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尚早早生怕葉承德不太認得新生代的老闆，將對方介紹得細緻入微：「是榮靈集團旗下新能源汽車板塊的徐子安，徐總。」

  葉承德不緊不慢對著電話那端自報家門：「我葉承德。」

  不知對方回了什麼，葉承德大約停頓了有半分鐘左右的時間。

  馮曉棠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在手機和葉承德的嘴之間來回切換，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她完全看不懂。

  半分鐘後，葉承德重新開口：「行了，就跟你招呼一聲，你們今晚的飯局改個日子，我兒媳婦沒空參加。」

  

  又半分鐘之後，葉承德臉上逐漸顯現出不耐煩的趨勢，語氣比之方才生硬不少：「聽你剛才意思沒拿編劇當回事。什麼沒這回事？知道就好。」

  說完，葉承德毫不留情將電話重新遞還給尚早早，聽筒里還傳出一長串低聲下氣的解釋呢。

  尚早早接過燙手山芋，也不敢往外跑，只得伸手掩唇，輕聲輕氣安哄徐總，不料對方一改囂張的氣焰，和和氣氣讓尚早早安排其他日子，他都會如約到場。

  葉承德這名字是有多好使，好使到兩句話就能讓人脫胎換骨，瞬間叫對方從狼變成狗。

  待尚早早掛了電話，葉承德交待她：「你是這裡的負責人是吧，晚上我讓人給劇組包了一家法國餐廳。」

  尚早早驚恐x2，下意識鞠了一躬：「葉董，我替劇組全體人員感謝您的款待！」

  葉承德見老趙從外頭進來，大手一揮讓他過來：「老趙，你安排好車沒有？」

  「全部搞定。」老趙回答得底氣十足，這事葉承德早有吩咐，清一色全是阿爾法，他早辦妥了。

  不敢說大話，除了堵車他無法控制，其他萬無一失。

  葉承德混跡江湖多年，一眼看出尚早早和馮曉棠的關係最好，於是對她頗為器重：「時間上聽這位小姐的安排。」

  老趙點頭：「當然。」

  葉承德問他：「查查訂在哪裡的餐廳，到時候別堵車掃了興致。」

  老趙工作做得到位，對答如流：「外灘十八號六樓的餐廳。抱歉，我文化水平有限，那串法文可不會念！」

  馮曉棠和尚早早相互對視，彼此眼中閃爍著三個驚嘆號，一家只存在於大眾點評上一飽眼福的餐廳！

  尚早早早已不知今昔是何年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這感覺比中了頭獎還要不真實。

  而馮曉棠很沒骨氣想問一句，我今晚能不能和劇組一起去吃法國菜，畢竟她想感受看看包場人均將近上萬的餐廳是種什麼體驗。

  而他們的劇組，少說也得到場百十來人。

  徒留尚早早愣在原地回不過神來，葉承德哪裡知道她內心戲多到何種程度，他交待完後沒再多理會，倒是趁機借勢提醒馮曉棠：「曉棠啊，要早點做好改口的準備了。」

  馮曉棠回味了一下葉承德口中的「兒媳婦」，面色發燙，羞赧地點點頭。

  馮曉棠除了訕笑，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葉承德方才講電話一口一個兒媳婦叫得親切不已，反倒弄得她生分了，她和葉崇光領證後，確實沒來得及改稱呼呢，真要叫她立時立刻喊葉承德一聲「爸」，她似乎還沒準備好。

  「工作別太累了。」葉承德關心道。

  馮曉棠說好。

  葉承德忽然想起二姨，環顧四周，二姨沒見著，入眼的即是簡春伶。

  簡春伶嫁到葉家那年，一直到她和葉迦樹的婚姻走到盡頭，葉承德就沒有一天是待見過她的，小小年紀，心眼多到無處安放，別說是他有偏見，家裡就找不出個能看上簡春伶的人。

  對著葉家人伏低做小，對著幫傭粗俗無禮，這點是讓葉承德最瞧不上的地方。

  「二姨呢？」葉承德眼神搜了一圈沒找著人。

  馮曉棠笑答：「我找了個化妝師給二姨上妝呢。」

  葉承德好笑：「呵，老來俏了！」

  二姨年輕時也是一等一生得水靈，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樑，櫻桃小嘴，加之身材纖細高挑，純純的美人胚子一個，唯一的可惜是生錯了年代。

  二姨老了以後，不說當幫傭，氣質不減當年，風姿依舊卓越，經歷了風霜洗禮，身上留有舊時的風情，也是眼下的時髦。

  說實話，若非二姨跟他遠房親戚，葉承德指不定要對她起心思。

  這會兒回過頭仔細琢磨，葉承德的感情怎麼就那麼泛濫，四處留情。

  他的欲望被野心養得極大，對金錢對女人，他有著近乎極致的欲求不滿，那種狀態讓他幾近瘋癲。

  最近他安心在家裡養病，時不時恍惚間想起陳立嬌的那話——你天生不配成為一個好人。

  陳立嬌是對的，他的七情六慾實在太滿，滿到他不配成為一個好人。

  最懂他的人，只有陳立嬌。

  陳立嬌說這話時，他正命在旦夕，所以她絕不是在說假話氣話騙他。

  這個屋子，其實承載著葉承德一生中最糟糕的一部分記憶。

  當初陳立嬌購入這裡的房產，便是他們分居的開始，那時候他已經染上了慣性沾花惹草的惡習，陳立嬌第一次發現後，大發雷霆，但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只是跟他吵鬧，而不是離婚。

