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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絕裂

2024-06-01 07:22:55 作者: 彥夢溪

  再說熊艱心思煩燥的去了王陵。

  他一直怕去,或是說怕去面對。

  自君父薨,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一幕,君父的眼神,驚鄂,失望,痛苦。

  公子貞說,這一切都是意外。

  

  是了,意外,他本想去拉住君父,只是晚了一步。

  他在宗廟守了一月,懺悔了一月,君父不會怪他,不會。

  於是這般,自欺欺人。

  至於母后……她迷惑了君父,逼死了母妃,還想控制他,立熊惲,熊艱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不去想這些煩心之事。

  今日去見她,也怕是最後一次,他早有了打算,三年後,母后回宮,她可以繼續住在椒香殿,但卻是一步也不能離開了。

  熊艱放在膝蓋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一個時辰,馬車來到王陵那間小院。

  熊艱下了車,四下打量一番,又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朝正屋走去。

  這廂桃夭坐在窗下,己然看到了兒子。

  她低下頭。

  「文後,大王來了。」葉姑進來報。

  桃夭淡淡的臉上掛上了笑容。

  片刻,熊艱推門而入,他頓了頓,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母后召兒子來,不知是為何事?」

  他故作輕鬆,邊說邊來到桃夭面前,但見母親著了一身華服,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目光又是一掃,院子雖破舊,但屋內卻極為豪華,因為見那一排排架子上擺放著珍奇之物,個個可謂價值連城。

  「兒子還擔心母后在這裡辛苦,未想……兒子多慮了。」

  桃夭聽言垂了垂眸,不介意兒子的嘲弄,認真回答道,「那些都是熊子元拿來的。」

  熊艱挑了挑眉,豈能不明白叔伯的心思,只道,「叔伯當真有心呢。」

  桃夭這半生來,經歷了太多,特別是最近,她活得如行屍走肉,痛也痛了,傷也傷了,餘下的只是一片麻木,還有那麼一點點未完成的心愿。

  不過,熊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還是讓她的心狠狠糾了一把。

  無防,血流幹了才好,不是嗎?

