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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過往

2024-05-30 16:08:16 作者: 尚淺w

  噹啷——酒罐子掉在地上,軲轆了兩圈,被門檻攔了一攔。來者猶豫了一下,彎腰撿起那酒罐放在桌上,看著癱坐在地板上一身紅衣的女子,無聲地嘆了口氣。上官霖去世後,全莊都換上了黑衣,唯獨君落一人不換。

  她還是不肯接受上官霖的死。

  「落落,別喝了。」耳畔傳來一個溫柔而愛憐的聲音,紅衣女子抬頭,那雙平日澄澈的眸子仿佛失去了焦距,恍惚著竟沒有認出來者是誰。她的唇動了動,好似喚著誰的名字,上官凝的眼眶一下紅了:「落落......」

  「凝姑姑。」君落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說的很快,接著別過頭去。女子狠狠咬著自己的下唇,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語氣不帶有哭腔:「明天我會好的,您不用擔心。」

  她好像又變回了剛到山莊時的樣子,像一隻渾身浴血的小豹子,縱然再難過,也還是對身邊的一切充滿戒備。

  上官凝向前走了兩步,在她身旁蹲下,輕輕撫過那因醉泛著酡紅的臉,好似愛憐女兒的母親:「落落,你看著姑姑。阿霖已經......睡了,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的,那麼明艷的姑娘,那麼好鬥,怎麼可以一直這樣消沉呢?劍莊有哥哥在打理,你不用這樣逼自己,我們已經沒有阿霖了,不能再沒有你了——」

  

  「凝姑姑......」紅衣女子伸手抱住那美婦人,壓抑不住自己的淚水,身體也跟著顫抖:「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對不起!」

  她辜負了所有人的信任,辜負了岱宗劍莊,也辜負了自己。

  讓她去毀了上官霖最後的掛念,她做不到......

  「哭吧,哭出來好受些......落落,你才二十一,你擔起山莊還太早。別去想那麼多,你長大之前,有凝姑姑和老爺子給你擔著呢......」輕聲安慰著懷中的少女,上官凝沉重地嘆了口氣。忽然,耳畔壓抑的抽泣聲停止了,君落放開了抱著她的雙手,直視著她的眼睛,神情無比堅定:「凝姑姑,我要擔。我要擔著劍莊,等他回來,再親手把一切交還給他。」

  「我不會做的比他當年差。」

  啪。君落合上帳簿,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臉色沉重。一旁的阿紫看了看她,垂下眼帘,欲言又止。紅衣女子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煩:「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她鮮少會用這般語氣跟她們說話,可見心裡是真的煩躁,可是阿紫和清遲她們不同,她最『不會』察言觀色:「主子,您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現在要放棄重新來過,值得嗎?」

  值得嗎?紅衣女子低聲笑了,也不知是在嘲諷誰,她搖了搖頭好似並不想回答這個幼稚的問題,抬手拿起下一本帳簿;阿紫無聲地嘆息一聲,目光重新落在自己面前的人事簿子上,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彭!

  君落看著被自己一掌拍斷成兩截的木桌,緊緊握起了那扎入木屑鮮血淋漓的手:「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說過,不希望我做錯誤的決定......真可惜,我錯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卻心如刀割。

  「我原本的計劃也是架空岱宗劍莊,換上自己的親信;可是現在我手下除了你們,根本無人。既然要招攬信徒,何必再麻煩地把他們安排進來?自立門戶,簡單的多。」

  「自立門戶困難得多,主子你要想好。」阿紫淡淡道,蹲下收拾著掉落在地上的書:「岱宗劍莊的七劍現在唯你之命是從,老爺子雙腿已廢不足為懼,凝姑姑不識劍法,千載難逢的機會,您非要兜個圈子?岱宗劍莊在仙門的話語權,可不是您自立門戶想有就有的。」

  「那便讓它有。」紅衣女子忽然抬起頭,目光近乎狂熱,她的嘴角微微揚起,好似發現了什麼:「對,讓它有。阿紫,我想到了,一個一石二鳥的辦法......老爺子說過,蓬萊島是真的存在的,那麼蓬萊金蓮也真的存在;如果我能找到蓬萊島,奪走蓬萊金蓮,再讓他們不得不參與到陸上的紛爭,為我所用......」

  很大膽的想法,紫衣女子的神情卻依舊冷漠:「主子說的容易,可這一盤棋,下的太大。不說其他,你要招收門人,怎麼招?如今仙門林立,誰會理會一個只有一個人的所謂仙門?」

  「沒有人會理會。」君落道,眼裡的光卻更加狂熱:「但也沒人會拒絕——蓬萊。」

  終南山。仙門會。

  一道銀藍仙光伴著一赤一紫兩道光芒落下,吸引了終南山腳一大半人的目光。只見那紅衣女子頭上腕上繫著黑布條,完全沒有在意那些看熱鬧似的的目光,徑直走向山門口的虞氏弟子:「岱宗劍莊,君落。」