  不得不承認，為了葉崇光，以及為了集團的共同利益，陳立嬌是做出過讓步的。

  要怪就怪葉承德在仍未得到陳立嬌原諒之後，很快接二連三又風流無度，這在根本上造成了陳立嬌心如死灰的原因。

  但當時的陳立嬌，體內仍然滋生著女性天生偉大的慈悲情懷，她提出的方案是分居，亦非離婚。

  一直到她得知，葉承德早在她懷孕初期就出軌的事實，並且在她生下葉崇光不久之後，他在外面的女人也為他偷偷產下一子，按時間推算，兩個孩子的大小只有幾個月的出入。

  從此以後，陳立嬌對葉承德抱有的最後一點點微乎其微的火光，滅了。

  這才有了後面徹底的決裂。

  那個兒子，便是不久前出現在葉崇光辦公室里，開口問他討要兩千萬的人。

  準確來說，兩千萬不算是撫養費，說是賠償費更合適。

  賠償的是葉承德三十多年前犯下的錯誤，賠償的是一個無辜生命的誕生。

  葉承德坐在這裡，如坐針氈。

  他在這間屋子，哭過、懺悔過、下跪過，最後簽署離婚協議。

  自那以後，他未踏足過這裡半步，直到今天。

  葉承德無法預料自己的生命周長剩下多少時光，重新坐在這張沙發上，他終究無法與自己一部分的過去和解。

  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沒有答案。

  他天生不配做個好人，是真的。

  所以，他曾在這裡流下的淚水、訴盡的懺悔、折辱地屈膝，都不是真的，只有在離婚協議上籤下的名字作不了假。

  在葉承德的回憶間，蘭蘭給二姨上了個頂美的妝，濃淡適宜，氣度雍容，想不叫人眼前一亮都難。

  葉承德斜眼覷她一眼，像舊時宅門裡走出來的闊太太，並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說：「我先去車上。」

  葉承德如今走哪兒，周欣都跟哪兒。

  周欣學聰明了，大庭廣眾之下，她愈發沉得住氣，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安靜地坐在一邊，當好她的小家碧玉。

  氣人的是，葉承德沒讓周欣上同一輛車，因為他準備和陳立嬌通個電話。

  二姨小聲對馮曉棠說：「也是西邊出太陽，竟然沒催我們一塊兒離開。」

  馮曉棠對著二姨毫不吝嗇一頓讚美，悄悄附在她耳邊道：「今晚葉叔叔要請咱們出去吃飯，二姨你一定驚艷全場，我覺得你會把光光嚇壞的！」

  二姨被她誇得臉青一陣紅一陣，年紀到底擺在這兒了，她照鏡子時還罵自己是老妖怪呢，化到一半都想撂挑子不幹了，豁出這張老臉別提多難為情，這會兒她還老大不自在著。

  二姨惶恐：「真會嚇壞光光嗎？要不我還是給擦了吧？」

  「不能擦不能擦！就當是給光光一個驚喜！」

  二姨就依了馮曉棠的話，不過葉承德上車後，二姨不敢在這兒耽擱太久，畢竟那老傢伙脾氣陰晴不定得很。

  「曉棠啊，那晚點見了，老葉身體吃不消可能得回去休息會兒。」

  聞言，馮曉棠便不挽留，送二姨到了車邊，替她打開車門，又揮手作別。

  她又和葉承德和周欣各自道了別，目送他們的車離開。

  再回到屋內，各個人對馮曉棠刮目相看，葉承德的到來也將她那些虛虛假假的傳言坐實。

  認過證的有錢人家的兒媳婦，老公愛公婆疼的，絕非空穴來風的炒作。

  老公不遠千里飛到外地劇組親自接她回家，公公又是「糖衣炮彈」又是「人均上萬」替她籠絡人心，婆婆無償借他們別墅拍攝。

  「曉棠老師有排面！」不知誰，沒頭沒腦冒出這麼一句。

  馮曉棠今日一戰成名，她卻有些發愁，這不是她的本意，可對於葉承德做的這些，她不能有半字的怪責，不然就是不識好歹。

  回去後，她將這事告訴了葉崇光，讓他給出出主意。

  換來的卻是葉崇光不甚在意的口吻：「他愛出風頭又不是一兩天的事。」

  馮曉棠一顆心總踏實不下來，對葉承德，她更是有內疚難言：「葉叔叔對我太好了，我無以回報。實話實說，雖然站在我的身份和立場，我不應該對你們一家的人際關係存在過多的看法和議論，但我本能就是選擇了站在嬌嬌阿姨和你這一邊。」

  葉崇光見她一臉認真，眼裡愧疚盡顯，他輕拍她的手背，又覺力量不夠，索性攥緊了她的指尖，低聲說：「不要有負擔。嚴格來講，沒有問你們的意見私自推遲飯局，是他在干涉你們工作的開展和進度，而不是你該受他的道德綁架。」

  馮曉棠感嘆：「你不像他。」

  葉崇光認同：「我不是他。」遲疑了一下，他想起葉承德前段時間對他的評價，並不避諱讓馮曉棠知曉：「他說我的冷血，像他。」

  「不是吧？」馮曉棠幾乎是不假思索：「你過分理智的樣子好像比葉叔叔冷血更甚。」

  葉崇光眸光沉了沉，給馮曉棠改口的機會：「你想清楚了再說？」

  馮曉棠跟他嘻皮笑臉沒正形：「嘿嘿，實話難聽！」

  葉崇光：「機會只給一次。」他微頓，繼續一本正經，「但礙於身份，可以給你有一次糾正的機會。」

  馮曉棠故意問：「礙於哪種身份？」

  葉崇光用身體力行證明了他口中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