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趙盾算無遺策

  面對老烏這個文物販子，趙盾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畢竟這是他對溫大師的實驗，如果溫大師連這些壁畫的出處都搞不定，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鑑定家。

  我更想知道，這些壁畫的殘片來自何處？應該拼合在哪一個洞窟裡面？希望溫大師能夠給出詳細的解答。

  溫大師緩緩地坐起來，看著四個盒子，突然輕蔑地一笑：「你拿了這些最不值錢的東西送給趙先生，就覺得每一塊應該值一萬？如果你拿到敦煌的文物市場上，一百塊錢都賣不出，畢竟這是殘片中的殘片，無法連接起來，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買家買回去當成積木玩兒嗎？」

  老烏笑起來：「這是你的說法，敦煌賣文物的這麼多，我也是老玩家，這些殘片的價值到底是多少，你應該有數，如果我給你一百塊，你會不會賣給我？」

  溫大師點點頭，緊緊盯住老烏的臉：「那是當然，我就知道有一個地方存著這種東西，至少有八千多塊，但是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它們都拼不成有意義的畫面，不知道來自敦煌的哪一個洞窟，就好像你把一本書撕成碎紙片，某個人撿到了一大把碎片，又有什麼用處？」

  他的比喻說得很對，這些無法拼合的殘片真正毫無用處，只能拿回去作為紀念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它們都來自莫高窟內，如果米利唐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敦煌壁畫，那就必須拿錢買下所有的東西，全都運到英倫三島，最後完成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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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是敦煌文物販子聽到趙盾高價收購之後，無比興奮的主要原因。

  他們手裡的碎片對於普通人來說毫無意義，但是趙盾卻必須全盤收購，而且價格給的足夠高，才能完成交易，雙方心知肚明，都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裡，所以這樣的交易更容易達成。

  老烏搖搖頭：「如果你們是這種態度那就算了，我帶著東西回去繼續收藏，反正總有一天敦煌殘卷研究所也會收。唐小姐早就說了，等到她的研究告一段落，一定會來找我們洽談，賣給她價格好說，畢竟我們都是敦煌人，而你們來自海外，能跟你們交易已經是大面子了，廢話少說，現在就告訴我到底要不要？」

  在我看來，趙盾其實沒有更多選擇，必須掏錢買下這一切。

  至於溫大師，他作為鑑定家和中間人，雙方出價多少跟他毫無關係，他只要確定這些東西是不是真的就足夠了。

  他搬起一隻盒子仔細看了看，然後回頭向著趙盾點頭。

  趙盾揮了揮手，茉莉就拿出支票本，開了一張支票，交給老烏。

  老烏看到支票上的數字，眼前一亮：「太好了幾位，類似的碎片我還有一些，如果你們的價格一直保持住，咱們就可以交易，而且我可以發動自己所有的朋友，他們手裡有真正的好東西，包括敦煌的佛頭之類，那可是獨一無二的珍品。」

  我聽到對方這樣說，心裡有些不快。

  過去，很多敦煌的文物販子都自告奮勇，把自己擁有的莫高窟文物奉獻出去交給政府，但像老烏這樣的人，當時肯定使了什麼詭計，把好東西都留下，等著待價而沽。

  這樣的人雖然土生土長於敦煌，但對這個城市沒有任何感情，他們眼裡只有錢，沒有其他。

  茉莉把老烏送出去，溫大師看著壁畫搖頭嘆息：「實在太可惜了，過去這些壁畫價值連城，但現在國際上的買家越來越精明，無法拼合的圖片他們根本都不要，所以才造成碎片積壓在這些人手裡，或許真正有福氣的就是米利唐先生，他重金收購，敦煌這邊就會熱情回應他……」

  我連連皺眉，溫長城說的這些話簡直混帳之極，除了少數文物販子，大部分人非常愛國，知道國寶不可外泄，就算趙盾他們出再多的錢，有些人也會抵擋誘惑。

  趙盾笑著看著我：「葉開，對於這些碎片你有什麼看法？據說你無數次去過二五四窟，看那幅捨身飼虎圖，似乎很有自己的心得，但現在這些碎片跟那幅壁畫沒有任何關係，也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

  我很希望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讓所有敦煌壁畫的碎片都能物歸原主，找到合適的地方，但是那太難了，就像溫長城這樣的專業人員也未必能做到。

