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雲開霧散
2024-05-31 14:15:23
作者: 相茶
許肆開了客廳的燈,臉色有點蒼白地坐在沙發上,眼角的淚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細小微紅的口子。
他看了眼站在廚房門口翻手機的龔喜,皺下眉頭。
「你幹嘛呢?」
龔喜退出發送消息的界面,點開微博熱搜,抬起手來晃了晃。
「看熱搜呢,這都好幾天了,你這熱搜還掛著呢。」
許肆不大舒服,頭昏昏沉沉的,嗓子也有點啞,他瞥了眼手機屏幕,不是很高興。
「哪個營銷號傳的謠言?」
什麼住院,他只是小腹上被劃了道口子,連血都沒怎麼流。
龔喜笑而不語:「我這就給撤下來。」
他倒了杯水走過來:「傷口還疼嗎?」
許肆悶悶地強調:「只是一道口子,才三厘米。」
要不是那女人太瘋,拿著刀就是一頓亂劃,他也不至於負傷,還賠進去一件新毛衣。
龔喜好笑道:「長度不咋地,但深度還在呢,別給我裝沒事人。」
要不是他執意不肯出院,恢復能力又強於普通人,龔喜絕對把他摁在醫院裡了。
許肆不吭聲,眉眼顏色都寡淡,靠著沙發發呆,看上去很沒精神。
龔喜看了眼沒電關機的手機,找了個充電器出來,又把倒好的溫水塞給許肆。
「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做。」
許肆受傷的這兩天都是龔喜在照顧,冰箱裡多了不少新鮮的菜,整個廚房久違地有了煙火味。
他挽好袖子往廚房走,一邊打開冰箱一邊問。
許肆靠著沙發,手掌虛虛遮在眼睛上,露在外面的皮膚都白得不像話,他聽著廚房傳開的水聲,聲音很輕。
「小黃魚。」
龔喜應了一聲:「行,我給你做。」
許肆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眉眼染上點煩躁。
「算了,不用你。」
龔喜:「……」
他把小黃魚放下,笑罵了句。
「狗脾氣。」
原本就是個臭脾氣,又讓喻溫慣出了小性子,現在愈發不聽話了。
龔喜不在許肆這裡留宿,前兩天還掙扎一下,想要留在這裡照顧他,但今天走得格外利索,在玄關處把鞋子換上。
「你記得量下體溫,看看發燒了沒有。」
他說:「我明天可能不來看你了哈,有事打電話。」
許肆敷衍地「嗯」一聲,把電視打開。
龔喜走後,房間裡就只剩他一人,電視上放著綜藝節目,十分熱鬧。
他坐著看了會兒,頭暈乎乎的,身上也有點發冷汗,乾脆關了電視去床上睡覺。
龔喜的手機充了一點電,他到家之後才看到那些未接來電,心裡一個咯噔,連忙打了回去。
喻溫幾乎是機械式的在撥電話,她試著撥了一次許肆的,不知道為什麼沒被接通,控制不住地亂想,後面就只打龔喜的電話了。
電話接通時,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對面小心地喊了聲喻溫。
她低低地「嗯」了聲,喉嚨乾澀。
「許肆怎麼樣了?」
她還在候機大廳,周圍環境有些吵鬧,她頭鈍鈍的疼。
龔喜連忙說:「沒什麼大事,已經出院了,我剛從他那裡回來,就是可能有點發燒。」
他小心地問:「你在回來了?」
喻溫聲音艱澀:「嗯,我去看看他。」
沒親眼見到人,她不敢信龔喜的話,萬一是騙她的呢。
掛了電話,龔喜看著手機喃喃自語。
「我不會是弄巧成拙了吧?」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許肆剛睡醒一覺,他覺得身體很沉,估摸著是真的有點發燒,便把醫藥箱拿出來了,扒拉著合適的藥。
門鈴響了很久,他才略有些不耐煩地站起來,猜不到這時候還有誰會來找他。
都大半夜了,龔喜又回來幹嘛?
