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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順利

2024-05-30 13:20:23 作者: 圓不破

  泰康三十二年註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年份。泰康帝去世,承治帝登基,初時人心不定、朝局不穩,承治帝以或霹靂、或懷柔的手段剷除拉攏異已,不到一年時間,俱順服矣。

  說起來,袁授都覺得自己過於運氣了。

  當時在他面前最大的威脅便是那群不能咬、不能動的先帝遺臣,有他們在,他行起事來總有阻礙,沿習舊政說他平庸無為,施行新政說他膽大無腦,袁授雖不致被他們左右想法,但每日無盡的上表譴責,總是心煩,加上朝中多有盲目擁護者,以致這群人的存在,已然很大程度上干擾了他的作為。

  要說除去他們,袁授自然有許多隱秘不為人知之法,但在當時的境地,哪怕他稍一動作,那些人怕不都會懷疑到他頭上,進而進一步地抵毀於他,所以他有他的難處,可就在這時,那些臣子之首,以頑固討厭著稱的督察御史陳遠升,竟得了一種怪病,每日懨懨的提不起精神,無法上朝。少了他這個刺頭之首,其他刺頭的力度都小了許多,而陳遠升的病情訪遍名醫,卻是始終不見起色,最後缺朝三月,終是忍不住上表請求由天醫為其醫治,袁授以仁術治天下,自然不會拒絕,但也私下囑咐顧晚晴,咳,隨便看看就得了。

  最後顧晚晴得出的結論讓許多人都相當詫異,說這陳遠升的病來自於心理,主要是因為他心中鬱結不舒所致,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大夫除了給他進補並無別的用處,只能由他自己調節。

  這比上次那個皇氣加身驅散病邪稍稍靠譜了一點,陳遠升早就懷疑是不是這小皇帝害他,打定主意要是袁授也讓他如范敏之一般賭咒起誓,他就豁出這條命,看他怎麼大鬧金殿讓袁授下不來台!可最後,竟說是他心理有病。

  天醫開口,陳遠升回去後再看大夫,所說都與顧晚晴一般無二,於是陳遠升鬱悶尋找「心藥」去了,可這藥實在是太難尋了,他知道自己是對新帝有意見的,想讓他沒意見郁緩鬱結,那也不是說舒就舒的啊!再說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

  

  就這樣,陳老大人的病一拖就拖了四五個月,「心藥」是沒找著,可朝中大事卻是離他越來越遠了,往日都以他為首的那班臣子再商量什麼也不來找他了,見了見頂多囑咐他多多休養,再無旁話。漸漸地他被遺忘了,一些時事再不繚繞在耳邊,眼中所見也只是自家中雞毛蒜皮之事,他自我價值消失了,心理加生理的雙重壓力下,他的病日漸沉苛,而那「心藥」卻是遍尋無蹤。終在入冬之時,他偶觀落雪突發感慨,而後長嘆一聲,上表請辭。

  他是希望大家能注意他一下的,一般來說,像他這種資格的老臣請辭,皇帝都是不會放的,要表示挽留,他覺得,要是皇帝留了他,那麼他以後對皇帝好一點也未償不可。可他忘了,袁授正巴不得他走呢。

  袁授親自手書了一封留辭,並詔告天下。前半段主要歌頌陳老大人的功德政績,後半段主要感慨老大人為國殫精竭慮,熬壞了身體,今日請辭,本不願放其歸鄉,但,一句轉折,結束了整篇詔書。

  但,更不忍其苦拖病軀而不得安寧,故,特准其奏,失其良才,朕心甚痛。

  就這樣,陳老大人請辭獲准,皇上特令朝中二品以下官員俱出京相送,以示榮表。

  陳遠升懊悔不及,可木已成舟,加之他本身病情不輕,索性也就看開了,離京前廣宴好友,喝了個昏天黑地,而後輕車簡從,帶著家眷離京去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其職,不謀其事,辭了職,陳遠升的身體竟日益強壯,離京前那場大醉過後,他就像換了個人一般,昔日健康的體魄又重新回歸,他這「心藥」算是徹底找到了。而後他回到家鄉休養,數年之後,自覺身體越發康健,再觀承治帝理下有方,短短几年,不論是民間還是官場都是氛圍大變,再不見泰康年間那般腐糜之氣,心中明白自己對這小皇帝實在是存有偏見在先,以致失了識主之明,心中難免後悔,又偶有回京繼續任職之想,但又都搖頭苦笑,叫來孫兒自敘天倫去了,自然,這是後話。

  再說回泰康三十二年,自陳遠升請辭之後,陸續又有幾人因自身原因長請了病假,遠離朝野、遠離政事,對於這些在朝堂中操勞了一輩子心的人來說,實在難以忍受,可身體情況不允許,他們也沒有辦法,待到年終歲尾之時,自覺已跟不上時事變遷,又不抵人情冷漠,一些昔日下屬同僚落井下石,便紛紛效法陳遠升,請辭回鄉。