  老烏離去之後，很快就打電話過來告訴茉莉，他手裡有很多好東西，讓趙盾準備五千萬，大家準備交易。

  茉莉根本沒有露出任何吃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告訴他：「既然有好東西，先拍一張圖片過來，轉交給趙先生，然後雙方談價格。」

  有錢能使鬼推磨，敦煌發生的事情真的印證了這一點。

  當趙盾入住敦煌國際酒店，放出消息，那些文物販子以為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全都行動起來，這就是本行業的劣根性，無利不起早，只想讓自己早點脫身，讓別人當接盤俠。

  我並不相信老烏他們手裡有那麼多好東西，隨著級別的提高，這些東西將會越來越接近於國寶級別。

  趙盾當即決定，讓茉莉回復老烏，只要是好東西，拍照片過來，然後準備交易，他會讓大家滿意為止。

  溫大師一直醉醺醺的斜躺在沙發上，口中嘟嘟囔囔，我不想理睬他，這時候大家只是合作關係，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統轄權，所以，我可以容忍對方的一切，只要沒有欺負到我的頭上，暫時可以放過。

  「我醉欲眠卿且去……但願長醉不復醒，敦煌啊敦煌，自古就是帝王將相應許之地，到了如今，西夏人、英倫人、江湖人、玄門中人哈哈哈哈……這裡是舞台，自古至今，多少智者你方唱罷我登台……我只想做個看客，看戲的人最自在……葉開，你覺得呢？」

  溫長城抬頭，看看我，醉眼迷離，似笑非笑，又蜷縮在沙發里，沉沉地睡去了。

  他可以醉，我卻不能。

  同樣，趙盾、茉莉也不能，他們來到敦煌，肩負神秘使命，必須完成，才能全身而退。

  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那個老女人，不管她曾經對我做過什麼，但是一旦被趙盾控制，就會有生命危險。

  秦祖龍已經死了，我希望這個老女人能夠善終，我們應該對她作出補償，而不是聽之任之，讓這個本來能夠維持下去的家庭，最終支離破碎。

  溫大師的表現應該讓趙盾很滿意，他了解敦煌壁畫的所有事情，任何文物販子送來的東西他都能夠一眼鑑定，不出差錯，趙盾跟他合作，這次在敦煌一定大有收穫。

  我當然不希望國寶外流，如果溫大師把握不住這個原則，就會惹禍上身。

  趙盾走過來，向我示意，到露台上去談。

  我們兩個走出了房間，站在外面。

  趙盾開門見山：「葉開，我知道再多的錢都不能收買你，讓你放棄對於守護華夏國寶這個重任，但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溫長城來幫我，就是為了錢，只要我出足夠的佣金，他就會死心塌地為米利唐先生完成一切，如果你不能幫我，至少看在茉莉的面子上，不要從中作梗，怎麼樣？」

  我立刻搖頭，因為這件事我也說了不算，那些文物販子為了錢喪心病狂，一定會獻出很多非法的文物，我是探寶者，但首先是一個有良心的華夏人，看到這些事不能不管。

  從我眼中，趙盾應該能夠看到決心。

  他隨即換了一個話題：「葉開，唐晶的失蹤一定另有隱情，我保證這次回到國內，幫你把她找出來，讓你們重續前緣。她是個好女孩，對於敦煌文化熱愛至深，跟你有幾分相似，我們合作讓她回來，怎麼樣？」

  我望著趙盾，從他的表情上找不到一點溫暖，對方只是個文物販子，在米利唐指揮下行動，用支票橫掃一切，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他想找出唐晶，背後也有經濟目的。

  我淡定地告訴他：「趙先生，感謝你幫忙，如果能夠找到唐晶，感激不盡，只不過這和你收購敦煌文物是兩件事，我們必須分開來說。」

  趙盾大笑起來：「葉開，我了解你的背景，雖然現在我們討論的是敦煌文物，但你我所指的卻是兩回事，比如在我的購物清單里還有黑旗軍這一項，除了我，誰也不可能控制這隻陰兵部隊，過去敦煌這邊的陰陽師對於陰兵了解太少了，古代那些複雜的操控方法早就失傳，只有我能結束這一切，你應該感謝我，敦煌應該感謝我，哈哈哈哈……」

  我淡然地搖頭，舉了一個例子：「趙先生你想一想，如果把黑旗軍當做一件深埋在地里的寶藏，雖然我們現在沒有力量挖掘，但它絕對不會屬於外人，外人也不會冠冕堂皇地占有它，這件事究竟如何解決，你我暫時只是看客，它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而是屬於敦煌這片大地。」

