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葉崇光給馮曉棠家裡拜完年，就該輪到馮曉棠給葉崇光家裡拜年了，即將面臨結婚的一對戀人，類似的儀式感是必備的。

  除夕那日，她在葉承德的邀請下，形單影隻去了瀾灣，算是給葉崇光父親家裡有了交待。

  大年初五，喜迎財神的日子，葉崇光碟機車帶著馮曉棠到了外婆家裡，正是老街附近。

  正逢新年，老街上的店鋪大多打烊閉店，氣氛倒是不算冷清，有不少本地的遊客上這兒來遊玩拍照。

  外婆提前知道他們要來，一大早就讓保姆和陳立嬌去菜場買菜，菜場只有上午開門，所以外婆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多買些菜回來。

  她掰著手指，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邀請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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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葉崇光和馮曉棠，還有林睿和葉迦樹。

  馮曉棠也拎了好多禮品上門，並且她提前給外婆和陳立嬌準備了羊絨圍巾、香水和整套護膚品，她精心挑選，逛了好幾家商場比對才選定了最為滿意的，可謂是用了心的。

  「外婆，新年快樂！」馮曉棠喜笑顏開。

  她今天穿得青春洋溢，紅色衛衣配白色毛呢九分褲，腳踩一雙雪地靴，腳後跟帶蝴蝶結的那種，不僅如此，她在頭頂扎了個小揪揪，減齡三五歲不在話下。

  跟馮曉棠比起來，葉崇光穿了一身衛衣衛褲，外面套一件短款羽絨服，也不是大牌的羽絨服，就是他喜歡球隊的運動品牌，休閒普通的打扮，好在他長身玉立，身材高大挺拔，怎麼穿怎麼有型，這樣穿搭多少也是減齡的。

  「是曉棠來了！外婆可想你了！」外婆見她大包小包拿了許多，兩隻手都不夠拿，佯裝責怪道：「下次不准再破費帶禮物了，不然我可不高興！」

  「外婆，這是我和光光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倆不高興！」馮曉棠見招拆招，不知怎地，她天生很有一套對付長輩的東西，而這正是葉崇光所欠缺的。

  「外婆，新年快樂！」由於外婆喜歡馮曉棠的緣故，突然就把他冷落在了一旁，他得主動點才能找到存在感。

  「新年快樂！光光，你上次去哪兒了，怎麼除夕都不在家？」

  「我去國外出差了。」

  「快進屋坐。」外婆接過馮曉棠的禮物，將它們小心翼翼擺放在客廳的一角，然後說：「你們要喝點什麼？」

  「外婆你坐吧，我自己來。」葉崇光好久沒有回到這裡，甚是想念，屋裡還和以前住時那樣，沒有一點變化，窗明几淨，南北通透，採光極佳，除了裝修有些年代感，其餘沒毛病。

  「對了！」外婆想起來，「上次你不在，我給你準備的紅包還在我房間，我去拿！」

  「謝謝外婆。」葉崇光沒有客氣推脫，然後說：「我陪你一起上樓拿。」

  葉崇光看了馮曉棠一眼，示意讓她跟上。

  上樓時，外婆走在最前面，馮曉棠跟在最後，轉角處，只聽葉崇光轉頭，對她說：「這是我長大的地方。」

  馮曉棠笑問：「那我可以參觀你的房間嗎？」

  「當然。」

  葉崇光拿了紅包之後，推開自己房間的門，他立在門外，對馮曉棠做了個請的手勢，有那麼點歡迎進入我的世界的隱喻。

  陳立嬌她們買菜回來了，老房子隔音差，樓上能聽到樓下的聲音，葉崇光貼心地將外婆送到樓下，與陳立嬌打了個照面，問候完又轉身上樓。

  相比於馮曉棠房間滿滿的少女心，葉崇光的房間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床是硬板床，小而窄的衣櫃，還有就是一張寫字桌，上頭有一台桌上型電腦。

