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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帶她一起回家

2024-05-31 05:09:40 作者: 子初關

  歐式花茶杯里的茶湯已見底,書童忙拿起一邊的茶壺要為沈珺懿續杯,沈珺懿卻擺擺手,簡單同服務生交代幾句之後站起身。看著沈珺懿起身從卡位上離開,書童又不敢怠慢,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少爺,去哪兒啊?」

  沈珺懿不回答,只是逕自在前面走著,一路進了花園。

  「少爺,咱到底回去是不回去啊?您給我個准信,我也好回老爺的話。」書童邊說邊往前走,沒注意到沈珺懿停下腳步,悶頭撞了上去,

  「對不起,少爺!」

  沈珺懿並不怪他,只是轉身看著他,道:「吶,一會兒你注意聽著,她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明白?」

  這個「她」自然是花園裡坐著的林晚盈。

  書童撇撇嘴,跟著沈珺懿往花園去。

  林晚盈面前的畫架上,白色華冠鸚鵡躍然紙上,正是不遠處花架下的那隻,連尾巴上的斷羽都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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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的不錯。」沈珺懿贊道,細細品味之後,他伸手要來了她的畫筆,沾了些許月白的塗料,在鸚鵡眼際寥寥幾筆,「若能在這裡加些光亮……」

  眼瞧著畫中的鸚鵡目光靈動起來,似有了生命一般,林晚盈不由得揚起笑容來:「小時候,我姐姐也總幫我改畫……」

  「你姐姐還會畫畫?」沈珺懿有些驚訝,「我一直以為她自幼學的就是豎琴。」

  林晚盈搖搖頭:「她小時候畫的很好的,但不知什麼原因,去英國之後就改學了音樂。不過姐姐本來就聰明,學東西也快,我自問是比不上她的。」

  聽她的語氣里又蒙上了些淒涼,沈珺懿自覺提了個不該提的話茬,只好假裝專注於添補色彩,本想問的問題也暫且擱置了。

  沈珺懿不知如何開口,林晚盈倒是替他說了:

  「陪我在這琴嶼上住了這麼久,你家人不催你回去嗎?」

  沈珺懿未及開口,書童已搶著替他回答了:

  「催!怎麼不摧!電報都拍了好幾十封了!剛剛還收到信兒,說夫人病了,要少爺回去呢!」

  「多嘴!」沈珺懿拿筆桿子狠狠敲了他一記。

  「你母親病了?」林晚盈沉吟片刻,又道:「你還是回去吧,犯不著因為我落個不孝的罪孽。」

  「沒那麼誇張。」沈珺懿笑起來,「如果我走了,你呢?」

  「我……我還想在這裡多呆一段時間,感覺這裡挺好的。」

  「能不好麼!」書童癟嘴道,「不用擔心吃喝,住我家少爺的,花我家少爺的……」

  林晚盈聽得出他的話外音,卻也不反駁,只是看向沈珺懿淡淡道:「若沈公子信我,暫且讓我在這島上再住一段時日,他日定將開銷一併奉還。」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沈珺懿的話還未說完,林晚盈已然起身往花園外去,便是畫架和紙筆都未及收拾,書童自知說多了,垂首站著不敢出聲。

  「誰讓你小子自作主張的?!」沈珺懿果真是怒了,回頭斥書童道。

  「少爺,我這也是為你好……再者……這丫頭固執,任性,又難伺候,為她得罪老爺您值得麼?」

  書童的話倒是挑起了沈珺懿的興致:「那你說說,什麼樣的姑娘才值得?」

  「要我說,必須得是林大小姐那樣溫柔賢惠知書達理的姑娘啊,古語有云,窈窕淑女,君子……」

  「滾!人家現在是少帥夫人!」

  「行,那再不濟也不能是這丫頭這樣的啊,我覺得玲姐姐都比她好!」

  書童口中的「玲姐姐」便是林晚婧身邊的貼身侍女阿玲了。

  「就知道你玲姐姐,是,你玲姐姐什麼都好!」沈珺懿奚落他,但是念頭一轉,趁熱打鐵又問,「誒,這麼說來,如果眼下不想回家的是你玲姐姐,你當如何?」

  「她不想回家,我就帶她去我家唄!反正我媽老催著我娶媳婦兒……」書童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看見了沈珺懿恍悟後神采奕奕的眼神:「少爺……您想做什麼?」

