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2024-05-30 19:00:28 作者: 錦裕

  山林中陰暗,不透一絲光線,崔令深壓根找不到他撒的粉末,在林子裡轉圈圈,無法順利逃脫出去。

  莫怪進了林子之後,沒有人盯著他。

  樓亦篤定他們逃不走。

  崔令深越走越絕望,寒風呼嘯,颳得他臉頰生疼,手腳全都凍僵了。

  實在走不動,崔令深決定找一個山洞避風。

  沙沙竹葉摩挲聲下,崔令深聽到細微的聲音,他渾身緊繃,進入防備的狀態。

  沉穩的腳步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嘎吱嘎吱聲響。

  崔令深握緊腰帶,抽出來便能化作利器。待腳步聲靠近,停止,他陡然轉過身來,倏然看向站在茫茫光影中的那道高挑頎長的身影,長劍反豎在身後,泛著凜冽寒光,氣勢非凡。

  

  「謝五郎。」崔令深臉色驟然一變,冷聲說道:「我早就該猜到是你,父親口中的謝公子,就該是你謝五郎。怪我一直在外尋找表妹,死要見屍,便沒有歸家,才被你鑽了空子。」

  謝五郎眸光落在崔令深臉上,昔日器宇軒昂,如玉君子,如今面容猙獰,失去往日的文雅風度。仿佛落在陷阱里的獵物,狼狽的尋找著出路。

  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諷笑。

  忽然想起一年前,崔令深神態清高矜貴,居高臨下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派和煦的笑容,伸手撣一撣他衣襟:「你身上穿的是雲錦,這料子不錯,是母親精挑細選,送來給江家的管事。你穿著這一身,很合適。」略微停頓一下,笑容和煦道:「表妹不喜歡這料子,宮裡的婢女與內侍用的便是雲錦,她換成蜀錦給管事的製衣,母親讓人快馬加鞭送來兩車。」

  這一番話,將兩個人的身份擺出來,暗諷謝三郎穿著這一身江泠月看不上眼的雲錦,連江家的管事都不如。

  讓他清楚的知道,他與江泠月之間的差距。

  謝五郎只覺得被人扒光了一般難堪,不是為江泠月送給他雲錦制的衣裳,而是這一身衣裳的料子,是她的未婚夫送的。

  他當場便想將衣裳給脫下來。

  崔令深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帶著他去向江夫人請安。

  站在門口,便聽到江夫人慍怒的聲音:「江泠月,你是瘋了嗎?在雲觀山念經念瘋了?隨便撿著一個男人往家裡帶。你忘記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人?我怎得生出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小娼婦?」

  「你這麼想男人,也不必給你鋪張大辦,年後就嫁去崔家。」

  江泠月解釋:「母親,您別胡說。五弟是祖父的學生,我和他是清白的,把他當做弟弟看待。」

  「我管他是的情郎,還是你祖父的學生。令深在江家住,就容不下他。一個鄉野來的小雜種,也想癩蛤蟆吃天鵝肉。我等下……」江夫人還想說什麼,江泠月急急打斷她的話,「母親,我明日送五弟去國子監。」

  崔令深聽到這兒,朝謝五郎笑一下:「你別介意,姑母是直性子。話雖然糙了一些,可理卻不糙。」他沒有掩飾眼中的輕蔑,溫和地說道:「自古以來,講究門第之見。你和表妹之間,相隔了一道天塹。即使你平步青雲,成為朝廷新貴,家底薄了,一個四品官的嫡女,都未必肯嫁給你,何況是江家這樣的人?」

  「不管你對表妹懷著怎麼樣的心思,都給打消了,她是我的妻子。」

  崔令深踩上台階,回頭對他說道:「你說,表妹知道她視若弟弟的人,竟敢肖想她,可會厭惡你?我若是你,當自己離開,總比人攆走來的體面。」

  崔令深的目光掃過謝五郎身上的衣料,意味不明道:「你並非體面人,倒也無所謂。」說罷,敲開門入內,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

  謝五郎雙手緊攥成拳,若非是在江家,他定當一拳砸在崔令深臉上。

  可他不能,不能給江泠月添亂,遭她厭棄。

  謝五郎的掌心摳破,糊滿一手的血,才克制下來。堆積在體內的情緒,急需要發泄,謝五郎沿著帝京跑了一圈,宣洩出來之後,他去成衣鋪子,換了一身衣裳。

  重新回到府中,已經暮色四方,江泠月坐在他的屋子裡,指使婢女為他收拾細軟。

  她掏出帕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的細汗,柔聲說道:「五弟,明日一早你去書院,書院休息的時候,你去雲觀山。」

