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魔鬼城烏雲暴雨亂象

  這是一次巨大的失敗，是我們所有人在敦煌遭遇的又一次困境。我感到自己的心被刺痛，但同時又覺得麻木。

  失敗太多，反覆跌倒，以至於讓我覺得，在天高地遠的敦煌，人類積攢的任何力量都是滄海一粟，九牛一毛，經不起任何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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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自然太強大了，任何一個小小動作，人類的創造就被瞬間抹平。

  就像現在，趙盾統籌一切，即將看到勝利的影子，卻一下子被打出原形。

  「就這樣了，走吧，走吧，回去吧！」周鯤無奈地叫起來。

  此刻，她的臉上黯淡無光，原本挺拔的腰身，也塌陷下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調集水泵，抽乾水坑……我不可能就這樣遭受失敗，一定要挖下去，一定要挖下去……」趙盾猛地跳起來，剛剛還奄奄一息，突然間就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地揮舞著手臂。

  此刻，他仿佛在對抗面前看不見的巨人，憤怒地咆哮著：「現在，就是現在——茉莉，調集抽水機，調集水泵，五十台，同時開始抽水，我必須找到西夏神殿，必須找到西夏神燈……」

  茉莉看看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在這裡進行抽水作業，電力成了大問題。十台以下的水泵，可以使用發電車之類，勉強進行，但五十台水泵需要的電力已經超過了發電車的工作極限，根本行不通。

  「去做吧，跟周鯤一起，調集一切力量，發電車、水泵、專業抽水隊伍……先去做，如果出現問題，再解決問題。」我保持冷靜，希望大家能夠正確理解趙盾的話，而不是爆發內訌。

  茉莉點點頭，拉著周鯤，到一邊去打電話。

  我走到水坑邊，看著水面上的倒影。

  雨水清澈，能夠看清水面之下兩米深度的距離。

  如果上天不容許我們探索西夏神殿的秘密，那就只能止步於此了。這種詭異天象，是預言，也是警示。

  趙盾絕對不會放棄，就像押上身家性命的賭徒，明知道會輸光，還是不肯離開賭桌。

  「葉開，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你想到了什麼？你……你現在想告訴我什麼？」趙盾氣喘吁吁，雙手各抓著一把沙子，死死地盯著我。

  在他背後，是魔鬼城的巨大石雕，每一塊都張牙舞爪，猙獰可怖，仿佛是地獄冥司派來的妖魔鬼怪。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淡淡地回應。

  「天是什麼？天是什麼——」他暴怒地大叫，猛地把沙子擲向水面。

  水面上的平靜倒影被打破，漣漪擴散，動盪不止。

  「趙先生，先命人抽水，如果再有天象，我們就……暫時收兵。」我低聲勸慰他。

  在墳頭村，我也遭遇過同樣的怪事。

  那個幽深的地下室里灌滿了清水，我也是派人抽水，才解決問題。當然，所謂的解決，只是解決水患，沒有任何其它收穫。

  此時此刻，趙盾的樣子就像一條喪家之犬，完全失去了平時的禮貌和風度，或許在他心裡，認為自己已經征服了魔鬼城，找到西夏神殿，根本就是手到擒來的事。

  正是這種自負，讓他遭受重大打擊的時候，沒有任何承受力，但我相信只要他冷靜下來，就能繼續前進，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葉開，你來到敦煌這麼久，究竟發現了什麼？總不可能一無所得？茉莉告訴我，你遭遇了很多次失敗，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二五四窟的秘密，就算是面對西夏人，也只是被動跟從，從未主動出擊？」

  我相信這是趙盾的試探，茉莉絕對不會這樣說，至少在我和茉莉之間還保持著某種默契，我們不能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和並肩戰鬥的夥伴，但她絕對不會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我搖搖頭：「趙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每個人來到敦煌，都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有些人滿載而歸，有些人悻悻然離去，這就是江湖，一個人不可能贏下所有的比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失者千慮，必有一得，所以我相信，在敦煌必須誠心誠意，保持敬畏之心，不然的話，遭受今日的失敗，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趙盾突然間哈哈大笑：「華夏民族有句古話叫做『人定勝天』，葉開，你好好看著，我一定會攻克敦煌最大的難關，讓所有人看到我的輝煌，至於你，還是老老實實做你的探寶人，其他的事情什麼都幹不了，哈哈哈哈……」

