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沙為鹽：重建倫理合理的社會

  假若陽明一直在此經營，不會出現後來的反覆，也不會有陽明寄託不終的歷史遺憾。在他離開廣西之前，所有問題都處理得相當漂亮。

  當地土著頭目也真心服他，既懾於他的威名，也贊成他的舉措。他也真心既為百姓好又給朝廷辦事。他認為二者是一致的，只有民安才算國定，只有民富才算國強。他那「無」的智慧告訴他，天下本來沒有對立的事物，只是人們非要把它們對立起來。結果是分則兩傷，現在是合則兩美。他充分承認當地少數民族的特點，再三向朝廷強調不能一味地用漢法統治他們，他迷信風俗統治，強調教化的力量。

  他一舉平定田州之亂，號稱是百年未有的盛事。陽明為了長治久安，推薦了一批幹部，提議改建當地的體制，如將田州的府治遷到平坦的地方，還有一些本是無可爭議的合理建議，卻遭到京城裡養尊處優的官僚的百般挑剔。他們要反覆審核，以顯示他們既高明又重要。

  陽明能做的就是復興儒學，在思田興辦學校。他認為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剛剛停息戰火，滿目瘡痍，人們紛紛逃竄，還沒有受廛之民，想建學校，眼下是顯得不著邊際的事情。這更顯出陽明理想主義的心性。他發文命令提學府道，但有生員（秀才），不管正式的還是增補的，其他各地願意來田州府學附籍入學的，一律歡迎。先派教官相與講習，打出旗幟來。等建成學校，就將各生徒分發該學肄業、照常增補廩膳生員、推薦貢生。同時倡行鄉約制度，推廣他在南贛建立的村社自治的經驗：由公正果斷的鄉約主持討論約中會員的操行要事，表揚善人善事，糾察有過錯者，有彰善簿、糾過簿，隨事開引，美化風俗。

  這是一套兼采宗法閭巷管理制度及道教功過格考評的方法，陽明意在建立倫理上合理的社會。鄉約和十家牌法是建立一種私人互動的聯盟和夥伴模式，經濟上公布帳目，政治上是對全體成員進行管控，這些都是手段，目的是建立倫理規約。倫理支配的社會就是一個大學校了，進行的是懲惡揚善的終身教育。公開的讚揚、公開的批評，在忠誠誓言的氛圍中開會，每個人都自發地檢討自己的過失。鄉約作為社團中的領袖主持會議、評點會員功過、嚴格保護告密的檢舉揭發的，「隨事開引，美化風俗」，讓約中的會員過有紀律的組織生活。鄉約與十家牌法成龍配套地將自然分散的百姓組織了起來。這種做法在那個歷史時期是用社團形式挽救了村社崩潰的頹勢。所以有必要於此隆重插評陽明從臥治廬陵開始，在南贛和這裡大見效果的村社自治之制度設計。這套體制性的東西對中國社會的影響大於他的語錄，他的語錄主要在讀書人中傳播，這套制度被加加減減地一直實行著，如同他的「團練」被曾國藩拿來打敗了洪秀全。

  當時，依據慣例又有調集狼兵的提議。民間早有諺語「土賊猶可，土兵殺我」的怨聲。陽明堅決否定了這個方案。他說：「用兵之法，伐謀為先；處夷之道，攻心為上。」對當地瑤族來說，現在首要的是讓他們心服，用兵威把持不是可久之計。調集遠來的客兵，他們不肯為用，百般求索、極難對付，耗費資財，「欲藉此以衛民，而反為民增一苦；欲藉此以防賊，而反為我招一寇」。所以斷斷行不得。

  他一方面調武靖州的土兵，讓他們分成六班，每班五百人，輪流駐守在潯州城外，不得與民雜處，杜絕擾民的可能。然後施行他在江西嘗試成功的十家牌法，一方面互相監督，一方面聯防強盜，一村有事，鄰村救援。培養他們自治的能力。另一方面，天助他成功，當初姚鏌調集的湖南兵，因當時底下的人跟姚鏌搗亂，故意錯發軍令，廣東等地的就因錯了而不來，湖南的則在姚鏌罷官後才到，使姚鏌不能奏凱，卻使陽明有了現成的重兵。

  他沉機不漏，還是建學校，興禮樂，讓當地人在婚喪嫁娶中接受教化。他在南寧興辦了學校，這裡基礎好，一舉成功。他起用一些降級官員，讓他們主教敷文書院，循循善誘，漸次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