他蹙著眉,有點煩躁地把門打開。
「你又——」
後面的話全都啞在嗓子裡,太久沒見面,他幾乎有些恍惚,以為是在夢裡。
風塵僕僕趕來的女孩站在門口,臉頰被冷風颳得泛紅,眼睛也紅,頭上甚至還貼著紗布,怎麼看怎麼可憐。
他們幾乎是同時出聲。
「你怎麼受傷了?」
「你的傷怎麼樣?」
許肆怔怔地伸手摸摸喻溫冰涼的臉,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恍然道,「不是夢啊。」
他話落,喻溫繃緊了一路的弦驟然斷了,話沒能說出口,一直強忍著的淚就落了下來。
她哭起來淚珠是大顆大顆的,像滿溢的情緒,怎麼也止不住,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許肆慌得厲害,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碰到她冰涼的臉頰,又連哄帶抱的把人牽進房間。
他有點急,一見她哭就亂了手腳,只能一遍遍地輕拍著她的背,軟聲哄她。
「我沒事,真沒事,就是破了點小口子。」
他把眼角那道因為不停沾水而遲遲沒好的傷口給喻溫看,一本正經。
「你看,就這點口子,連創可貼都不用。」
喻溫滿臉的淚,許肆給她擦都擦不乾淨,她哭得安靜,一出聲就哽咽。
「網上、網上說你住院了。」
許肆哄她:「都是謠言,我好著呢。」
他心疼地碰碰喻溫額頭上貼著的紗布邊角,抿著唇角。
「倒是你,怎麼受傷了?」
喻溫低頭擦眼淚,情緒來得太猛,眼淚還留個不停,她自暴自棄一般,拽著許肆的袖子擦眼睛,動作有點重,發脾氣似的。
許肆覺得新奇,又有種很淡的熟悉感。
他的溫溫變幼稚了,也脆弱了很多,像最開始兩人認識時那樣。
毛衣質地很好,吸水性也強,許肆摸了把濕漉漉的袖口,輕笑著逗她。
「溫溫渴不渴?」
喻溫不說話,仰著臉盯著他瞧,她瘦了很多,窩在沙發里小小的一團,眼眶通紅,是受了委屈的小蘑菇。
許肆心軟得一塌糊塗,輕輕抬手抱住他的小蘑菇。
「睡一覺好不好?」
喻溫仍然不說話,任他抱著,就是不開口。
她其實很不舒服,又冷又疼,在房間裡坐了這半天也沒能暖起來,哭得累極,卻固執地睜著眼睛。
許肆把她哄到臥室,想讓她躺著睡一會兒。
喻溫突然抬手抓住他手腕,啞著聲音說,「你吃藥。」
她看到了客廳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醫藥箱。
許肆乖乖點頭:「嗯,馬上就去吃。」
他把她的外套給脫了,又把被子撈過來裹住她,淺金的碎發垂下來一點。
「先睡覺好不好?」
她小臉被遮住一半,露出泛紅的眼睛,臉色是不正常的蒼白,抓著被角的手指輕輕動了下。
喻溫睜著一雙水潤潤的杏眼看他,小聲問,「可以一起睡嗎?」
抓著被角的手指拽住他袖口,她抿著嘴巴,皺了下眉,語氣帶著些不講理的任性。
「你陪我。」
喉嚨緩慢地滾了滾,許肆舔舔唇角,眼睛亮極。
溫溫好可愛,想親。
他把袖口上的手指攥住,放在掌心暖了暖,才重新塞進被子裡,非常認真地點頭。
「可以,我吃完藥就回來陪你。」
他說:「一分鐘,你等我一分鐘。」
「58、59——」
最後一秒落下的時候,許肆已經推開了房門,喻溫抿緊唇,睜著黑亮的眼睛,往被子裡縮了縮。
許肆就著涼水吞了點退燒藥,又把濕了的毛衣脫下來,只穿著單薄的襯衣。
喻溫見他過來,往裡側挪了挪,給他留出位置,還把被子也讓出一截。
許肆紅著耳根,默默鑽進被窩。
等躺好一抬頭,才發現喻溫始終在看著自己,捨不得眨眼似的,目光柔軟安靜。
他心尖兒滾燙酸軟,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像只氣球,飄啊飄,線頭就攥在喻溫手裡。
許肆沒忍住,輕聲問,「讓我抱抱?」
喻溫垂下眼睛,一聲不吭地鑽進他懷裡,手也抱住了他的腰,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衣能清楚感覺到那隻手的冰涼溫度。