  我們兩個之間的辯論不是唇槍舌劍，而是各自隱藏自己的想法，表面上溫和對答，沒有一點火氣。

  趙盾這才發覺，他對我的了解十分浮淺，根本看不透我在想什麼，頓時之間表情有些尷尬。

  「葉開，茉莉向我匯報，說你對於天子寶庫很感興趣，同時跟唐晶之間感情很深，所以我義無反顧地回到國內，就是希望用自己的能力為這片大地做出無私的奉獻，從這種意義上說，我們是同盟軍，不是嗎？」

  我很想跟趙盾達成結盟，但他的意圖已經很明顯，目前聯繫老烏那樣的文物販子，就是為了竊取國寶，所以我自然不可能跟他同流合污，無論怎樣談都談不攏。

  於是，我也主動換了一個話題：「趙先生，你帶走了那個老女人，她是秦祖龍的母親，那個家庭已經破碎，好好對待她，讓她活下去，也讓我們對良心有個交代。」

  趙盾猛地哼了一聲，皺著眉頭搖了搖頭：「葉開，你太大意了，只不過按照普通人的心態去處理這個問題，但你根本不知道那個老女人意味著什麼？她是一切線索的源頭，更是敦煌這邊種種複雜變化的根源，你太小看她了，把她當做一個失去兒子的孤寡老人簡直可笑，如果你了解內情，就知道自己這樣想，有多麼幼稚愚蠢！」

  我絲毫不為所動，那個老女人就算是玄學中人，但首先她是個普通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這種打擊任何人都很難承受。

  在莫高窟二五四窟，當秦祖龍化為碎塊，老女人臉上的悲痛表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或許正是我們對於唐晶的追尋導致了這一切，任何參與這件事的人，都應該感到羞愧。

  我嘆了口氣，如果趙盾對於那個老女人的認識是這樣的，恐怕老女人不得善終。

  「趙先生，你剛剛抵達敦煌就幹了這麼多工作，實在是太辛苦了，但我提醒你，關於那個老女人，請慎重處理——」

  趙盾立刻回答：「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她，但是當你了解真相，一定會覺得我的處理非常妥當。」

  我們兩個談不下去，所有的話已經說完，又無法像朋友那樣認真探討未來的行動，所以只能結束談話，雙方點到為止。

  我們回到屋內，趙盾命令茉莉，叫人把溫長城送回房間去休息，等待明天跟大量的文物販子打交道，這才是重點。

  茉莉望著我，目光中滿是探詢之一，我若有所思地點頭，無法給他明確回答。

  趙盾淡然地吩咐茉莉：「我要帶著葉開去見那個老女人，你一起來吧，做個見證。我剛剛說葉開的所有判斷都是錯誤的，他還不服氣，你來做個裁判，看看我們誰對誰錯？」

  茉莉趕緊答應，低頭跟在後面。

  我們三個人到了地下車庫，一輛黑色的旅行車停在那裡，我們上車，車子立刻出發。

  我沒有想到，趙盾給老女人安排的是一個敦煌城東面的巨大莊園。

  車在中途拐了好幾個彎，讓我們完全失去了方向，最後在莊園的一間寬大的地下室里，我見到了老女人。

  此刻，地下室的四周燃燒著三十多個火盆，裡面的木炭燒的通紅，屋內的溫度至少在攝氏三十五度以上。

  這種做法真是怪異，外面的溫度在攝氏二十五度以上，他又把屋裡弄得這麼熱，不知道是何居心？

  老女人被綁在一把電椅上，後面連接著很多電線，雖然現在還沒有動刑，我能看得出趙盾志在必得，一定不會手軟。

  我們三人坐在一張審訊桌後面，外面跟進來兩個打手，一左一右站在老女人旁邊。

  趙盾打開了桌上的麥克風，低聲吩咐：「喚醒她，現在正式開始審訊。」

  兩個打手抓住了老女人的肩膀，用力向後一帶。

  昏昏沉沉的老女人就被驚醒，睜開眼睛望著我們。

  「你說秦祖龍發現了很多敦煌的秘密，但還來不及說明就死於非命，現在告訴我們，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讓他化為碎塊消失？現在他的靈魂是不是已經離去，跟莫高窟毫無關係？」

