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睜開眼，復又合上，元弘毅直覺地皺了皺眉，按了按太陽穴，腦子仍有一些昏沉。正要起身，察覺手臂被壓著，低眸，看到靠在自己懷中熟睡中的容顏，莫非自己想多了。

  懷中的她安寧而溫順，像嬰兒一般，元弘毅抿唇一笑，將遮住她眉眼的碎發順到一旁，卻看到她突然皺起眉頭，動了動。以為她醒了，不料她只朝自己懷裡挪了挪，繼續呼呼大睡。

  唇邊的笑意慢慢擴大，元弘毅輕輕躺下去，摟著懷中的人兒，下顎輕枕著她頭頂，他可以忘記從前的仇恨，放棄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那個位置，只要……只要阿琬在身邊就好。

  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懷中的人兒暗自咕噥了一句，睜著惺忪的眼望著他，皺眉道，「寧清王，你擾人清夢！」

  元弘毅一愣，正要說他不是有意的，待看到她眼睛裡的笑意，才知自己上了她的當。臉當即一沉，眼睛裡極快地閃過一抹促狹，俯身懲罰般咬了下她鮮艷欲滴的唇。

  柏梓琬哎喲一聲，撐著他胸膛，往後一挪，望著他道，「寧清王，你是屬狗的嗎？」

  原以為他會反駁，豈料他眉頭一揚，點點她鼻尖，一本正經道，「王妃說對了，本王的確屬狗。」

  柏梓琬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出聲，笑得花枝亂顫。元弘毅一臉茫然，「本王屬狗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沒，沒什麼不對，只是……呵呵……」柏梓琬邊擺手否認邊繼續呵呵笑著。

  「只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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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梓琬看到他眼睛裡的戒備，連忙斂了笑，認真道，「沒什麼。呀，天已經亮了，該起來了，不然一會兒素言他們又該笑話我了。」說罷，掀開被子從另一頭下床，唇角邊噙著一抹忍笑。

  沒什麼？分明就有什麼！大手一伸，攬著她腰身一撈，固定在懷中，元弘毅湊到她面前，滿臉堆笑溫柔無比道，「告訴我，只是什麼？」沒什麼能讓她笑得這麼奸詐？

  這傢伙越笑的開心越溫柔越有事發生。柏梓琬暗自咽了咽口水，身軀往後一仰，搖搖頭道，「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呀……你要幹嘛？快鬆手……呵呵……快點鬆手……」

  「你說不說？不說我就……」元弘毅手裡一停，陰惻惻地湊到她面前，大手欲再次往她腰上按。

  柏梓琬大駭，忙抓住他的大手。這傢伙打從知道她怕癢，就總拿這招對付她，百試不爽。「行行行，寧清王，我怕了你了，我投降我投降，我告訴你總行了吧？」

  元弘毅挑眉，扶起她靠在自己懷裡坐著，一副算你識相的樣子。

  柏梓琬翻了一記白眼，有這麼得意嗎？「你當真想知道？那你得保證聽了不許生氣才行。」

  元弘毅點頭，學著她豎起手掌，道，「我保證聽了不生氣。你若不相信，我可以寫保證書。」

  「呵呵，寧清王一言九鼎，我當然相信了。」這傢伙倒是將她那些小動作學得有模有樣。柏梓琬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我說的屬狗並非真的屬狗，而是一些農家養的會咬人的狗。」

  「柏梓琬你……」

  「你說了你不會生氣的。」柏梓琬指著他，「大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不然我會看不起你的，我的寧清王爺。」她輕拍了拍他繃著的寒霜臉，笑得那叫一個得意。

  這丫頭，拐著彎罵他。元弘毅咧嘴一笑，顛倒眾生，「你說本王是會咬人的狗是吧？放心，本王不會咬你，但是本王會吃了你。」說罷，抱著她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柏梓琬嚇了一跳，「你幹嘛？」

  「剛才已經說了，本王不會咬你，但是會吃了你。」話落，握住她的手，俯身去含她的唇。

  「小姐，您跟王爺起來了嗎？」

  聽到聲音，元弘毅一頓，皺眉盯著外面，這丫頭對阿琬忠心耿耿，卻總是壞他的好事。趁著他呆怔間，柏梓琬一把推開他，翻身起來，胡亂趿著鞋走了兩步，朝某個鬱結之人回眸一笑。