  打開燙金的請柬,那年輕的虞氏弟子皺了皺眉:「這......請柬寫的是上官莊主......」

  這弟子極為年輕,應該是第一年在這兒當差,並未見過她。君落愣了一下,繼而微微一笑,用平靜的語氣道:「師父兩個月前便昏迷了,由我代掌劍莊,送來請柬時師父尚在,故此不符。」

  「這......」那弟子為難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師兄們,可是客人來往較多,那兩位師兄都在忙著。他臉一下紅了,支支吾吾道:「君姑娘,你先等一下,我去稟報少主......這請柬都是實名的,我實在是......」

  此言一出,不少幸災樂禍的目光投了過來,君落下意識挺了挺腰板,看了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旁邊兩個虞氏弟子,勾了勾唇:「那便麻煩你跑一趟了。」眼看著那小弟子跑遠,阿紅皺了皺眉:「看來一個仙門會就把虞氏弟子都忙昏了頭,誰都不認得了。」

  他意有所指,一旁的弟子看了他一眼,有瞟了一眼君落手上的扳指,陰陽怪氣道:「天下修士無數,也並非人人都值得認得,隨行來長見識的,誰會多看幾眼?」阿紅瞳孔一縮,面露怒色,剛要發作,卻聽一聲喚:「君落,你來了。」

  虞天和小跑了幾步過來,臉上掛著歉疚的笑意:「這弟子是新提上來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別見怪。」

  「多謝虞少主放行。」君落笑了笑,笑容明媚,好似並未將剛才的一切放在心上。她昂首走入山門,將那些低聲議論拋在身後,擦肩時,她淡淡瞥了一眼剛剛說話的虞氏弟子。

  一瞬間,背後竄起一股好似被毒蛇盯上一般的惡寒,虞氏弟子狠狠心悸了一把,再回過神來,那女子已經走出去老遠。他啐了一口,毫不掩飾自己的音量:「裝什麼裝,拿著雞毛真當令箭了?還想誰都認識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少說兩句吧,她現在好說是龍泉劍主。」

  「她也配?一個被撿回來的孤兒,憑什麼上官霖死了劍莊不給自己爹留給她?還不是長得好看。」

  「你......唉,那些流言聽聽就罷了,禍從口出。甭管因為什麼,二十歲突破地仙,她可不是花瓶。」

  啪嗒。山路上的女子忽然停下了腳步,阿紅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阿紫用眼色制止。君落背對著二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可那聲音卻無比冷靜:「流言,是怎麼說的?」

  「那都是外面人吃飽了撐的——」

  「怎麼說的。」女子又重複了一遍,雖然語氣平靜,卻平白讓人覺得寒冷。

  「說......莊主和你雖無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實,是受了蠱惑才會把劍莊......」阿紅別過頭去,再說不下去。他的用詞已經很委婉,外面說的不知道有多難聽,也許是人們生來就喜歡這種麻雀枝頭變鳳凰的戲碼,故此根本看不見旁人有多努力,只是一味以色取人,否定她的一切。

  呵。君落輕輕笑了,眼底卻依舊冰冷:「說過這話的人,給我查出來。」

  「劍主?」阿紅有些不解,阿紫卻點頭稱是。紅衣女子重新向前走去,陽光透過林子落在她臉上,映著那明媚的笑容,雙眼卻冰冷如閻王:「以訛傳訛的人,不需要舌頭。」

  「今日終南山不識我,來日我也不會識得終南山。」

  虞氏老宅。

  君落拍打著床鋪,夕陽透過窗戶打在她臉上,溫柔而堅韌,好似鍍了一層金。她的美,是不管看多少次依舊會被驚艷,與夏菡的溫柔淡漠不同,君落比她更吸引人。這大概也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說她以色侍人的原因。

  阿紅看著附身自己鋪著床鋪的君落,心裡忽然升起一股酸澀;聽到了腳步聲,紅衣女子輕輕笑了一下:「是不是說我不用去了?」每次仙門會開始前一晚的晚宴,都是仙門中的名門掌門才能參與的,岱宗劍莊從未缺席,只是這一次......阿紅點了點頭。

  身後沉默了,君落卻愣了一下,她好似並未完全做好聽到這個消息的準備,手不自覺地抓皺了被褥,待回過神來,又自嘲一笑:「真是對不起老爺子,在我這兒開了這麼丟臉的先河。」

  「外界的流言實在是太猖狂,虞老前輩還說剛剛痛失師長,您不該來參加仙門會的......真不明白,如今這個世道,竟然還覺得女子只是附庸?」阿紅的語氣有些激動,他是真的替君落不值。二十歲的地仙,試問在這之前誰敢想過?這些人,打得還不是蠶食劍莊的主意......

  「阿紅,你是不是也覺得,師父把劍莊交給我,是出於私心?」君落轉過身,淡淡道。對上那雙眸子,阿紅忽然說不出話來。女子笑了:「我們都知道他是出於私心,可並非是他們說的那種。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未竟的使命,我來背負。我會證明給天下人看,師父將劍莊交給我,是因為我擔得起,不是因為他要我擔得起。」

  不過是一頓晚飯,沒了便沒了;只是以為這樣的羞辱就能做到什麼,那這些人還真是天真。

  在遇到上官霖之前的七年,她可是什麼都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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