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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不要去

2024-05-31 05:08:45 作者: 子初關

  雖說林家發家史尚短,還稱不上世家望族,但在子女的家教方面,老爺子卻是嚴格。

  而在諸多的條條框框裡,「守時尊禮」一項尤甚。

  所以當家宴開席時間已到,主客皆落座,唯有林老爺子姍姍來遲時,林晚婧直覺不安。待老爺子回來,卻見他由貼身近侍齊海攙扶著,拄著拐杖,腿上還打著夾板,林晚婧心裡更是忐忑。

  可無論如何詢問他受傷的緣由,他都只說是在工廠里不小心摔了,又再三聲明廠里的生產工作都安排好了,讓林晚婧不要操心,顧好商行的事就行。

  此地無銀三百量的叮囑令林晚婧心聲疑慮,吃過晚飯便纏著齊海問話,這才打聽到了事由:

  「廠里的工人們造反了,大爺出面調停,卻被人群擠下樓梯,這才摔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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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麟織造廠的待遇雖算不上最好的,但若說到對工人好,整個鷺洲城裡是沒人不豎大拇指,父親林熙峰本就待人隨和,在林晚婧記憶中就沒跟什麼人紅過臉,與工人也是和和氣氣,什麼事都好說好商量。已經做到這樣了,工人們卻還要造反,林晚婧越想越覺得氣不過,一早便逆了父親的意,驅車往廠里趕,她倒想問問這群人究竟為什麼鬧事,還要傷了她父親。

  廠里的情況比林晚婧想像的還要糟糕:偌大的廠房裡,幾台車床孤單的嗚嗚運轉著,林熙峰的辦公室玻璃被人雜碎,幾名雜工在代理管事的指揮下清掃這一片狼藉。

  見林晚婧來了,管事迎了過來:

  「大小姐,老闆的腿沒大礙吧?」

  林晚婧雖說氣著,卻還是保有客氣回話:

  「沒大礙。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大概是不能送我出嫁了。」

  雖說沒有一個字在埋怨他們,但她這語氣分明就是氣惱,管事的惋惜嘆了口氣,便也不再敢吱聲,於是聽她又問:

  「到底怎麼回事啊?前幾天都還好好的,這些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

  「大小姐,您不過問這廠里的事自然是不知道的,這年剛過,沈家的工廠不是開工了嗎,主管們就在這兒挑唆工人去那間廠做,老闆好說歹說才留了些人下來,但是人是留下來了,心不在這兒了啊,這廠里的工人就不好管了。再者,前天晚上咱們的部隊在梅川跟粵軍交了火,咱這工廠里大半工人從梅川來,一聽這事兒哪裡還呆的住,便要向老闆請長假回家,老闆自然是不批的,可是這好話也講了,道理也說了,就是說不通啊。」

  「等等,您剛才說……在梅川交火了?」林晚婧心中一驚,雖聽說當下的中華大地也不太平,卻沒想到說話間這戰火便燒到了眼前。

  「是啊,您沒看報紙麼?交火了,半個縣城都燒了……」

  管事說,梅川縣的一戶人家去粵省趕市集,回來的時候當家的丟了身份憑證,粵省戍邊的官兵便把一家人都扣押在城門下,任憑鄉親如何求情作證都不為所動。那戶人家的親戚向鷺洲的邊防軍求救,邊防軍只是應了他們會解決便沒了下文,一等就是三天,孩子天天在囚籠里啼哭,孩子的小叔叔血氣方剛,撐著天黑用獵槍射殺了粵軍負責守衛的士兵,點燃了交戰的導 火 索。論軍事實力,粵省差鷺洲幾倍之遠,這次得了理仿佛抓住了翻身的稻草,根本沒打算輕易鬆口,輕則賠款了事,重則割地讓權。

  「聽說現在交火是停了,兩方對峙在梅川與粵省的界河兩岸,大帥連夜增兵,粵省該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那工人們呢?回家了?」