  「明天回家。」

  「少爺您可算想明白了!」書童就差跪下來感謝老天爺了,「那我現在去買票?」

  「嗯。」沈珺懿點點頭,「買三張,明天過午的。」

  「為啥要那麼遲的?」

  「讓她多睡會兒。」

  「啥?!」

  「沒聽明白?」沈珺懿似笑非笑的看著書童,一字一頓說的清晰,「我要帶她一起回家。」

  「少爺!我剛才那是就我這情況說的!」

  「那又怎樣?我媽也催我娶媳婦兒啊。」這樣說著,沈珺懿眉眼間的笑意更深了。

  鷺洲城坊間有句玩笑話,說的是鷺洲城裡最不可能發生的三件事:

  洋鬼子摘了林家的鳳凰翎子,海龍王收了李家的免死牌子,沈老爺拆了舞鶴園的大戲台子。

  但凡是聽了什麼不靠譜的事兒,鷺洲城的百姓總會用這三句話打比方。這前兩句說的是林家和李家硬實的後台,而第三句則更耐人尋味些:

  沈家大太太素來喜歡聽戲,便是懷著沈珺懿時也不曾落下大戲,沒出月子便想著往戲園子跑,沈老爺自然是不讓的,但是不讓她去,她便鬧病,沈老爺沒辦法,只得請人在自家園子裡搭了戲台子,隔三差五請戲班上門來演,大太太的怪病這才日益好起來。

  又是個晴好的周末,小風絮絮的吹著,夾著園子裡的花香似要將人醉在裡頭。舞鶴園的戲台子自晌午剛過便沒停過鑼鼓聲,小廝在門廳下得了消息,一路小跑穿過重重門廳直到戲台前,大太太在台前的紅木大椅上坐著,聽戲聽得正在興頭上,聽小廝喊了聲大太太便也只是「嗯」了聲當作回應。

  「這樣慌張做什麼?」大太太的貼身女傭蘭姐對那小廝道,「沒瞧見大太太聽戲呢麼?」

  「太太,大少爺回來了。」

  「什麼?」大太太瞬間來了精神,目光炯炯也沒心思聽戲了,「消息可真?」

  「真的。港口那邊剛來了信,說是看見大少爺下船,提了車往家裡來了。」

  大太太聞言,忙把手裡的瓜子盤往茶几上一放,又將身上散落的糕餅渣滓抖了個乾淨:

  「趕緊的,把這些瓜子茶點收了!」

  見侍女們匆忙動起來,她又左右環顧了下,「毯子,快去拿我那毯子來!」

  蘭姐忙應了聲是,轉身往廂房去,不多會兒捧出條銀緞子裹邊綴金絲的白狐絨毯子來——聽說是老爺仿著前朝宮裡的樣式炮製的,還特地送去給普陀寺的高僧開了光,說是能給大太太帶福來,保她病不襲身。

  由廂房垂花門進了院子,戲台上唱的還是她進廂房拿毯子前唱的那一段,想必是方才大太太打點應付大少爺的事把戲聽漏了,這會兒又差戲子們重新唱一遍。

  待把毯子送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已然換了尊西式貴妃椅躺著,嬌花照水間還不忘問蘭姐一句:

  「像麼?」

  蘭姐嚴肅點點頭:

  「挺好。蓋上這毯子就更好了。」她將毯子遞給大太太,轉眼看上戲台,

  「太太,這戲……還聽麼?」

  「聽!為什麼不聽!花錢請來的!」大太太接過毯子,摸了摸那質地,猶豫道:

