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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沒人在乎我

2024-05-31 05:09:39 作者: 子初關

  琴嶼,繁茂的亞熱帶植被掩映著各色建築群,宛如一串鑲嵌在鷺洲內海的碧玉,隔著海灣與鷺洲商港遙遙相望,自從被劃入自由租界,這座並不見經傳的小島上迅雷不及掩耳的建起多國使領館與別墅群,一時間洛陽紙貴,寸土寸金,但凡是鷺洲的顯貴名流,無不以在島上擁有一處別院為榮。

  望海的歐式餐廳里,沈珺懿在靠窗的卡座里悠哉的讀著當日報紙,報上醒目的位置印著劉瑾同海軍高官眾人在西郊雙龍嶺馬場踏青,林晚婧在一眾年輕男軍官中很是醒目,標準的英式側騎姿態端莊優雅,跟在劉瑾身側不離左右。照片上的畫面極為和諧的,沈珺懿不禁又一次感嘆:萬幸陪在她身邊的是劉瑾而非旁人。

  沈珺懿的書童贊餐廳門口探頭探腦的窺視了一番,見主子還在餐廳里坐著,半天鼓足勇氣近到跟前:

  「少爺,家裡又派電報來了。」

  「哦。」

  這個哦字便是讓書童接著往下說。

  「電報上說太太生病了,讓您趕緊回去。」

  「哦。」

  沈珺懿神色平淡的將手中報紙翻過一面,沈家大太太的個性沒有人比他這個當兒子的更了解:大太太16歲嫁進沈家時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聽說沈老爺就是憐愛她弱柳扶風的小模樣,退了別家的親非她不娶,為此沈老太爺長吁短嘆了好幾個月。不過俗話說海水不可斗量,貌似嬌花照水的沈太太18歲便生下沈家長子嫡孫沈珺懿,一舉給自己正了名。

  要說這位沈太太旁的本事沒有,生病卻是一流,而且專門在些關鍵時候生病,比如:

  

  姨太太們誰得了老爺新賞的物件啦;

  老爺出門要帳勾搭上酒樓里的小妖精啦;

  心心念念的首飾衣服老爺不給買啦;

  還有現在,兒子莫名其妙不回家啦……

  「少爺,您看啊,咱在這兒也住了月余了,您是不是抽空回去看看?」

  「哦?」這一次,沈珺懿換了個語調,沉吟片刻將報紙折起,「住這麼久了?」

  「嗯!」書童嚴肅點頭。

  「好像這次是出來太久了……」

  「那咱們回去吧?」

  看著書童滿臉期待,沈珺懿故作深沉的考慮了一會,然後燦然道:「不回去。」

  書童只覺得下巴要掉了,忙抬手接住。見他這反映,沈珺懿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邊悠哉念著「不急,不急」,邊轉過頭看向窗外。

  花園裡,林晚盈獨自在花壇邊坐著,時而舉筆測量高低,時而端詳著畫架蹙眉沉思,時而又像是靈光一現般,提筆猛畫一陣,亞麻色小草帽上,珠花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擺動。她原有的長髮剪成了及肩的長短,燙卷了向內彎著,將她俏麗的鵝蛋臉修飾的更加可愛。他不知她是何時剪短的發,只知道龍門寨策反之事平息之後再見到她時,她的頭髮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那次見她,是在琴嶼的教堂里,新裝的大門油漆未乾,大廳里還彌散著好聞的木料香味。他走進那裡只是散步時的偶然,卻看見唐晚盈伏在禱告桌上靜靜睡著,陽光從高處的舷窗里透進來,剛巧照在她身上,朦朧的為她籠上一層薄薄的柔光。他俯下身來看她,卻見她嘴角抿著似笑非笑,眼角卻還含著淚。便是這抹淚光動了他的心,他在她身邊坐下,靜靜等著她醒來。之後,他許多次問過她那天的事,但她只是微微笑著回答他:「都是往事了,提那些做什麼呢?」,每次這樣回答,她的笑容里多少帶著些苦澀。

  沈珺懿第一次相信命運——他開始相信遇見林晚盈是上天註定。

  龍門寨事件平息之後,林晚盈在這件事上的思維徹底陷入了死循環,子虛烏有的「巾幗功臣」美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在家休息了一周,她卻沒有一夜安穩的睡著,精神與體力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渡輪緩緩靠穩在岸邊,林晚盈獨自步下碼頭,在琴嶼的青石巷上漫無目的的徜徉。這座小島的每個角落廖凱都帶她走過,那些他們一起漫步過的石徑,如今只剩她孤單一人。頭頂火紅的鳳凰花已綻開了今夏的第一重花色,被風吹落的花瓣零星鋪散在地上,她又想起了姐姐出嫁那日漫天的紅,鳳凰花落,姐姐卻如鳳凰一般浴火重生,而她仿佛被註定了要藏在姐姐的光輝之下,超越不了,也擺脫不掉。想到這裡,林晚盈長嘆一聲,低著頭信步前行,再抬起頭時,卻看見緬梔子花叢里掩映了一座新修葺的教堂,漆色鮮亮的柵欄上掛著幅標語,金燦的字鄭重書著:上帝是位好牧人。