  而後走到屏風跟前，回答素言道，「我們起來了，你把水端進來吧。」又跟某人道，「王爺，你雖然不上早朝，是不是也該起來了？瞧瞧，太陽快曬屁股了。」她指了指窗外。

  「噗」拎著水進來的素言跟冷靈被柏梓琬逗趣的模樣惹得一笑，帶察覺帶著寒氣盯著自己的眼，兩人抬眼一瞧，隨即低頭，斂了笑，端著盆里的水出去倒掉，倒上熱水。

  「我自己來就行了。」柏梓琬拿過冷靈遞過來的細鹽洗了牙，含了口水漱了漱吐在痰盂里，跟素言道，「素言，你把那件淡紫色的衣裙給我拿出來。」

  「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鮮艷的衣裳嗎？」元弘毅穿好衣裳，擰了帕子過來遞給她。

  「我是不喜歡太過鮮艷的衣裳，可是……」拿過帕子擦了擦臉，柏梓琬用嘴指了指肚子，「我曾在一本書里看過，懷孕之人要多穿顏色鮮艷的衣裳，這樣寶寶才會快樂。」

  是在她說的那個世界看到的嗎？元弘毅笑著，「如此，一會兒叫人多給你做幾身便是。」

  洗漱完畢，柏梓琬坐在梳妝檯前梳著頭髮，看著銅鏡的眼睛漸漸空茫，連手裡的梳子給人拿走了也毫無察覺。

  「怎麼了？可是有心事？」

  柏梓琬陡然回身，趕忙搖頭，轉身去拿梳子，「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先出去用早膳吧。」

  「我來。」

  兩邊各挑起一縷，綰成一個髻，用一支金質流蘇祥雲簪子固定，其他的隨意披散在身上，簡單不是高雅。元弘毅凝視了柏梓琬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而後拿起眉筆。

  「我給你畫眉，可好？」

  望著他寫滿深情的眼，不知怎的竟讓她想起蘇有朋那一版倚天屠龍記的一句歌詞，「讓他一生為你畫眉」。她活了兩世，前世對她來說已是一場久遠的夢，而現在……

  「阿琬……」見她呆愣地望著自己，秀眉輕癟，似是在極力隱忍什麼，元弘毅不由輕喚道。

  「什麼？啊，噢，你畫吧。」

  元弘毅皺眉，「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你說過的，夫妻間最重要的便是坦誠。」

  坦誠。她也不想瞞著他，可是……柏梓琬燦爛一笑，「哪有什麼事瞞著你？我剛剛是在想，咱們的寧清王不知會綰髻，會做菜，會畫眉。是了，除了我，你給多少人畫過眉？」

  「吃醋了？」元弘毅捏著她白皙下巴，凝視著她，「除了你，我從未給別人畫眉過。」

  「誰信！你紅顏知己滿天下，說不定化了自己不記得了。」拍掉他的大手，柏梓琬嘀咕一句。

  看到元弘毅明顯一愣，柏梓琬癟嘴，點點他胸膛道，「怎麼，被我說中了？寧清王，你不誠實啊。還說什麼除了我從未給別人畫過。哎，幸好我有自知之明，不然……」

  「不然怎樣？」

  元弘毅抬眼看了另外兩人一眼，湊到柏梓琬耳畔小聲說了幾句，她臉登時紅了個片，愣怔的望著他。他畫眉的那個女子，竟然是……先皇后。而她，竟然吃自己婆婆的醋。

  元弘毅看到柏梓琬通紅的臉，抿唇輕笑，在她耳畔呵氣如蘭道，「今日起，本王只給你一人畫眉，畫一輩子，可好？」

  一輩子？他們還有一輩子嗎？柏梓琬輕笑著點點頭，答了聲好，合上眼，讓元弘毅給她畫眉。

  看到兩人親密的樣子，素言跟冷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嘆氣，而後退出來，將屋子留給屋內二人。

  「小姐，您跟王爺要出去嗎？」看到攜手從裡屋出來的兩人，等在外間的兩人連忙起身。

  柏梓琬嗯了一聲，道，「我跟王爺回去看看爹，素言，皇太后跟皇上派人送來的藥材還有多少，你取些我給爹帶回去。」

  柏梓琬行事大膽，言行出格，平日跟元弘毅說笑打鬧也不避著素言他們幾個，出了門卻規規矩矩，十足十的王妃樣子。今日，她挽著元弘毅往外面去，驚得丫鬟下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父王……」