  自然,這其中也有醒悟歸順的,更有死抗到底的,對于歸順者,袁授不計前嫌委以重任,苦拖病軀奮力頑抗的,袁授便採取冷處理,不就是占著個官職麼?另提拔培養副手就是了,沒人從一開始就是能臣,當然,在這些人頑抗休養期間,朝中的事情是絕不許傳到他們耳中的,說得通俗一點,這個坑你願意占就占著,沒人趕你,反正現在是新帝登基,多得是人上趕著來效忠,蘿蔔多,多挖幾個坑唄,活蘿蔔還能讓坑憋死?

  眼前的不穩定因素一一平息,對此袁授自然是高興的,但他也不是沒有過懷疑,怎麼就那麼巧,得了病的全是那些頑固臣子呢?他不能不聯想到顧晚晴身上。

  可顧晚晴從未對他提起過什麼,直到三十二年歲末,舉朝同慶之後,他們擠在甘泉宮的暖閣內守歲,他忍不住發問,她才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果然如此……怎會不是如此呢?若非如此,這半年來她怎會常常面色蒼白如紙?可他每次詢問,她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等著他,他竟然全都信了。

  或許,他並沒有相信,卻強迫自己相信,告訴自己,這就是真相。

  或許在他心裡,他是早明白這些事的,也同樣明白她的異能對本身並不是毫無傷害,可他為了朝局的穩定,假意不知,一次次地看她耗盡心力,再任由她,重複、再重複,直到擋在他面前的人一一倒下。

  他是在利用她嗎?

  輕輕地閉了閉眼,袁授心中滿溢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沉重而游離,他不想相信這是事實,卻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一聲叫囂,這就是事實,他,就是利用了她。

  袁授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從離開她,到再見她,四年多的時間,他知道自己變了許多,但也知道,想護著她的心是一直沒變的,他知道自己的真誠,哪怕在這四年中見遍腥風血雨、生死離散,哪怕他的心已硬如鐵石,他仍然知道,在她面前,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他。

  事實也正是如此。

  在鎮北王身邊,他早已習慣了冷漠,寡言少語,冷酷嚴厲,在顧晚晴看來,那或許是一種偽裝,可他自己清楚,那樣寡情的人才是他。

  見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見生死於身邊而不動情,這是鎮北王教他的第一句話,要控制情緒,而控制情緒不失控,最好的辦法,就是絕情。

  最後,鎮北王成功了。

  他既防著袁授,卻也把袁授教成了他最想要的樣子,袁授的無情他喜歡,也提防著這樣的無情總有一天會降臨到他的頭上,可,他終是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終歸是他演技夠好。

  袁授驕傲地揚了揚唇,忽略唇角的苦澀,他的眼中淨是寒芒凜冽。袁北望,令泰康帝都賠著小心的鎮北王,手握數十萬麒麟軍,雄滔偉略一代梟雄,可結果呢?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躺在那,連生死都無法自己決定麼!

  他不僅讓鎮北王看到了他的無情,更將那分渴望父愛,為盼父親一句誇獎而願做盡天下無情之事的心態表達得淋漓盡致,他無情的同時又順從著他的父親,讓那同樣無情多疑的人以為將他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他也做得很好,所有的事,全都順從,從不讓他的父親失望……只除了那個女人。

  不可否認,那時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無法憾動的,最初的反抗也是因她而起,他想她,想要回去見她。

  可漸漸的,他每日疲於學習,生命中似乎只剩下「學習」二字,她在他夢中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他無暇想她了,直到一日,鎮北王給他一把刀,指著一個女人說:去,問她的名字,然後殺了她。

  他便接了刀去問那女人的名字,那個女人嚇得瑟瑟發抖,說她叫顧還珠。

  顧還珠,他至今仍記得自己當時眼中的嘲笑,他親愛的父親大人,用這樣變態的方式來訓練他,卻不知道,他心中的名字並不是顧還珠,而是顧晚晴。

  手起刀落,鮮紅的血噴濺一身,那樣滾燙,又是那樣的迅速冰涼。

  從那時起,他便知道鎮北王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兒子,可他,不願成為那樣的人,或者說,他不甘成為別人手中的傀儡!

  於是他重拾執念,顧晚晴,便是他的執念,他執著地認為是她保護了他,就像從前一樣,而這次她用她的名字保護了他。他無法想像,如果當時聽到的名字是「顧晚晴」,他會不會下手,會不會真的殺了那個女人,也將自己心中對過去的牽掛全數斬斷。

  這件事,也是他心情轉變的開始,他對自己說,他要反抗!他要回京!他要找到她!和她在一起!然後,推翻他的父親。

  現在,他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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