  「都在宿舍里等消息,哪裡回得去呢,路都封了。」管事嘆息一聲,「戰火燒到家門口了,他們定然是沒心思工作的,還請大小姐體諒他們的心思,索性給他們放兩天假吧。」

  「體諒是好說,但是……」她心中依然覺得父親的傷負的冤,卻沒再說話。

  「聽最新的消息,說是劉大帥派了雲帥出面和談,只希望能旗開得勝,化干戈為玉帛。」

  林晚婧心中咯噔一聲,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麼偏偏是他……

  「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

  「聽說今天凌晨緊急開的會,現在該出城了吧。」

  謝過管事,林晚婧令司機直追管事所說的鷺洲城南門而去,追上劉瑾的時候,劉瑾已經率部過了護城河的棧橋。

  事出緊急,他沒有帶大隊人馬,不過調了個近衛營,疾行在林間小路上。

  聽見後方有車鳴笛,副官調轉馬頭回來探看,又見是林家的白色轎車,忙追上劉瑾稟報。

  知道林晚婧追來,劉瑾心裡湧起暖意,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原地修整,自己則策馬回到隊末,翻身下馬等那熟悉的白車停穩在自己跟前。

  車門開啟,自后座上跨出個俏麗的身影,一席蘇工雲錦的奶白色旗袍,披了件鉤針的短款披肩,串珠的流蘇相互碰觸,淙淙作響。

  短暫的失神中,她卻已追到他跟前,急切道:

  「雲柔,不要去。」

  劉瑾一愣,抬手輕撫她勾在臉側的碎發:

  「你知道我要去哪裡?」

  見她點點頭,眉心蹙著,一雙含水的眸子裡透出說不清道不明的著急,他不禁心疼,關切道:

  「怎麼了?」

  「這事本就不該你去。」林晚婧心中著急,話便也語無倫次,她自然也發覺了,又試圖解釋:「我的意思是,這不是你的管轄範圍……」

  其實她想說,劉瑾的職責範圍在海上,他為什麼要趟這趟職權範圍外的渾水?再者,這樣的談判難道不應該兩軍統帥在發生衝突的地界邊就地和談嗎,為什麼唯獨要他深入虎穴?

  這些話雖然沒說出口,但是劉瑾卻明白她的話中之意,柔聲道:

  「我知道。」

  只三個字,堅定的卻猶如千斤之重,撞在她心裡,她混亂的思緒在片刻空白之後,逐漸明朗起來。

  沉默中,便聽他又道:

  「我知道,所以我必須去。在這個位置上,就有很多身不由己了,這樣的事情以後你會看到更多。」

  是啊,他雖是海軍主帥,卻也是帥府長子,若不敢隻身犯險,不能以身作則,何以同兩個胞弟論天下!

  庶出,即便是長子,在繼承家業這件事情上,話語權終究不如嫡子那般硬氣。

  可即便明白了,她卻還是不安心,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彆扭的像個小孩子:

  「不要去……」

  劉瑾不禁動容,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安慰她:

  「我會回來的。別擔心。」

  見她還是沉默不語,他又將她摟緊了些,頷首在她耳邊,信誓旦旦道:

  「我會回來的,我保證。」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他卻還是反覆這樣說著,將她的手握進自己的掌心裡。

  若是可以,他真想就這樣摟著她,再不放開。

  可遠處又見塵土飛揚,劉瑾生怕局勢有變,下意識將她護在懷裡。

  林晚婧只覺得手中一沉,低頭卻見一枚金色戒指悄然落入了她的手中,不及詢問,便聽他交代道:

  「五天,如果我沒回來,就拿著這個去找滄瀚。等到那個時候,我在虎穴里等著你來。」

  他這句話只在她耳旁低語,似不願被旁人聽到,又因為壓低了嗓音,聽在她耳中如有千金之重。

  話音落下,遠處的煙塵便也到了跟前,原是劉銘擔心他勢單力薄,談判桌上會吃虧,臨時調了人馬來支援。

  見是他,劉瑾也鬆了口氣,簡單交代了幾句,又問林晚婧:

