自己像個嬰兒。等她終於把杯子喝見底兒,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雖然她現在不是特別清醒,也還知道夜已深了,這麼晚打電話的只能是南山。她看也不看,把手機塞進被窩裡。鈴聲執著,在被子裡悶悶地唱著《泥娃娃》。她對著空杯子出了會神,終於還是把它掏出來,說了聲:「餵。」

  那邊良久沒有聲音,她懷疑自己喝多了幻聽,然後有個人問:「你哭了?」

  甘小滿在醉酒中也聽出來了,這人不是南山,他的嗓音比南山低得多,渾厚沉靜,她恍恍惚惚地:「銳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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