  七個字,將她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喚醒——之前她同廖凱一道來這裡的時候,教堂才剛剛架了房梁,那個時候廖凱讀完這句話之後還打趣過:「可我不是只好羊。」

  現在想來,或許他真是了解自己才會說這樣一句話。

  見教堂門半開著,林晚盈提步穿過柵欄門和花逕往教堂里去,已近正午,教堂里已然盈了滿滿陽光,聖像就在她的正前方,她一步步往聖壇去,跪在禱告桌前的時候,她竟覺得自己的膝蓋有千金重,牧師見她來,放下手裡的工作前來開導她,可是說了許久也說不開她的心結,只得給了她祝福留她一人在壇前思過。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眼睛睜開時,卻看見沈珺懿在她身邊坐著,見她醒,他笑了起來:

  「晚盈小姐,幸會。」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記憶漸漸清晰:這個人,母親曾同她說過很多遍,差一點就成為她姐夫的人。

  想到姐姐林晚婧,她的心又是一緊,起身便要離開。

  沈珺懿被她的這個反應弄得不知所措,茫然間,林晚盈已匆匆出了教堂的門,留他獨自品味她眼角的那滴淚光。

  再次遇見,已是六小時後的海岸邊,他匆匆往渡口趕,不經意間卻見她在海堤下的岸邊站著,正是漲潮時分,海水沒過了她的膝蓋,夕陽里,那海風中的背影像一幅畫。書童提著箱子走了很遠才發現沈珺懿沒跟上來,忙掉頭回去找他:

  「少爺!快走吧,要趕不上船了!」

  「等等。」沈珺懿的目光依然鎖在林晚盈的背影上,回答的心不在焉。

  「可是少爺,船要開了!」

  「你還好意思催我!誰臨走了賴廁所里不出來的?!」沈珺懿顯然對書童打擾自己欣賞「風景」很不滿意,手中摺扇轉了兩圈,敲在書童腦袋上。

  「是,少爺,是我錯了。我不該貪嘴吃那口涼茶。但是……但是您再不快些,船真要開了!」

  遠處的渡輪似乎非常贊同書童的這句話,長長的鳴了一聲汽笛,這是這一天最後的一般渡輪。

  「那就不走了。」沈珺懿將皮鞋甩開,又將外衣脫下放在一邊。

  「少爺!你這是要做什麼!」

  沈珺懿並不回應書童的問題,幾步下了海堤,蹚著水往林晚盈身邊去。等到了林晚盈身邊,他方才知道潮汐漲的有多快,不出幾分鐘,海水已到了他的腰上:

  「晚盈小姐,潮水漲的這樣快,便是風景再好,此地也不宜久留啊。」

  見林晚盈不理會他,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遠的海面上漂浮著一隻米黃的草帽。

  「誒,海水漲的這樣快,你是撈不到它的了。」

  靜默片刻,林晚盈噗嗤一聲笑出來——他怎麼會單純到以為她是要揀帽子才站在這海水裡?

  可是不及她開口,沈珺懿又自顧自道:

  「帽子丟了還能再賣,可這船要是錯過了,你就回不了家了啊。」

  聽到「回家」,林晚盈的心情突然加煩亂:

  「別管我。」

  「不行,把你丟在這裡不管你的話,你姐姐要怪我的。」

  「……姐姐……」林晚盈驀地冷笑一聲,「若是因為姐姐,你還是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原本是想拉近距離的一句話,反而遭到林晚盈如此冷拒,沈珺懿顯然有些措手不及,恍惚間,他卻看見她又往更深的海里走了幾步。

  情急之中,他上前將她抱緊懷裡,不由分說便往岸邊拖拽。

  「你幹什麼啊!」林晚盈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掙扎著想要脫離他的懷抱,「你放手!再補放手我喊非禮了!」

  沈珺懿卻不搭理她,執意將她拖回岸邊,往海堤上一丟: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樣輕易的就要了結自己的生命,大不孝!」

  「輪不到你教訓我!這世上根本沒人在乎我,沒人理解我的感受!」

  「你怎麼知道沒有?你姐夫為了救你,甘願讓自己最愛的女人隻身犯險!你姐姐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傳書出來與龍門寨共存亡!」沈珺懿深深喘了幾口氣,「還有我,我剛才為了救你,不顧自己不會游泳的事實,想都沒想就往海里跳!你卻說沒人在乎你!」

  林晚盈聞言,淚在雙眸里僵住,良久才道:

  「你……不會游泳?」

  「對啊。」沈珺懿癟癟嘴,「幹嘛?不會游泳很可恥嗎?」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你傻嗎?」

  「大約是。我剛才大概真是腦子裡進水了。」沈珺懿嘆了口氣,「你看,其實所有人都在乎你,快停下你那毫無用處的自怨自艾吧!」

  林晚盈聞言,垂下眼,囁嚅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如果你肯告訴我,我願意聽你說。」

  便是這樣一個笑,一句話,為林晚盈黑暗的世界點點亮了一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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