  「記住了嗎?」

  她知道說的是戒指的事,鄭重點點頭,應了聲記得了,便感到他輕輕的吻落在她額上,而後放開她,對劉銘道,「韶勛,送晚婧回去。」

  林晚婧站在離別的地方目送劉瑾策馬而去,直到消失在目力可及的範圍內,她握緊了手中的金色戒指,暗自祈禱它永不要有用武之地。

  事與願違,劉瑾一語成讖——整整四天,劉瑾在粵地一點消息都沒有,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林晚婧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終於按耐不住,主動請纓要替父親去粵省提貨,提貨點正在劉瑾談判的地方,臨海小鎮瑤縣。臨行前,林晚婧纏著公爵夫人要了一紙英國使領館的特許令,憑這一紙文書,她可以申請在華地區任何一處英國使領館或者洋行的無條件協助。

  辦貨走的是官道,不經過梅川,自然也沒有封路的麻煩,第五天中午,林晚婧抵達瑤縣,卻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瑤縣不是口岸城市,不要說英國領事館或者洋行,便是洋人都看不見一個,口袋裡的特許令這種情況下成了一紙空文,林晚婧只能寄期望於它紙老虎一般的威懾力。她把提貨的事通通交給了同行的老師傅們,自己則直奔瑤縣的市政大廳。

  見到劉瑾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他被關在市政廳一間閒置的辦公室里,躺在蒙塵的地攤上,軍裝凌亂,唇色蒼白。他的臉上有明顯的淤青,一道傷口正在左眼附近,已經結痂,應該是舊傷了。

  「算你走運,既然在他被轉移前找到這裡,那就成全了你們這對兒苦命鴛鴦吧。」守衛這樣說著,鎖上了囚室的大門。

  林晚婧走到劉瑾身邊,拿著手絹的手卻懸在了半空當中——他臉色有那麼多傷,身上更不知道還有多少,月色蒼涼,她從來沒想過這樣憔悴的神色竟有一天也會出現在他俊朗剛毅的臉上。她覺得鼻翼發酸,落手要為他處理傷口,手腕卻被抓住了,力道很大,被抓著的地方生疼。

  劉瑾的眼睛睜開了,雙瞳在月光下深邃而沉靜,看清除了眼前人是林晚婧,他的手鬆開了。

  「怎麼會找到我?」他問,嗓音有些嘶啞,「他們沒對你做什麼吧?」

  林晚婧啞然失笑,他們能對她做什麼?有些時候,財力比色相更有用處。

  「我告訴他們我是黑道商人,沒有你的親筆簽名,我的貨出不了港。」林晚婧擦去他臉上的血污,淡然道。但是顯然她不太擅長說謊,不但謊言被識破,還落了個階下囚的下場。

  「想我了嗎?」

  「你知道今天是第幾天了嗎?」林晚婧不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是邊擦拭他臉色的傷口,邊道,「你不是說如果你沒有回來,就在這裡等我嗎?」

  「是啊……」劉瑾驀地笑起來,伸手將她拉近懷裡,「你遲到了……」

  貼著劉瑾的胸口,林晚婧自他離開那一刻起便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正如兩人先前所擔心的那樣,這局談判本就是一個陷阱,粵省的督軍拒絕了賠款,甚至拒絕了割地,他要的只是劉瑾的兵權,要鷺洲,乃至南海岸最強的艦隊。聽見督軍的要求,劉瑾一愣,繼而仰天大笑起來。

  「你們要的東西,我沒有,也不知道在哪裡。」劉瑾冷眼看著那群人,悠哉道,「要說兵符的話,倒是有一道,我。」

  ……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婧聽見劉瑾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睡著了?」

  「沒。」

  「你有沒想過我們怎麼離開這裡呢?」

  「……」林晚婧頓了頓,「怎麼讓我們進來的,怎麼放我們出去。」

  思量著這句話,劉瑾淡淡笑了起來,無論如何,林晚婧此刻在他身邊,以後會怎樣他都不想再考慮了。摟著懷中人,劉瑾漸漸睡去,這是這麼多天來他睡的最沉的一夜。

  翌日傍晚,臨時囚室的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便裝的士兵將劉瑾和林晚婧轉移到距離市政廳不遠的賓館裡,雖然設施簡陋,至少乾淨整潔。