  趙盾的審問十分奇怪，他沒有從一個點上問起，而是非常空泛，跟普通的審訊程序完全不同。

  老女人目光空洞，直直地望著我們，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趙盾在說什麼？

  趙盾打了個響指，一個打手接通了電源，那把電椅發出一道藍色的弧光，老女人猛地顫抖起來，這種電刑持續了五秒鐘，老女人渾身哆嗦，猶如狂風中的蠟燭，隨時都會熄滅。

  我不擔心趙盾現在就要殺人，畢竟他還沒有得到消息，必須把老女人腦子裡的秘密壓榨乾淨，才會放手。

  「剛才是我的第一個問題，你不好好回答，我只能幫你儘量地去恢復記憶，現在告訴我，進入壁畫到底有什麼意義？二五四窟的壁畫是不是多層重疊？你們了解到的情況，唐晶為什麼要進入捨身飼虎圖？難道是那裡有她想要的東西？」

  老女人嘴唇哆嗦，斷斷續續地說了下面一段話：「很多人都以為……進入壁畫就能享受聲色犬馬，但我從很小就知道那是一種刑罰，進入其中很少有人能夠回來，他們以為壁畫中遍地寶藏，能夠做到其他人無法做到的事，活得真好，獲得榮譽，獲得王冠，其實恰恰相反，不但沒有獲得，而且失去一切……我兒子，我兒子說……他看到唐晶內心的野望，那就是把對敦煌文化的研究提升一個檔次，成為敦煌文化第一人，甚至是真正的敦煌的女兒……她幾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天象變化，敦煌內部的所有壁畫產生了時間裂縫，她保證能夠安全回來，我兒子對此深感內疚，他想進入壁畫，把唐晶帶回來，結束這一切……」

  她提到「時間裂縫」，讓我悚然一驚。

  過去，很多歷史學家提到，在華夏西北的西域三十六國古地圖上，曾經出現了極度可怕的時間裂縫。

  墜入時間裂縫的人，會遭受「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重大打擊。

  西域三十六國的突然湮滅，應該就是「時間裂縫」所為。

  如果秦祖龍試圖進入壁畫過程中，遭遇這種變故，那麼，他的死就成了命運里的定論，無法避開。

  「時間裂縫太可怕了，任何人都無法阻擋敦煌的神秘之處，就在於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已經埋葬了成千上萬的名人，我們不是最後一批也不是第一批，全都成了敦煌的殉葬品……」

  老女人的話絮絮叨叨，沒有任何節奏感，也聽不出喜怒哀樂，但如果這是事實，唐晶就對我隱瞞了太多，她的工作內容以及工作思路從來沒有在電話上提起過，只是邀請我來敦煌，跟她一起解決天子寶庫的事情，因為她知道天子寶庫跟我們葉氏家族有關。

  這是我最感興趣的話題，比任何人更努力地想要知道真相。

  我注視著老女人的側面，只要她說話，我就能看得出真假，但到目前為止，她的微表情說明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只不過是在闡述一件事實。

  趙盾笑著追問：「難道說唐小姐對敦煌充滿了欲望，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文化工作者？她找你和秦祖龍就是為了進入壁畫，而且另有所圖，那她圖的到底是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我似乎已經找到答案，因為唐晶進入的是二五四窟捨身飼虎圖，那就證明她對於薩埵王子有著出乎尋常的執念。

  對方是禪宗中的精神領袖，而唐晶大概想要的就是這種至高無上的慈悲權力。

  到現在為止，我感覺自己根本沒有看透唐晶，始終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追求什麼？

  如果像周鯤那樣，好好地在研究所工作，做好本職任務，或許是另外一種結局，正是因為不停地欲望攀升，才會把自己送入絕望的境地。

  我對敦煌的了解越深，就越來越感覺到唐晶在這裡要做的事情非常複雜。

  「好了，現在說說看秦祖龍是怎麼死的？到底還有什麼神秘力量藏在莫高窟里？」

  趙盾的話越來越接近核心，一開始的問題不過是欲擒故縱，最終的矛盾焦點還是集中在二五四窟。

  老女人痴痴呆呆地搖頭：「我也不知道，按照原定計劃，他能進入那幅壁畫，找到唐晶把她帶回來，不管那有多麼困難，我兒子能力從前一定能夠做到，但是他離開了家……卻沒有進入壁畫，中間一定出了大問題，闖過三道禁制的時候就在那裡出了問題，很可能是……遭受了誅仙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