  馮曉棠用眼神環顧完四周，仍是選擇坐在床尾，葉崇光在她身邊坐下，兩個人安安靜靜，沒有誰說話。

  「我在這裡住到十二歲。」葉崇光這麼說。

  如今，他三十二歲了。

  二十年前的記憶，他沒有丟失。

  二十年前的心情，他如是記得。

  馮曉棠好奇：「你有相冊嗎？我想看看你以前的照片。」

  「有，不過很少。」

  「沒關係，我想看看。」

  他說的很少，是真的很少，最終拿出來幾本畢業手冊，馮曉棠只能在合照里一睹他不同階段的容貌。

  他長相的變化甚是細微，從小大到是個美人胚子，遺傳了父母的優點，如今五官長開後，整個人看起來更立體更開闊。

  馮曉棠看得春心蕩漾，問他：「單看臉，你真的沒毛病。」

  葉崇光一挑眉：「其他哪裡有毛病？」

  「還用問，脾氣性格啊。」馮曉棠壓根不用思考的餘地，如實說出，但沒有說得太過分，適當地給他留足了面子，轉而，她換上了深情的口吻，問他：「以前你住在這個房間時，想的是什麼呢？」

  葉崇光沒想馮曉棠會這麼問，問到了他內心深處隱蔽的角落。

  「少年時期的我，其實內心挺中二的。」葉崇光第一次被問起那個不為人知的自己，或許他不該感到太過意外是馮曉棠問起這件事，畢竟喜歡一個人，不乏氣場與氣場的相互吸引。

  所以他不該感到奇怪，有一天，她會關心起二十年前的葉崇光是怎樣一個少年。

  而別人不會。

  「不中二那還叫少年嘛！」馮曉棠附和，「不過說實話，我沒法想像你中二少年的樣子。我能夠想像林睿的迦樹的，但我想像不出你的。」

  言外之意，你展開說說唄。

  「2002年時，我有了第一個夢想，我想半路出家考足球學校。」葉崇光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起伏，馮曉棠看見他眼裡閃爍過微亮的光芒，那是一種曾經與夢想失之交臂的遺憾，如今終於能釋懷著說出口的坦然。

  馮曉棠耐心聽著，沒有打斷。

  她第一次發現，即使沉默寡言如葉崇光，必然也會在某一個時刻，希望身邊有個人能夠分享他心底一部分的心事或心情。

  那是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的，可是正是在這個時刻，他期許過有個聽眾。

  很高興，這個聽眾會是她。

  「但我爸當即潑了盆涼水，跟我說中國足球沒有未來。」雖然葉崇光很不想承認，如今回過頭看，這話還真被葉承德不幸言中。

  「然後呢？」

  「後來我看了《足球小將》，我想既然踢不成足球，那我改學漫畫也不錯，以後就畫運動題材的好了。」

  馮曉棠頗為意外：「事實證明，也沒成功。」

  「確實，我在畫畫上沒有天賦可言。」葉崇光說：「當年我興沖沖拉著林睿一起報了畫畫班，他學得小有成色，我完全失敗，最終老師勸我趁早放棄才是明智之舉。」

  「哇！居然真有你做不好的事情！」馮曉棠不因他的夢想破滅而跟著感傷，反倒歡呼喝彩起來，「我以為你無所不能，沒有破綻！你要知道，人沒有破綻是特別可怕的一件事。」

  不安慰就算了，怎麼有點自我安慰起來。

  葉崇光仿佛在馮曉棠眼裡發現了新大陸，因為從他的人生中找出了破綻而暗自慶幸她的人生，這麼一比較反而沒那麼糟糕一樣，於是馮曉棠在他這裡找到了平衡。

  馮曉棠的反應著實在葉崇光的意料之外：「我唯二的夢想都無法實現，你還挺高興。」

  「嘿嘿，夢想不就是用來破滅的嘛！」馮曉棠嘻皮笑臉，沒個正形：「這樣吧，如果我們以後生個兒子，他想踢足球就培養他踢足球，他想畫漫畫就培養他畫漫畫，好不好？如果生女兒，同上！到時候，你為人父，你可以驕傲地來一句，你想踢球就踢吧，但你要清楚這一點，中國足球沒有未來。」