  林晚婧將劉瑾扶到床上躺下,不知是不是傷口發炎的緣故,劉瑾從凌晨開始發燒,低燒持續不退,身上沒有錢,手邊也沒有藥,林晚婧急的想哭,她已經不知一次責備自己的決定過於太草率,如果她聽劉瑾的話去找陸滄瀚,也許現在就不會這麼被動。

  瑤縣郊外的鄉道上,車燈光劃破夜色,三輛黑色轎車從田埂邊疾馳而過,其中兩輛車車窗兩側還插著英國國旗。

  三天前,李凌瑞在鷺洲城門下等到了林晚婧,從得知劉瑾出面和談之日起,李凌瑞便覺得林晚婧定是坐不住的,於是他每天在出城必經的道路上等她,最後還是等到了。

  「你要去找他?」李凌瑞見林晚婧下車,開口問道。

  「嗯。一定出事了。」林晚婧神色緊張。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這個你拿去找海軍上將陸滄瀚,我不知道這個是什麼,但是雲柔說陸上將知道,看到這東西就會去救他。」林晚婧將戒指塞進李凌瑞手中。

  李凌瑞低頭看了一眼,若真如林晚婧所說,陸滄瀚看到這枚戒指就能調兵去粵省救劉瑾,那麼這東西便是形同海軍帥印的存在。

  「你會來吧?」林晚婧最後問他,「我在虎穴里等你來。」

  不出所料,劉瑾給林晚婧的戒指確是帥印無疑,陸滄瀚見到戒指,簡單的問了李凌瑞事情的緣由,接著調集了部署鷺洲海防所需兵力之外的全部艦隻,連夜闖進粵省海域,兵臨城下,炮指城池,逼粵省主帥交人。李凌瑞在登岸後當即聯繫了英國使領館,聲稱費爾南德大公的特使在瑤縣失蹤,懷疑被人綁架,要求領事館對瑤縣施壓,尋找林晚婧下落。

  使領館工作人員與李凌瑞一行來到軟禁劉瑾的賓館已是天亮時分,房門打開的一刻,走廊上明亮的燈光刺痛了林晚婧的眼睛,她眯著眼看向來人,依稀辨別出李凌瑞的身影。

  「凌瑞?」她將信將疑喚道。

  下一刻,她便被李凌瑞緊緊抱住:「萬幸,你沒事……」

  林晚婧覺得眼前的空間仿佛重疊了,三年前,她同公爵一家前往當地富商家中參加慈善聚會,村民暴動,燒毀了富商的莊園,孩子們在混亂中走散了,所有人都撤離出莊園到附近的小教堂中躲避,唯獨少了林晚婧,人們不熟悉這個東方面孔,情急中忘記了她也是公爵的家人。暴動的第二天,李凌瑞同公爵家的少爺們從學校回來過感恩節,在火車站聽說了暴動的事情之後立刻趕去莊園,最終在花園的涼亭里找到了林晚婧,那個時候,他也是像這樣緊緊的抱著她,在她耳邊說了相同的話。

  「我沒事,什麼事都沒有。」林晚婧從他懷中離開,「但是雲柔受傷了,我不知道傷有多重,你幫我看看他……」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似是自言自語,似乎帶著歉意和懇求。

  李凌瑞無奈的笑了:「現在就去,難道我會因為他把你搶走了就不救他嗎?傻瓜,我還沒這么小氣。」

  他同身邊的幾位使領館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留下林晚婧同他們對證,自己則到了劉瑾床邊。他的軍裝下是滿目的瘀傷,李凌瑞在瘀傷嚴重的地方輕輕按壓,劉瑾蹙眉忍著,沒喊一個痛字。

  「都沒傷到骨頭,就是這些淤青要費些時間散開。」李凌瑞幫他合上衣襟,「至於臉色這道傷口嘛……」

  「我知道,破相了嘛。」劉瑾在李凌瑞的攙扶下站起來,「沒死就行了。」

  「回去我叫人拿點藥給你,婚禮沒幾天了,先把臉上的傷處理下。」說這話的時候,李凌瑞避開了劉瑾的目光。

  兩人沒再多做交談,他們聽見使館工作人員問林晚婧是否需要起訴囚禁她的人,林晚婧拒絕了:「我不需要起訴,我和我的丈夫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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