  他已經陷入瘋狂狀態，說話毫無遮攔，但我根本不怪他，這次對他打擊太大，遠遠超過上一次老女人消失在二五四窟。

  茉莉回來匯報：「已經調集了敦煌城內十二輛電力車、六十家抽水商店，他們會在兩小時內趕到這裡開始工作。但是，他們聽我說的情況都不敢相信，畢竟魔鬼城這裡終年乾旱，幾乎不可能有這樣的強對流天氣，出現暴雨如注的場面，他們覺得是一種奇蹟，並且詢問有沒有拍攝視頻？」

  趙盾冷笑了兩聲：「為什麼要拍攝視頻給他們看？這是我們自己的秘密，永遠屬於我們！至於那些人，不過是庸庸碌碌的螻蟻之輩，讓他們好好幹活就是了，其他的不用管。」

  工人們搭起了帳篷，並且開動了發電機，我們進了帳篷，坐下來休息。

  趙盾受的打擊太大，始終垂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或許他在等待一個奇蹟，如果抽乾了坑裡的水，還能看到西夏神殿，那就是上天仍然不讓他徹底死心。

  「你們說說看，暴雨是怎麼來的？這又不是大海上的龍吸水……這是在敦煌戈壁灘上，就算一年之間也不可能下這麼多雨，而這些雨沒有下到別處，全都落在了魔鬼城的水坑裡，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都不敢相信！」

  面對趙盾，我們都不想說任何刺激他的話，大家都是江湖人，設身處地為對方想一想，做人要厚道。

  趙盾又一次盯住了我：「葉開，如果水坑抽乾還會發現什麼問題？你想一想，我們做的所有加固會不會出現麻煩？」

  我立刻肯定地回答：「這種臨時性的加固，本來安全係數就低，如今經過大水浸泡，水泥和沙子將會分離，任何人下去都是冒著生命危險，我的意思是等到抽乾了水再說，面對實際情況，我們再做出下一步的決定。」

  並非是我膽小怕事，而是因為這是一個探險者的常識，不可能盲目前進，最後死在其中。

  這種沙漠和戈壁灘上的挖掘結構，最容易出現吸水飽和之後突然崩潰，把所有人埋在下面，表面看似乎十分堅固，但都出現了根本性的鬆動，就像泥石流那樣，瞬間爆發，插翅難逃。

  趙盾冷笑起來：「我當然知道你說的這一切，我們已經到了這一步，絕對不能功虧一簣！如果這些農民工害怕了，就把他們關起來再換一批，只要有錢就能做到。」

  抽水隊伍到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個小時以後，在敦煌調集這麼多水泵和發電車並不容易，已經掏空了城市裡所有同類行業裡面的從業者。

  在周鯤的指揮下，工人們開始抽水。

  他們對於眼前的情景感到非常驚詫，畢竟這些都是敦煌的本地人，他們從未見過沙漠上出現這麼深的水坑。

  其中一個向我詢問：「是不是你們在下挖過程中挖到了地下暗河？暗河裡的水湧上來，才造成了這種可怕的場景？如果水坑和暗河相通，我們就算抽個十天半月也不可能解決任務。」

  戈壁灘上的地下暗河，大部分都在二十米到五十米的深度，等於是河流蒸發太快採取的自保措施，不得不轉入地下繼續流淌。

  大自然之間充滿了神秘的博弈，人類只看到表面現象，卻想不通內部邏輯。

  我告訴那個人：「好好幹活，老闆有的是錢，可以當場結算。」

  抽水工作就這樣開始了，發電機的轟鳴聲響成了一片打破了沙漠裡的寧靜。

  周鯤拉著我，走到旁邊去說話：「葉開，我從來沒有想到會在魔鬼城上演這樣一幕，但是我親眼看到這一幕發生了，就必須投入其中，跟你共進退，不管能不能找到唐晶，我們都會是最好的朋友。」

  周鯤的表情有些憂傷，她是個聰明人，看到眼前的這一切就明白，尋找西夏神殿不只是物理學上的事，而且是神秘玄學，這個領域她非常陌生，已經無法插嘴，只能被動跟隨。所以說，她只有跟我牢牢的捆綁在一起，才有可能獲得一些成就。

  敦煌殘卷研究所這邊整理了那麼久，確實都沒有爆炸性的成績出現，讓她這個所長臉上無光，現在她投入全部的精力跟我一起奔走就是為了一箭雙鵰，不管在江湖還是廟堂，都取得重大進步。