  她淡淡一笑,未達眼角。

  「艱兒,過來坐,母后要與你說說話。」頓了頓,「你讓他們都退下吧。」

  熊艱回頭看了看幾個護衛,令他們退到屋外,只留一個貼身宮人,熊艱坐在母親對面,二人之間隔了一張木幾。

  桃夭只將他看住,平淡的臉上還是露出一絲慈色。

  熊艱最煩她這樣的目光。

  以前在楚宮,她便如此,但他只有接受,如今,他覺得他沒有必要再強迫自己,於是又顯出一絲不耐煩來。

  「母后究竟有何事?兒子可忙了。」

  「是。艱兒如今是大王了……聽說艱兒要伐隨國?」

  熊艱聽言,心裡冷笑,暗忖:難道是要向我求情,為了熊惲,思此,熊艱不免又有些得意。

  「是。」

  「如此,母后為艱兒準備了一件新衣。」言畢,從一旁竹筐里取出一件嶄新的袞服。

  赤色,黑邊。

  赤是楚國崇拜的顏色,用做袞服再合適不過了。

  熊艱瞟了一眼,笑了笑,「宮裡有宮人,何來母后操心。」

  桃夭道,「母后最近身體不適,這怕是最後一次為你做衣了。」

  熊艱聽言不免再瞟了瞟她,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不像是有疾之人。

  「如此,多謝母后。」

  熊艱示意讓一旁的宮人收下。

  「艱兒不試試?若不合適,母后再改改。」

  「不用。」

  「試試吧。」

  熊艱更不耐煩,「母后這般,莫是有事相求?」

  桃夭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卻不言語。

  見母后不說話,熊艱乾脆直言,「母后是擔心惲弟吧,母后放心,兒子會接惲弟回來,以後會好好『照顧』他。」

  桃夭持起几案上的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照顧?不知艱兒要如何照顧?」

  熊艱笑道,「這……就要看他自己了,也得看母后的態度。」

  桃夭暗吸一口氣,「艱兒果真是大王了……艱兒還未進食吧,今日母后特定為艱兒做了美食。」

  熊艱倒詫異起來,他以為母后會發怒,又聽母后說道,「我知,你國事繁忙,又要出征了,下一次相見也不知是什麼時侯,艱兒陪母后用用餐吧。」

  言畢,也不等熊艱回答,「姑姑,你去將食呈上來。」

  然而,葉姑卻未動。

  「姑姑。」桃夭再喚,葉姑這才反應過來,輕輕答了一句,看向自己的主子。

  桃夭也看著她,「姑姑小心些,剛做好的湯羹,莫燙著了自己。」

  葉姑點點頭,躬身而去。

  桃夭一片雲淡風輕,為熊艱倒了一杯茶。

  「母后,食便不用了,兒子還有要事。」

  桃夭未抬頭,「再有要事,陪我吃一頓飯又能耽擱了多少?還是艱兒不願意陪母后?昨夜母后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你的君父,他與我說了些話。」

  熊艱聽言一驚,「君父?……不知與母后說了什麼?」

  桃夭沒有看他,也未回答他的話,「母后好久沒喝酒了,只因數年因酒傷了身子,你的君父逼著母后戒了,之後便滴酒不沾,今日便以茶代酒,為你餞行吧。」

  熊艱看了看杯子,這時貼身宮人上前,拿出銀針試了試,片刻,「大王可飲用。」

  熊艱又抬頭看母親,見她神色依舊,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知君父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讓我叮囑艱兒,出征在外要小心。」

  熊艱心虛,下意識的拿起持起杯子,喝了一口。

  「茶也是熊子元拿來的。」

  熊艱嗯了一聲,神色不如剛才自在,心裡突然起了慌亂。

  這時,葉姑捧著一食鼎進來,放於几上又退下,隨之滿屋飄香。

  「這也是熊子元拿來的,母后覺得甚好,便做與艱兒食用。」

  熊艱看去,原是鱉魚湯。

  當真是好物,並非一般人能使用。

  宮人照例試菜,完畢,「大王可用。」

  桃夭這才為兒子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熊艱一心想離開,迅速的吃了一大碗。

  完畢,試了試嘴,「母后,兒子該走了。」竟有些迫不及待。

  桃夭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

  「艱兒為何如此著急,母后還有話未說完。」

  熊艱真正不悅起來,連著語氣也沉了幾分,「母后還有什麼話,容兒子出征歸來再言。」

  「是你君父讓我轉告的話。」

  熊艱又是一驚。

  這時,葉姑又捧來一盤素食。

  卻是新鮮的竹筍。

  熊艱愣了愣。

  桃夭見他目光落在竹筍上,「當年還是聃氏告訴我,此物可食,從此,便喜歡上了,不知艱兒可曾食過?」

  熊艱有些恍悟,下意識的點點頭,「食過……母妃做的特別鮮,可就不允許我多食。」

  桃夭笑道,「正是,此物易積食。」

  熊艱持起箸,一時忘記了要離開。

  「大王且慢,讓奴試試。」宮人道來。

  「讓我來為大王試菜吧。」桃夭夾起竹片,放入口中,慢慢吃了起來,目光依舊落在兒子身上,卻不再是慈祥,而是帶著深深的痛苦與掙扎。

  熊艱沒有注意,再次持箸。

  「等等!」

  熊艱看向母后。

  桃夭笑得不自在,「慢些吃。」

  熊艱卻是大口吃來,那熟悉的味道,讓他憶起了許多往事。

  母妃為他做食,他為母妃尋竹筍……

  卻未見母后眼中的淚花。

  突然「轟隆」一聲,卻是一道驚雷,原先還是艷陽天,何時變成烏雲密布了?

