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鄰居（8）

  「這才是我的臉，四十二歲的臉。」

  饒是沈清見過鬼，也被眼前的這張臉給嚇了一跳。

  「一個連死人都不怕的紙紮鋪掌柜，卻害怕我這張活人的臉。」小矮子放下油燈，遮住自己的臉：「原本，我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可他們卻害了我。」

  「他們是誰？」

  「還能有誰，我的爹娘唄。」小矮子翻看著自己的手：「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只要你安安靜靜的聽完，我就放你出去。我不想當壞人的，我也不想害人，我只是想有人聽我的故事，只可惜，有耐心的人並不多。」

  沈清很隨意地盤腿坐下：「好，我聽你講，但願你不會講得讓我打瞌睡。」

  對於沈清的隨意，小矮子十分滿意，要知道，從前被帶到這間屋子裡的女人，不是鬼哭，就是狼嚎，害得他為了清靜，不得不將她們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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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子排行老七，於是便有了個小名叫做老七。

  老七上面還有六個姐姐，可除了大姐之外，剩下的那五個姐姐全都死了。

  老七的大姐名叫富貴，聽著不像是一個女孩兒的名字，也的確不是給這個女孩兒準備的。老七告訴沈清，他娘剛懷上的時候，老七的奶奶就揣了兩個山雞蛋去隔壁村里找瞎子算命。那算命的一摸山雞蛋，嘴都笑歪了。他知道老七奶奶的心思，手舞足蹈，嘀嘀咕咕念了半天，最後給老七的奶奶說，老七他娘肚子裡懷著的是個男娃，且是個有富貴命的男娃。

  奶奶高興地只怕大腿，乾脆用富貴兩個字給兒媳婦肚子裡的那個孩子起了名。

  說到這裡，老七對著沈清歪頭笑：「我爹姓王，但他這個姓，跟王侯將相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們家裡窮得叮噹響，最值錢的是只老母雞。我娘要生我大姐的時候，我奶奶擔心她力氣不夠，直接把那隻老母雞給殺了，熬成湯給我娘喝。我娘嗷嚎了兩天兩夜，這才生下了我大姐。」

  出生在重男輕女家庭中的姑娘有多不幸，老七說：「大姐出生後，我奶奶一看是個女娃，當即跌坐在床邊，哭爹喊娘地抱怨家門不幸。起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揪著我娘的頭髮要打死她，第二件則是要將我那剛剛出生的大姐給扔出去，讓她自生自滅。」

  沈清皺眉，說了句：「你奶奶這心腸可是夠狠的呀。」

  老七撇嘴，解釋道：「沒辦法，鄉下人家，多一張嘴，就要多消耗很多糧食。我爺爺死的早，我爹又不爭氣，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靠著我奶奶。她要是心腸不恨，我爹他，還不知道能不能娶上媳婦兒。」

  就在老七奶奶痛打兒媳婦的時候，住在老七家隔壁的嬸子跑了過來，她勸老七奶奶，說把老七的娘打死了，還得再花錢給老七的爹娶房媳婦兒。說老七的大姐雖然是女娃，卻是老七家生的頭一個孩子，說養大點兒，還能幫著帶弟弟，再不濟，等養到四五歲，七八歲的時候給找個人家，還能換些米糧回來。

  老七奶奶覺得這嬸子說的有道理，這才放過了老七的娘，順帶著留下了老七的大姐。

  這嬸子是個好人，可惜好人命不長，沒等到老七的大姐滿周歲，她就得病死了。

  再後來，老七娘又連著懷了五個孩子，可每一個都是女孩兒。

  這二姐被老七的奶奶扔到了田埂里，三姐被溺死在了尿盆兒里，四姐被埋在了杏樹下，五姐六姐則更慘，出生的時候遇上災荒年，直接被老七的奶奶熬成湯，端給老七的母親補身體。好不容易盼到了老七這個男娃，結果一出生就是個怪胎。

  老七指著自己的臉：「我一出生就是這個樣子。可我奶奶不嫌棄我，覺得我一定能夠成材。為此，她還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大官兒。王大官兒？呵呵……我那個奶奶，真是做夢都想讓我為王家光耀門楣。」

  「指望後代光耀門楣的心思沒錯，錯的是她不該那樣對待你的姐姐們。」沈清默默地掐著指頭：「凡事有果必有因，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跟你奶奶做下的那些事情分不開。」

  「對，我娘也是這麼說的，可我招誰惹誰了？」老七嘶吼著。

  老七那五個姐姐不是他害的，他也不想成為他們老王家的孩子，可他有的選擇嗎？他沒得選擇。他不明白，也想不通，為什麼他奶奶做的錯事要讓他來承擔，為什麼老天爺要把他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沈清看著憤怒不已地老七，跟他說道：「因為你是兒子，你是他們老王家辛辛苦苦盼來的兒子。」

  「兒子？」老七坐在地上：「對，我是兒子，我應該慶幸我是兒子，要不我就跟我那五個姐姐一樣，剛落地就死了。」

  「你的祖母就是你娘對嗎？」

  「祖母？我祖母早就死了。」老七指著自己的那張臉：「被我這張臉給活活嚇死了。」

  「這——」沈清訝異。

  「不相信是不是？」老七笑：「我剛出生的時候，她還能安慰自己，說小孩子長長就好了，說我們老王家的孩子，指定是越張越好看的。可兩年過去了，我不僅沒有變得好看，反而越變越丑，越變越遭人嫌棄。那個時候，我娘的腰杆兒已經挺直了，我奶奶則因為上了年紀，已經管不住我娘了。她被我娘關進了柴房裡。」

  「有天晚上，月亮很白，我在我娘懷裡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見有人叫我。我睜開眼睛，爬到窗戶那兒，順著窗戶上的破洞往外看。我的姐姐，五個姐姐，正在院子裡玩耍。她們沖我招手，讓我跟她們一起玩，我就搖搖擺擺地下了床，從門縫裡擠了出去。」

  老七眯著眼睛，恍若回到了那個晚上。

  「姐姐牽著我的手讓我去柴房看奶奶，她像塊兒巨大破布，蜷縮在牆角。我走過去，沖她叫奶奶，她睜開眼睛看了看我，直接給嚇死了。」老七摸著自己的臉：「我娘聽見我的哭聲，趕緊從房裡跑了出來，可看見我的樣子，她也嚇得跌坐地上。我哭著奔向她，她卻一把將我推開了。」

  「地上有一灘水，水裡有我的樣子，我看著水裡的自己，也嚇了一跳。」老七說：「我們家裡沒有鏡子，我娘也從來不讓我看水裡的自己。那晚，是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樣，我也被我自己給嚇壞了。」

  「兩歲，你就記得這麼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