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怪物

  紀閱微的僥倖心理很快淡去，恐懼湧上來。

  數十個人像死屍一樣，直挺挺地躺在她的門口。

  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暈倒，不知道會暈多久，不知道會不會傳染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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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暈倒了，休克了，還是死亡了？

  難道都是自己害的？

  110在電話里說過，凡是暈倒的人，都是跟她見過面、說過話的人，所以不讓她出門。

  難道要她一輩子不出門不見人？

  雖然她很嚮往不出門不見人的自由，但是她真正嚮往的自由是想出去見人就去見人、想不出去見人就不出去見人的自由。如果強行把她關在家裡，她反而想出去。而且……她想出門的話，誰能擋住她？

  想阻擋她免不了和她見面和她說話，只要一見面一說話，對方就可能暈倒！

  不過，這種暈倒的規律只不過是一種猜測，還沒有去驗證。或許是這個樓層有什麼毛病，有什麼化學品泄漏出來了，而她幸運地能免疫這種化學品，所以暫時倖免於難。

  窗外越來越嘈雜。

  無數的警笛由遠及近。看著窗外不停閃爍的光線，紀閱微猜測樓下警察救護車消防車停了不下十輛。

  紀閱微來到陽台往下看。

  樓下拉起了警戒線，不讓無關人等靠近。

  無數的業主聚集在樓下，他們對著紀閱微504的窗口指指點點。

  他們看到紀閱微後，頓時一片譁然，像是看到怪物一樣。

  有人拿出手機對著紀閱微拍照。

  一時間，各種閃光燈爭先恐後。

  紀閱微很厭惡別人用手機拍她。

  因為易家佳也這麼拍過，給她的生理和精神都造成了巨大的損傷。

  紀閱微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當她發現外賣小哥暈倒在自家門口而打電話報警時，餘光看到一陣光線閃爍。當時不知道是什麼光線。現在知道，是手機的閃光燈。

  當時只有501的鄰居在場。

  看來是501用手機偷拍她，但是忘記關掉閃光燈了。

  突然，她又聽到了敲門聲。

  其實是砸門聲。

  有人大喊：「賤女人，是不是你把我兒子弄暈的？快把他弄醒過來！死全家的東西，自從你搬過來，這裡就沒發生過好事！」

  不知道是501還是502家的老人。

  老人很狂躁。

  砸門聲和罵人聲仿佛透過了耳膜，直接敲在她的大腦里。

  她不敢開門。

  老人又罵道：「不要臉的東西，跟男人睡覺也要錄像，還到處傳。不怕你爹媽看到嗎？你爹媽怎麼生出你這樣的東西？」

  紀閱微臉色蒼白，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眼淚沒有流下來，但是鮮血流下來了。

  她憤怒地朝門口走去，打算猛地拉開門，質問這老而彌賤的東西。

  當時她的手放在門把手上時，她的憤怒消失了，變成了恐懼和畏懼。

  她不敢面對這些氣勢洶洶的陌生人。

  但是，砸門聲也消失了。

  她壯著膽子通過貓眼看外面，發現剛才罵人罵得震天響的老頭也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

  地上躺滿了人。

  詭異的人山人海仿佛要從貓眼裡鑽進來淹沒她。

  她躲進臥室里，把電影的聲音調到最大，不想聽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連續看了十部電影後，她精神恍惚，似乎要猝死了。