  我微笑著告訴她：「周鯤，敦煌是永遠挖不完的寶藏，但我答應你，全力以赴幫你進步，並且上位。」

  這就是她最想聽的，並且她已經期待了很久，幫了我這麼多忙，就是為了有所回報。

  周鯤壓低了聲音：「我感覺到趙先生已經瘋了，奮鬥了這麼久，眼看就要抓到西夏神殿的尾巴，卻被上天擺了一道，所有希望都被斬斷了。」

  趙盾的確要瘋了，此時此刻其他人已經失去了鬥志，只想早點返回敦煌，一番修整之後再做打算，而他卻孤注一擲，必須讓這些人抽乾水坑，但接下來應該怎麼做，誰心裡都沒底。

  包括我在內，都覺得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任何人都無法洞察西夏神殿的秘密，正因如此，賀蘭將軍他們的死才更顯得詭秘莫測。

  抽水的工人突然大叫起來，原來水坑發生坍塌，至少有十幾台水泵跌入水中，埋在沙子底下。

  所有人驚呼著後退，但卻毫無辦法……

  事情跟我想像的一樣，趙盾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挖出了這個沙坑，上天突然發威，把它變成水坑，而趙盾沒有覺醒，還希望做到人定勝天，那麼上天持續發力，整個沙坑坍塌，就算是把水抽乾，前期的努力也化為泡影。

  趙盾瘋狂大叫起來：「不能停，繼續抽水，我會調更多挖掘機過來繼續幹活，西夏神殿就在眼前，你們趕緊幹活，我有的是錢，有的是錢……」

  他歇斯底里的叫聲，在空曠的戈壁灘上沒有停留多久，就被大風吹走了……

  那些工人收拾工具繼續幹活，他們是為了錢來的，只有順應趙盾的心意，最後才能拿到錢。

  周鯤感嘆：「葉開，我們遇到了一個瘋子，但是瘋子卻又這麼有錢，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簡直沒有道理可講！」

  我不想詆毀趙盾，在背後議論他。畢竟如果他能成功，也可以幫我找回唐晶，如今所有事情都是死馬當活馬醫，誰都無法確切知道結果。

  又工作了三個小時，水坑裡的水位持續下降，但是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沙坑坍塌之後，原先泡在水裡的挖掘機已經埋在底下，幾乎無法打撈上來，現場一片混亂，後續根本無法展開工作。

  最好的辦法就是撤出魔鬼城，等待時機捲土重來，如果趙盾連這一點都看不到，那他真的是瘋了。

  茉莉跑過來，悄悄地告訴我：「剛剛我打電話給米利唐先生，向他匯報這裡的一切，他說請你幫忙安排主持大局，如果趙盾有進一步的瘋狂舉動，就先把他送進醫院。」

  茉莉十分無奈，畢竟這個命令來自最高指揮米利唐，他們都得執行。

  我不得不佩服，米利唐是老江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這裡發生的事，卻知道如何應對，他解除趙盾的權利，把這份控制權轉交給我，也是最明智的舉動。

  最終，水被抽乾了，下面只剩下沙子。

  趙盾站在沙坑邊緣，已經沒有了戰鬥到底的勇氣。

  誰都明白，這項工程已經無法繼續，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到乾燥的天氣，把這片沙地徹底烘乾，再帶著挖掘機過來重複此前的程序。

  當然，世事難料，假如下一次用盡全力去做，上天仍然會用烏雲大雨來阻止我們，就真的要放棄魔鬼城了。

  我走到趙盾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著他的衣袖走到一邊去。

  趙盾雙眼血紅，真的變成了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葉開，沒有什麼話說……千萬不要勸我放棄，不然的話我們馬上翻臉！」

  趙盾依然覺得自己的指揮無比正確，認為他對敦煌的琢磨深入骨髓，早就能夠大獲全勝，他考慮了所有的人為因素，卻想不到上天讓他滅亡，他就不得不執行。

  此前他說了太多狠話，覆水難收，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早就落井下石，但我沒有這麼做，只是冷靜地告訴他：「趙先生，事情到此為止，我們必須回去重新修整，做好規劃，而不是耗在這裡。這麼多人看著你，你得冷靜理智、文明有序，不然怎麼完成任務？」

  趙盾緊要牙關，緩緩地搖頭：「那不行，我必須戰鬥到底，這是我的性格所在，不管魔鬼城發生什麼樣的強對流天氣，我都得克服困難，找到西夏神殿，那是一座黃金鑄造的宮殿，過去的西域三十六國最偉大的建築物，葉開，把它挖出來，我們就能徹底實現財務自由……」