  身後的喊聲讓幾人停下來，轉頭，看到晗晗氣喘吁吁神色慌張地往這邊跑，身後跟著奶娘和丫鬟。

  「小姐，您慢些跑，仔細摔著。」奶娘邊追邊招手叮囑道。

  晗晗像沒聽到般，跑過來，張著嘴大喘了幾口，行禮道，「晗晗給父王母妃請安。」

  「快起來。」抽回手，柏梓琬扶起晗晗，取出帕子給她擦了擦臉，「跑著急做什麼？滿頭大汗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你不在屋裡，來這邊做什麼？」

  晗晗嚇了一跳，畏畏地望著元弘毅，吞吞吐吐道，「姨娘……姨娘她病了，我才過來，想……請父王過去看看。」似是有所顧慮，晗晗小心翼翼地瞅了柏梓琬一眼。

  「奴婢見過王爺，見過王妃。」

  「起來吧。」柏梓琬淡淡道，而後看向元弘毅道，「你過去看看，別傷了晗晗的心。」晗晗不過八歲的孩子，卻學會了察言觀色。

  元弘毅皺眉，柏梓琬又道，「你去看看怎麼回事，我跟素言她們先回去，一會兒你過來便是。」

  「阿琬……」元弘毅低聲道。

  「去吧。」不等元弘毅開口，柏梓琬抬腳往外面去。

  柏鴻泰正要出去，聽到小五大喊著進來，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待聽到小五說二小姐回來了。柏鴻泰喜不自禁，轉身將剛拎在手裡的東西往桌上一放，三步並作兩步跨出屋門。

  柏梓琬行了禮，扶著柏鴻泰剛回到屋裡坐下，小六立即端著重新泡好的茶過來，小五則洗了時令水果跟幾道精緻點心進來。

  父女二人隨意說著話，閒話家常，誰都沒有提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爹，您這是要出門嗎？」看到放在一旁的東西，柏梓琬不由問道。

  「閒著無聊，就想著找陳老頭下下棋。」柏鴻泰看著柏梓琬，遲疑道，「阿琬，王爺他……」

  「爹放心，毅對我很好。」她笑指了指自己肚子，道，「你的外孫最近不怎麼聽話，挑嘴的厲害，卻害苦了他爹。」

  「嗯？」柏鴻泰茫然。什麼叫害苦了他爹？他爹？寧清王？

  素言抿唇一笑，上前解釋道，「小姐這幾日反應的厲害，前一天還吵著要吃魚，第二日就受不了魚腥味，所以這幾日王爺變著花樣給小姐做吃的，不讓我跟靈兒插手。」

  寧清王親自給阿琬做吃食？這幾日他一直為御花園那日的事提心弔膽，怕寧清王對阿琬不好，折磨阿琬，這會兒聽到素言如此說，他稍稍心安，卻又擔心阿琬怕他擔心，讓素言故意這麼說。

  「阿琬，告訴爹，素言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柏鴻泰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唯恐漏掉她絲毫變化。

  「阿琬幾時哄騙過爹爹？」柏梓琬笑著道，「素言說的都是真。爹若不信，一會兒毅來了，您親自問問他。」

  「王爺一會兒要來？」柏梓琬點頭，柏鴻泰吩咐小六道，「小六，去吩咐廚房多準備幾道菜。」

  小六一笑，高聲答了聲是，往屋外去。

  「爹，皇上有沒有因為我而怪罪您？」她明明知道元皓初定會因為她遷怒柏鴻泰，好在他有顧慮，不敢太過分。

  柏鴻泰眼睛微閃，寬慰地拍拍她的手道，「你好好照顧自己跟孩子，不用擔心爹。」

  如何能不擔心？柏梓琬內疚道，「都是女兒任性，連累了爹爹。」說罷，撲通跪在他面前。

  「阿琬，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柏鴻泰一愣，起身去扶柏梓琬。

  「原來你也知道你連累了爹。」

  淡淡的帶著諷刺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屋內幾人均是一愣。柏鴻泰抬眼喝道，「雲瑤，不許胡說！」

  看到緩步走進來的柏雲瑤，柏梓琬在心裡冷冷一笑，握住柏鴻泰的手臂站起身。她剛剛還琢磨如何讓這個大小姐過來，沒想到她自己來了。真真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可惜潘氏沒有一起。