  謝五郎如墜冰窟:「你攆我走?」

  「怎麼會?江家不適合你,你住著不開心。」江泠月把帕子收起來,笑容清淺道:「你成功入學了,我在雲觀山,給你做魚。」

  謝五郎盯著江泠月良久,似要將她給看穿,直到江泠月臉上的笑容斂去,謝五郎低垂眉目:「好。」

  崔令深的話,縱然難聽,可卻說的有道理。

  他處處倚仗的是江家。

  縱然他往後出息,迎娶江泠月,也是他高攀。

  謝五郎轉身進內室,又問了一句,「你要嫁給崔令深?」

  江泠月呼吸一窒,面色發白,在他的視線中,有些狼狽的低下頭。

  謝五郎當她默認了,再繼續留下來,毫無意義。

  如今回想起往事,知道江泠月對他的心意,也知道江夫人的為人,便知她為何說出那樣的話,是怕江夫人對他對手。

  江泠月並不喜歡有江夫人在的江家,她不會留在江家,而是會等中秋之後,再返回雲觀山。

  可那時的他,並不知內情,親口聽見江泠月要送走他,並且說江家不適合他時,那可憐的自尊心與骨氣,讓他離開江家。

  「恭喜你啊,如今是赫赫有名的永安候之子,骨頭挺直了,捯飭一下,倒有幾分人模人樣。」崔令深刺激著謝五郎:「江家落敗,我與表妹解除婚約,你以為自己有機會?」

  謝五郎面色一沉,便聽到崔令深譏誚道:「守了這麼多時日,表妹還是離開你了。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崔令深一字一頓道:「她被我藏起來了,我今日死在這裡,她也得死。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敢,讓一家子跟著樓亦過來?」

  謝五郎眼睛通紅,握緊手裡的劍柄,似要一劍了結他。

  崔令深非但不懼怕,反而往前走,靠近謝五郎,他抬臂手裡的劍便能刺進胸膛。

  「她穿著一身白色襖裙,同色的斗篷,繡著落梅。」崔令深將手展開,露出掌心的一枚玉佩,正是謝五郎親手戴在江泠月脖子上的芙蓉玉墜。「認得嗎?」

  謝五郎被芙蓉花上的一點血,吸引去目光。

  「嘩——」

  崔令深抽出腰帶,化作一柄軟劍,刺向謝五郎的胸口。

  謝五郎握住軟劍,崔令深目光陰鷙,橫掃一腳,謝五郎被逼的後退一步,腳下一空,驟然掉進陷阱里,手裡的長劍擲出去,崔令深避開照著面門的長劍,卻因此被謝五郎拽進陷阱。

  「唔——」

  一聲悶哼從陷阱里傳出來,山風吹卷而來,濃厚的血腥味飄散開。

  白瑩瑩的雪光下,崔令深仰倒在洞裡,脖子上插著一把斷劍,鮮血如水一般汩汩往外流淌。

  謝五郎躺在他的身邊,劇烈的喘息,冷風灌進肺腑,心口生疼。

  他緩過勁來,掏出火摺子,絲毫不管血肉模糊的掌心,趴在地上扒開枯枝找那一枚小小的玉芙蓉。

  在火摺子徹底燃盡前,謝五郎找到了玉芙蓉,火摺子在此刻熄滅。

  他的拇指摩挲著玉芙蓉,瑩潤平滑的一面,並沒有他刻的字。

  謝五郎鬆一口氣,掏出信號彈發射,等待樓亦派人來。

  一捆繩子被扔下來,謝五郎蹙眉,抬眸望去。

  樓亦吊兒郎當的側坐在坑邊,「繩子另一端系在樹上,你自個爬上來。」

  謝五郎也不廢話,拽著繩子在掌心纏繞幾圈,身手靈敏的爬上來。

  樓亦拉他一把,將人給甩在地上:「崔家的人都被抓拿,你大嫂送來的尚方劍,在你的手裡?有這東西不必找齊證據,直接將人給砍了,再潦草的上交幾樣證據就行,崔家人總不能從地獄爬出來,力證自己的清白?」

  「清白?」謝五郎聽到一個笑話般:「他們有?」

  「沒。」樓亦盯著謝五郎皮肉翻開的掌心,臉上的笑容斂去,握住他的手,「你真是太沒用,這麼個人,你也對付不了。」

  謝五郎抽回手,沒有吭聲。

  「你受傷這般嚴重,不打算回京過年?」

  「回。」謝五郎與樓亦回到山莊,望著江泠月那間黑漆漆的屋子,心裡破了一個洞般,空落落,冷颼颼。「得回家去團圓。」

  「行,這裡交給我。」樓亦很講義氣。

  謝五郎低低「嗯」一聲,推開那間屋子。

  樓亦忽然問道:「需要我幫你找人嗎?」

  謝五郎腳步一頓,哂笑道:「不必了。」

  江泠月想走,即便找到,她也不會為他停留。

  ——

  沈明棠自做了噩夢那一日後,每天都陷入夢魘中,直到大年三十這一日,一家人喜慶的貼對聯,窗花,掛上紅綢子,稍稍沖淡她心中的鬱氣,臉上總算露出一點笑意。

  謝母望著張燈結彩,比新婚還要喜慶的屋子,臉上的笑容有些淡,不知道他們可會回來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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