  我必須阻止趙盾，所以招呼幾個人過來，把趙盾請到車上，直接返回敦煌。然後我又命令帶來的民工頭目，讓他負責清掃戰場，並且絕不拖欠工人一分錢工資。

  這次戰鬥，我們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當我和周鯤上了車子，踏上歸途，周鯤就長嘆一聲，無力得閉上了眼睛。

  我無話可說，畢竟我們這些人沒有給周鯤帶來任何實質上的利益，更沒有光鮮亮麗的成績幫助她上位。

  「葉開，你老實告訴我，面對魔鬼城，你想到了什麼？如果敦煌的一切都是如此神秘莫測，那你們還是乖乖認輸吧，任何一名奇術師都不可能左右天氣，讓上天按照他的想法去運轉！」

  她的說法當然正確，但是探險家和盜墓者就是為了利益，不惜鋌而走險，最終創造奇蹟，不然的話，自古至今這麼多名人墓穴，只依靠那些考古所，怎麼可能把它們全部挖掘出來？

  我希望周坤能夠冷靜下來，再多花費一點時間，既是為了尋找唐晶，又是為了創造工作業績，讓自己高升。

  「周鯤，你是白道上的學者，跟黑道江湖沒有關係，我們這些人為了追求真相，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個人活著必須像一根火柴，或者一隻火把那樣，燃燒自己，照亮世界，否則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城市裡面有很多人一日三餐吃吃喝喝，渾渾噩噩走過了一生，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任何一個強烈的符號，如今我們面對敦煌的所有怪事，努力探索，就是為了讓後人少受傷害，王道士發現了藏經洞，而我們研究敦煌這麼久，卻一無所獲，豈不感到慚愧？」

  這其實是我的真實想法，過去也跟唐晶說過，我們兩個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跟普通人不同，或許能者多勞並非一句好話，我們做了太多，更容易墜入神秘世界的陷阱。

  唐晶已經墜落，我也不遠了。

  天色已經暗了，戈壁灘上的黃昏再一次圍攏過來，車上只有我們兩個，仿佛天地之間最孤獨的行者，除了彼此扶持，彼此溫暖，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葉開，我有個想法，如果邀請你留下來，留在研究所，繼續唐晶沒有完成的事業，你覺得怎樣？以你的才能，必定能讓敦煌殘卷的研究更上一層樓。」

  我笑著拒絕了她這個半公半私的請求，因為我的終極目標是找到天子寶庫，而不是留在某一個地方。

  或者更大一點思考，我想把敦煌殘卷變成完整的經卷，再也不能讓那些發生在華夏大地上的掠奪事件重蹈覆轍，華夏民族已經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絕不可能再次面對列強的挑釁而無可奈何。

  因為唐晶出事，我也有了一個嶄新的打算，那就是走遍五湖四海，把所有的敦煌流失的文物找回來，在華夏大地拼合完整，讓敦煌學成為全世界最偉大的學問之一，並且永遠保留在敦煌。

  這是一個複雜的過程，我相信只要有毅力就能做到，而不是像米利唐那樣永遠想著自我，永遠想著整個家族的利益，那種目光就太狹隘了。

  我的直接拒絕讓周鯤很沒有面子，情緒進一步低沉，再也沒有開口。

  路上，我們接到茉莉的電話。

  她已經把趙盾送到精神病院，醫生注射了緩解劑，趙盾的情況已經好多了，但是不能回到現場工作，一切都拜託給我。我相信經過一段時間治療趙盾就能完全恢復，但是只要繼續研究天子寶庫、西夏神殿，他還會出現那種崩潰的情緒。

  我告訴茉莉：「現在我就回酒店主持大局，絕對不會出現混亂。」

  茉莉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葉開，如果西夏神殿永遠無法挖掘出來，如果敦煌壁畫永遠不能露出本相，那我們算什麼？我們的工作成就又在哪裡？我希望你能做出回答，敦煌這邊的種種神秘事件到底能不能解開真相？米利唐先生說，如果困難再多我們就撤離了——」

  這就是米利唐的欲擒故縱之計，他派茉莉打探情報，同時給我施壓，如果我同意茉莉離開，就上了米利唐的當。

  他的很多項目籌劃了這麼久，其中應該包括趙盾挖掘魔鬼城的事情，為山九任，功虧一簣，他怎麼能咽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