  「我胡說？爹難道不是因為她被皇上罰了半年的俸祿？爹難道不是因為她才閒賦在家？」柏雲瑤反駁道。

  「誰說我閒賦在家？」柏鴻泰臉一沉，道，「皇上是體諒我腿疾復發才讓我回家修養。」

  「修養？」柏雲瑤冷嘲一笑，道，「因為她，柏府一二再的成為都城的笑柄，爹還想繼續維護她嗎？」眸光一轉，盯著柏梓琬，「不愧是下賤人生的賤種，你娘嫁給爹想著別的男人，你也一樣，做了寧清王妃還想著別的男人，更當著所有人的面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

  「雲瑤！」柏鴻泰厲聲喝道。

  「啪」一聲輕響，柏梓琬揚手給了柏雲瑤一記耳光，冷聲道，「四年前我說過，誰敢對我娘不敬，休怪我不客氣，看來你並未將我的話記在心上，如此，我幫你長長記性！」

  說完，反手又給了她一記耳光。柏雲瑤不妨，踉蹌地轉了半圈，跌坐在地上，嘡口結舌地望著她，似是沒料到她敢當著父親的面打她。

  「阿琬……」

  「柏梓琬你敢打我！」

  柏雲瑤瞪著眼大喊一聲，爬起來，揚手朝柏梓琬臉上打去，卻被冷靈抬手握住。

  「你要做什麼？」冷靈緩步擋在她面前，指著柏梓琬，「你想打我家小姐也得問問我答不答應。」

  說罷，鬆手，將她一推，柏雲瑤踉蹌地退開幾步，撞在身後柜子上。啪一聲脆響，柜子上一隻梅花白瓷花瓶搖晃了幾下，咕嚕嚕滾下來，摔得四分五裂。

  「柏梓琬你……」

  不想跟她繼續耗費時間，柏梓琬一步過去，揪住她衣領，拍了拍她的臉，咬牙道，「看來你不止善忘，還總記不得自己身份！你喊我柏梓琬，那你是什麼？你以為你還是柏家的大小姐，柏鶯鶯？」

  柏雲瑤看到柏梓琬臉上的猙獰，目光心虛，卻仍強硬道「我本來就是！」指著她，「如果不是你，我會改名？不止不敢出門，更不敢答應別人提親。柏梓琬，都是，是你害我變成現在這樣的。」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像她這樣恬不知恥的！柏梓琬道，「我害你變成這樣？是我不許你嫁人，還是我逼著你改名字了？你是不是後悔當初嫁給毅的不是你？也是，你是大家閨秀，是都城第一才女，仔細瞧瞧，你跟毅還真是般配。你若嫁給毅，不止會是好王妃，柏府更不會因你蒙羞。如此，你當初為何死活不肯嫁，甚至不惜給哥哥下毒威脅我，逼我替你成親。」

  「阿琬……」柏鴻泰心下難受。他這輩子光明磊落，從未虧欠過任何人，卻唯獨虧欠了這個女兒。

  柏梓琬盯著柏雲瑤蒼白的臉，對柏鴻泰的話視若無聞，繼續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柏雲瑤，我不是你的妹妹，你怎麼對我都無所謂，但是雪瑤呢？她可是你親生的妹妹，你怎麼能如此狠心的對她？」

  柏鴻泰聞言一愣，隨即道，「阿琬，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爹應該還記得雪瑤被侮辱的是吧？」柏梓琬看著柏鴻泰道，「她是不是告訴你她並非有意丟下雪瑤，她是被嚇到，所以才離開的？」她指著柏雲瑤。

  「難道不是？」

  柏梓琬道，「當日雪瑤是被她強迫才去的後山，雪瑤不論長相還是其他都比不上柏雲瑤，而她，為了保住自己，不惜將自己親生妹妹推進火坑。後山里寺院並不遠，她大可以回去喊人，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反而藏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雪瑤被欺負，事後還威脅雪瑤不許將事情告訴任何人。」

  「雲瑤，阿琬說的是真的嗎？」

  「不，不，不是這樣的。」柏雲瑤機械地搖頭，面無血色，隨後抬手指著柏梓琬，「柏梓琬，你血口噴人！雪瑤是我親妹妹，我疼她愛她都來不及的，怎麼會看著她被欺負？」

  「如此，雲瑤怎會告訴我是你把她推給那幾個人的？」

  「雲瑤告訴你的？不可能，雲瑤她答應過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的。」柏雲瑤倏然閉嘴，目光驚惶地看著柏鴻泰，「爹……爹……您別聽她胡說，她說得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