  她昏昏沉沉去看貓眼，發現暈倒的人群居然不見了。

  或許是被那些工作人員拖走了。

  世界安靜了。

  人群離去，她的恐懼也少了一些。

  她隱隱猜測，人群的倒地和她的恐懼有關。

  在科室團建的時候，咄咄逼人的科主任讓她害怕，科主任暈倒了。

  外賣小哥打量她的眼神不懷好意，讓她害怕，外賣小哥暈倒了。

  501的男鄰居看似溫文爾雅，卻在背後偷拍她……

  502的男主人自帶煞氣……

  剛才的老人蠻橫無禮……

  她一害怕，他們就不能入侵她的世界。

  這樣也好，避免了所有的痛苦。

  她的孤島更加地孤獨了，起碼孤獨了十幾天。

  可是她的世界無法徹底地同外界脫離。

  比如，她需要吃飯，需要從外界購買食材。

  自從她辭職之後，就不再出門，一直吃外賣。

  發生暈倒事件後，她不點外賣了，只吃速凍食品和麵條。

  經過這十幾天，家裡的所有糧食都吃完了，她不得不繼續叫外賣和快遞。

  外賣小哥們都聽說了她的情況，沒有人敢過來。

  她思來想去，在外賣平台上留言，說外賣小哥來了之後，不要敲門，不要打電話，不要說話，把外賣放在電梯門口即可。她自己出去拿。

  即便如此，平台和商家也不敢接單。

  紀閱微便威脅著，如果不接單，她就去平台公司和商家的辦公地點，讓所有人都暈倒，所有人都無法做生意。

  這樣的威懾很有效，終於有人接單了。

  然而，她為了不讓其他的鄰居暈倒，都是半夜出來拿快遞。這樣才能夠杜絕危險。

  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鄰居們倘若加班到半夜回來，難免和她碰面。

  碰面就意味著暈倒，意味著昏迷不醒。

  如果他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卻暈倒了，中止了計劃，他們的工作和生活將會在瞬間變成一團亂麻，他們的人生甚至有可能一直暈厥。

  ……

  漸漸的，她的鄰居們好像都搬家了，整個樓層只有她一個人。

  她更加害怕了。

  她太孤獨。

  慢慢的，她渴望朋友。

  她渴望走出去看看陽光。

  人們都當她是怪物！

  這一切都是易家佳害的！

  是他製造出這個怪物！

  當初她不該聽易老媽的勸，應該直接報警的。

  現在報警也來不及了。

  好在，還有人敢靠近她。

  那便是她的父母，是她的親生父母。

  她的後爸沒敢過來。

  有一天傍晚，紀閱微聽到久違的敲門聲，和一道膽戰心驚的聲音：「姑娘，我跟你爸來看你了。」

  接著聽到老爸的呼喚：「姑娘，開哈門。」

  她望著緊閉的大門發呆，鼻子酸酸的。

  她想起了她的童年。

  在她小時候，爸媽都忙著掙錢，根本沒有時間管她，但是捨得給她花錢。

  在打工子弟學校里，她的零花錢是班上最多的，衣服是班上最漂亮的，但是她也是班上最孤獨的。

  當她長大之後，父母開始關心她了，但是這種關心只是流於表面。

  他們毫不在乎她的心理感受，不在乎她的隱私，進門的時候從來不敲門，隨意翻看她的日記。

  現在他們學會了敲門。

  可惜晚了點。

  她衝著緊閉的大門說：「你們走吧，免得受傷。」

  老媽說：「傻孩子，咱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了，要受傷早就受傷了。快開門吧，讓爸媽來看看你。」

  她已經好久沒見他們了，於是開門。

  ……

  「姑娘，看電視沒有？好像有人找到了你身上的問題。」老媽說。

  「什麼問題？」現在對紀閱微最好奇的人恐怕是紀閱微自己。

  「最近你上了新聞，還是熱門，很多專家都在分析討論你的問題。他們猜測可能是你因為太過悲傷，身上產生了某種激素。這種激素漂浮在空氣中，接近的人就會暈倒。說不定，你的心情好了，就能夠破除這個怪圈。」老媽說。

  「我的心情一直很好。」紀閱微低頭道。

  「唉，姑娘，這話，誰信呢？」老媽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的女兒。

  「誰又在意呢？」紀閱微道。

  「這話說得……我跟你爸在意啊。這樣，我讓王知一過來，見見面，聊聊天。」老媽破天荒地提起了紀閱微的前男友。

  「我跟他分手了。」紀閱微痛苦道。

  「傻孩子啊，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嗎？」老媽問。

  聽到這句話，老爸瞅了老媽一眼。

  紀閱微沒有注意到老爸微妙的眼神，而是憤怒地質問：「你們不是不喜歡他嗎？不是嫌棄他家窮嗎？我跟他分手，不是你們逼的？去跟易家佳相親，不也是你以死相逼？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老媽重重嘆氣，道：「唉，當父母的，肯定是為了兒女好啊。誰想看到自家女兒嫁人後過苦日子？」

  紀閱微擋在家門口，大聲道：「那易家佳這種富二代就有好日子過？他……他把我害慘了！」

  老媽話音一轉，說：「其實，易家佳的媽媽跟我說了，希望咱們兩家結成親家，之前的事兒就不算事兒了。」

  紀閱微如遭雷擊，傷心欲絕。

  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親媽不為自己的兒女出頭，反而幫那些傷害她的人說話！

  她猛地拉開門，重新打量著她的老媽。

  她覺得自己不認識她。

  「媽，你讓我去參加他們家的聚會，是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她提出了那個最黑暗的問題。

  「什麼安排？」老媽一臉的無辜。

  「什麼安排，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