許肆繃著下頜,把她冰涼的手指塞進襯衣里,讓她直接攬著自己。
兩種不同的溫度和觸感相碰撞,讓兩人都愣了會兒,還是喻溫先動了動,拿手背貼著他側腰,像是在暖手。
許肆悶悶地笑,親親她發頂,小心地避開她受傷的額頭。
「溫溫真可愛。」
喻溫已經閉上了眼睛,被他抱在懷裡漸漸暖和起來,再也撐不住濃重的睡意。
許肆有點發燒,又吃了藥,這會兒徹底放鬆下來,也抵不住困意,慢慢睡了過去。
——
立春又名歲旦,「立」取開始之意,「春」則代表著溫暖、生長,天亮的時候,黑暗寒冷的冬季成為過去,雲開霧散。
喻溫被餓醒,把被子扯開了一點,屋裡開著暖氣,不怎麼冷,但她身上溫度很低,裹著被子不想撒手。
她垂著眼,看著被子上深藍色的花紋發呆,等著許肆來發現自己。
許肆沒讓她等太久,幾分鐘後就過來了,淺金色的短髮清爽又漂亮,似蒙了層虛影。
喻溫從被子裡露出半張臉:「太陽。」
像太陽。
許肆沒聽清她在說什麼,走近了幾步。
「在說什麼?」
喻溫揪著被角,又盯著他不說話了。
她在溫暖的被窩裡蒙了許久,臉頰紅撲撲的,杏眼幼圓清亮,特別好看。
盯著他看了半晌,她可能是不太記得昨晚的事了,也可能是有點迷糊,又皺眉問了一遍。
「你的傷——」
許肆把臉湊過來,給她看自己眼尾那道口子,都快結痂了。
「就傷到了這裡,你看,馬上就好了。」
喻溫茫然地看了兩眼,眉尖兒蹙起。
「淚痣沒有了。」
語氣有些低落,不太高興似的。
許肆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摸眼角,手抬到一半看到喻溫明顯不贊同的目光又放下,忍笑問,「喜歡淚痣?」
她以前可從來都沒有透露出這一點。
喻溫抿唇,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閉緊了嘴巴。
許肆也不繼續逗她,從衣櫃裡拿出全新的毛衣和長褲,都放在了床角。
「起來吃飯好不好?我煮了粥。」
喻溫看著他,頗有些驚訝,像是在質疑他後半句話似的。
許肆偏頭咳了聲:「我看網上的教程做的。」
他又看過來,眼睛很亮,眉眼卻是軟的,唇紅齒白。
「吃一點?」
喻溫點頭,慢慢坐了起來,許肆便先出去讓她換衣服。
他起來得很早,但折騰了一早上也沒做成功幾樣東西,只有白粥能入口,又混了點其他小菜。
櫥櫃裡放了滿滿的碗,各式各樣的,幾乎都是喻溫在這裡住時留下來的,許肆瞧了會兒,糾結著要選哪個。
「貓咪的,黃色的那個。」
喻溫站在廚房門口,認真地做了決定。
她穿著許肆的毛衣,淺紫色的,顯得很寬鬆,褲子也長,堆在毛絨拖鞋上,整個人更顯小了。
許肆拿了她選好的碗,給自己挑了個小蘑菇的。
「先去坐好。」
喻溫沒動,就站在門口看他動作,眼裡有好奇。
許肆被看得不自在,抿了抿唇。
「怎麼了?」
喻溫慢吞吞地說:「你好像變了,你以前都不做這些的。」
許肆直起腰來,悶悶笑了。
「這不是得照顧你嗎?」
他以前是被照顧的那個,這些事情從來沒有做過,但不知什麼時候,他就已經在觀察喻溫的一舉一動了,現在想想,竟然每一樁每一件都記得清楚,所以現在照顧起她來也有跡可循。
喻溫瞧著他,揪了揪毛衣袖口,聲音很低。
她有些難過:「許肆,我不正常。」
行李箱裡還有藥,她情緒敏感低落,又不想去動那些藥,自己勉強忍著,可還是忍不住脾氣。
身上一暖,她被抱住,頭頂傳來許肆含著低低笑意的聲音。
「不正常?可愛得不正常嗎?」
喻溫有點惱,踩住他的腳。
許肆笑著哄她:「沒關係,溫溫可以朝我發脾氣,怎麼著都行。」
他諄諄善誘:「你可以把我當崽崽,我是你的貓。」
說到後面,他自己紅了耳朵。
喻溫盯著自己腳尖,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她小小地往前邁一步,就能直接撞進他懷裡。
她也這麼做了。
喻溫可以在別人那裡假裝正常,也可以在許肆這裡做個需要被人照顧的病人,這是她獨有的權利。
許肆給她的,
她這麼想著,翹了翹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