  「你真好玩兒。」葉崇光成功被她逗笑。

  「我給你背首詩吧？」聊到孩子的話題，馮曉棠突發奇想這麼說。

  葉崇光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哦？」

  「您就聽好吧！」

  「洗耳恭聽。」

  「《寫給兒子》，當代，余秀華。」馮曉棠斂了情緒，像個女大學生一般，背得口齒清晰，且自信滿滿的口吻。

  葉崇光聽得仔細，猶如高校里氣定神閒的教授，不急不徐，目露智慧。

  「兒子，與你相比我越來越矮了」

  「所以你就要看到我看不到了的風景」

  「我不要求你描繪給我聽」

  「但你要把足跡留在某一個晨曦」

  「聽見風，理解風」

  「聽到雨，憐憫雨」

  「由此悲憫這個世界和一個殘疾的母親」

  馮曉棠一口氣慢條斯理背下來，她記憶力不差，對於讀書期間背課文這件事，她都是淺讀兩三遍就差不多能背誦下來。

  老師說她腦瓜子挺聰明，就是不肯用在學習上。

  忽然之間，葉崇光竟微微失神，輕易就被擊中了心裡頭最軟弱的部分。

  第一次有女孩背詩給他聽，坐在他從孩童到少年的床尾，用清澈的目光，動聽的聲音，將他包圍其中，沉溺在一個瑟瑟發抖的寒冬。

  他看著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想到「長相廝守」這個詞來。

  他甘願和一個背詩給她聽的女孩長相廝守，光是想到這個，他止不住心跳如雷。

  馮曉棠歪頭看著他，一切盡在不言中，陽光穿透老式的柵欄木窗，讓葉崇光的臉部線條添了幾分柔和。

  相互默默靜坐了會兒，葉崇光說：「謝謝你的懂得。」

  懂得讓他以這種方式與父母和解，無從選擇父母這個事實，他始終清楚，但清楚不代表認可。

  馮曉棠不想在過年提起不愉快的事，比如詢問葉承德的病情以及葉崇光日後的打算。

  於是扭扭捏捏起來，說出另外一個重要的想法：「那個……等我把手頭的劇本搞完之後，咱們要不要考慮生個孩子？」

  「唔。」葉崇光聽了這話，心裡剎那被點燃了煙花一般，噼里啪啦炸了開來，弄得他一時無言以對。

  樓下的陳立嬌這時候喊他們下樓去，「光光，林睿他們來了，你還在上樓磨磨唧唧幹嘛呢？！」

  下樓前，葉崇光鄭重其事對馮曉棠保證：「我人生中另一件失敗的事是，我反覆下決心戒了六次煙都沒能成功。但為了我的孩子，我願意再給自己第七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善解人意的馮曉棠並未擺出逼迫的姿態和語氣，甚至為他著想：「那你忍忍，備孕前儘量能戒就戒，等懷上孩子、孩子出生了，你還是可以抽的，問題不大。少抽是關鍵，危害自己健康。」

  「我會努力去戒的，你不用給我留餘地。」葉崇光笑笑，然後牽著她的手，準備從床上起來，旋即又停下了動作，而是將臉湊近馮曉棠的臉，悄然吮了吮馮曉棠的雙唇。

  他們吻了大概有兩三分鐘，葉崇光見她臉頰紅撲撲的，聲線暗啞道：「這是十二歲之前的我，沒有想像過的事。」

  「哈？」馮曉棠訝然：「你這麼晚熟？」

  聞言，葉崇光眼色沉了幾分：「你想過？」

  「沒有沒有。」

  葉崇光沒有說話，偏偏馮曉棠從他臉上讀出了「我信你個邪」的表情，她縮了縮脖子，感覺大事不妙。

  「想過跟談茂丘？」

  「怎麼可能！我思想很單純的！你別亂說！而且十二歲的我還沒認識他呢！」

  葉崇光正要笑出聲，她已經著急忙慌承認道：「哈哈哈哈哈但我當時想過嫁給玄彬！」

  「……」玄彬TM又是誰！？

  葉崇光不想再深究少女馮曉棠的往昔，省得和自己過不去，可他得承認，一定程度上，少年時代的無知又何嘗不失為人生路上的寶貴財富。

  馮曉棠驀然想起昨天葉崇光在她家裡餵米妮吃餃子的情形，於是感慨：「昨天的你真令我刮目相看，你可以這麼好耐心好脾氣地餵米妮吃飯，還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葉崇光自己也笑了，他也沒發現，自己有這麼柔軟的一面。

  馮曉棠直視他笑得彎彎的眼睛：「你這種好耐心好脾氣，在對著我的時候也會有。」

  「你終於良心發現了。」

  馮曉棠的良心卻發現了另一種可能：「這讓我不禁懷疑，你是不是喜歡養成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