  屋內瞬間暗了下來,接著又是一道閃電劈下,將天空劃成了數塊。

  熊艱猛的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桃夭也看著他。

  二人都沒有去關注外面的變化。

  熊艱的目光帶著恨。

  桃夭的目光帶著傷。

  二人就這麼看著彼此。

  熊艱將箸一擲,突然紅了雙眼,「母后還記得竹筍?還記得寡人的母妃?」

  桃夭端坐著,「自然記得,聃氏……艱兒的養母,原本,我是該感謝她的。」

  熊艱哈哈一笑,又是一道驚雷。

  熊艱眼眶湧上淚水,狠了語氣,狠了目光,當真有幾分帝王之色,一位手持牛耳的上位者,那氣勢與熊貲有幾分相似,「可母后卻殺了她,殺了她。」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可怕,與雷電交織在一起,透著恐怖與悲痛。

  桃夭無懼,迎上他的目光,很是平淡。

  「是,母后殺了她,因為,她該死。」

  她該死。

  桃夭的話比那閃電還銳利。

  熊艱大怒,瞪大著雙眼,適才他裝著一幅慈兒模樣,卻是早己受夠了,猛的,熊艱將几案一掀,一陣「乒桌球乓」。

  屋內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包括葉姑,她緊緊的看著自己的主子,雖然主子一幅平淡的表神,可她知道,此刻的主子有多痛,有多傷心,有多難。

  葉姑不由得淚流滿面。

  主子當真是被逼得走頭無路了。

  為何老天爺要如此對待主子?為何呀?葉姑不敢哭出聲,拼命的壓制著自己,緊緊用手捂住嘴。

  外面風雨相交,屋內也是「刀劍」相戈,只不過,是無聲的對峙。

  熊艱嗖的起身,緊緊握著拳頭,怒視著桃夭。

  桃夭面對暴怒的兒子,連眼也沒有眨一下,她只將兒子看住,他的模樣,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似乎都要刻在心裡。

  「你也知寡人是母妃帶大,你也知要感謝她,可你卻殺了她,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你怕母妃搶了自己的兒子,你怕母妃搶了君父,所以你迷惑了君父,你誘惑君父殺了她,你可曾知道,你的兒子當初在宮裡,是如何生活的?母妃為我受了多少委屈,君父不管後宮,隨姬利用自己的權力處處壓制母妃,熊婷處處針對我,非打則罵,而那時侯,你在那裡?我的母后又在那裡?」

  熊艱怒責,桃夭終是低下了頭,平靜的臉上,第一次明顯的露出痛苦的表情。

  熊艱又笑了笑,眼角流下淚,「母后回宮了,當真是為了我嗎?母后怕是為了那楚王后的位置,為了那無限的富貴與榮耀,所以才假意對我好,沒有這個藉口,母后能回宮嗎?母后當初迷戀蔡季,蔡季敗,母后才想到了君父,母后此舉,與那禍國的妖姬有何區別?」

  桃夭只淡淡的聽著,聽著,沒有插一句話。

  一旁的葉姑聽言,嚇了一大跳,原來,大王如此看待主子,他怎能如此看待主子?

  她咬著唇,想為主子辯駁,可是……己經來不及了,不是嗎?

  「你便這麼看你母后?」桃夭輕聲問來。

  「是。」熊艱大聲回答。

  「所以,你恨母后?」

  「是。」

  「如此,你害你君父做甚?你害我便是了……」

  又是一道響雷,將桃夭的話蓋住。

  熊艱還是聽清了,驚鄂的張大著嘴。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桃夭看著兒子,這時才慢慢起身,「為何?要害你的君父?」

  熊艱身子一個踉蹌,桃夭一步步逼近,那目光一改適才的平靜,突然變得凌厲無比,像刀,不,比刀更鋒利,那氣勢,更不輸於一國之君。

  「說!」

  熊艱連連後退被身後一物絆住,摔倒在地,適才的憤怒又化著一片恐懼。

  桃夭來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一道道閃電在外划過,透過窗戶映著屋內一閃一閃,那一旁的宮人早己嚇得瑟瑟發抖,匍匐在地。

  熊艱抬起頭,但見面前的母親,不,不是母親,她的身影如此高大,她的雙眼是紅色,她的目光是火。

  「不是我,我沒有害君父,一切都是意外,意外……是,是我,我沒有救君父,我見君父受圍攻,我不敢出去,我不要出去,君父要廢了我,我不能讓他活著……啊……」

  那隱藏在最深處的秘密,他以為不去想就會忘了嗎?

  熊艱腦子裡回憶起那日之事,君父那含悲含怒的眼神。

  熊艱抱頭痛哭,突見一隻火鳳凰朝他撲來,啄他的臉,啄他的眼,他渾身都痛。

  「走開,走開。」

  熊艱無法忍受,大叫著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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