  「蓋這個……是不是太熱了?」

  「不打緊不打緊。」蘭姐不由分說將毯子給主子蓋好,又拾起一旁的羽毛扇,

  「我給您扇著。」

  扇子剛拿起來,沈珺懿已經領著林晚盈出現在湖畔棧橋上,大太太來不及說謝謝,只得丟給蘭姐一個感激的眼神。

  說話間,橋上的兩人已經到了近前,沈珺懿喊了聲媽,大太太倚著扶手睜開眼,看著他道:

  「回來啦?還記得回來啊?」

  「媽,別這麼說啊,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是,我不生病你都不回來,你們父子倆一個德行!」

  「媽,要我說啊,您這病都是在家裡憋出來的。天色這樣好,您該出去走走。」沈珺懿要過蘭姐手裡的擅自,為母親輕輕扇著風。

  「我是想出去走走啊,可是去哪兒?誰陪我?」

  「我這不是給您找個人回來了麼。」沈珺懿將林晚盈拉到身邊,「媽,您要想出去走走,便讓晚盈陪你吧。」

  似乎被他這樣一說,沈太太才意識到來了位客人:「呦,你這是把誰家的俏姑娘拐回來了?」

  「林家二小姐,晚盈,您見過的。」沈珺懿介紹道,待林晚盈恭敬喊了聲沈太太,又繼續道,

  「林家最近變故太多,她覺得太憋悶,所以我帶她回來住一段時間。」

  「原來是晚盈小姐啊。你瞧我這記性,前幾日還在報上見過呢,這真人更漂亮。」大太太點點頭,

  「是啊,最近你們家發生了那麼多事,要你這麼年輕的姑娘來承擔確是太沉重了些。既然來了,那便安心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沈家大太太口中的「變故」並不僅僅是林家名聲在龍門寨一事上的起起落落,而是在林家戒嚴之後,以珊的娘家像是怕染了瘟一般,一紙公告與林家的關係撇的乾乾淨淨,當林晚盈跟著母親回到一個空了一半的家裡時,那種心情除了「絕望」再無它詞形容。

  林晚盈感受到沈珺懿的手將她的手握緊了片刻,她醒過神來,正對上沈家大太太的目光,匆忙間道了句謝。

  「不必客氣。」大太太笑了笑,對沈珺懿道,「這段時日的帳目都在你書房裡堆著了,在你父親回來前,你最好將落下的事情處理完,這樣興許他回來之後不會那麼氣急敗壞,明白嗎?」

  「嗯。」沈珺懿點頭。

  「好了,這些老三篇的戲文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斷不會喜歡的。帶你的漂亮姑娘去挑間廂房歇著吧,別在這兒影響我聽戲了。」沈太太自是說笑的,林晚盈也聽得明白,又道了聲謝才跟著沈珺懿離開。

  待兩人走了,蘭姐湊到主子身邊,低聲試探:

  「太太,您的意思是……?」

  「靜觀其變。」大太太並沒有看著蘭姐,目光沒有焦距的盯著戲台,「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是個有故事的女孩。而且……」

  她忽然又想起了方才沈珺懿始終牽著林晚盈的樣子,緩緩又道:

  「若是大少爺喜歡,那便隨他去吧。」

  她的思緒飄渺了很久,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戲文已經過的不知道哪一篇了。

  「停停停。」

  聽見包場的主兒喊停,鑼鼓師傅停了鼓點,戲子也立在了原地。

  「師傅們不好意思啊,這段重來一下。」

  蘭姐走到台前,將戲文本子往前翻了些,指給戲子看。

  戲子的眉頭簇了一瞬,這個動作便是在厚厚的油彩掩飾下依舊清晰可辨,但既然這是請戲的主子的意思,他也不好說什麼,甩開衣襟往簾後去。

  鑼聲再轉,戲文又唱:

  「不必提龍鳳,還是論婚姻,你貌美麗,你性聰明。一見就傾心再見就鍾情,你願意,我帶你進京城……」

  聽著戲文,大太太緩緩閉上眼,嘴角悠悠勾起絲笑意:誰年輕時要沒有些這樣的勇氣,年老了只怕無從回憶,即便這段感情終究要走進墳里,擁有回憶也算是一種幸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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