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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2024-05-30 11:32:05 作者: 墨鈺

  床兩側各擺著一盆冰塊,冒著白煙,絲絲縷縷,令屋內多了一絲涼爽。床上的人兒雙目輕閉,薄唇輕抿,若非面無血色毫無生氣,只會讓人生出他睡著了的錯覺。因為他此時的表情如同睡著的嬰孩,平靜安詳。

  柏梓琬將銅盆放在一旁矮凳上,擰了帕子,側坐在床沿邊,一點點,慢慢地,且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額頭、眉毛、鼻子、臉頰、唇、脖頸……動作輕柔,生怕弄痛他,將他驚醒。

  良久,柏梓琬將帕子放進盆中,握著他早已冰冷僵硬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另一隻手,指蛋輕撫過他的眉眼,掌心貼著他的臉。她笑著,靜靜凝視著他,眼睛裡的悲傷早已逆流成河。

  眼前浮現出過往的一切,一幕接著一幕……

  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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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的他用自己柔弱的身軀擋在她身前,面對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孩,身軀微微顫抖,看向她的眼睛卻毫無畏懼,堅定地對她說,要保護她,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少年的他,用自己全部壓歲錢買了一枚銀質戒指送給她,信誓旦旦的說,將來要娶她……

  去部隊服役的他,將那枚戒指套在她無名指上,擁著她,說兩年之後回來娶她……

  因為事情有變,他怕她胡思亂想,親自設計了腳環,請朋友做出來,親自套在她腳上,說有了腳環,她註定是他唯一新娘,他卻先她而去……

  而如今,他明知她沒有認出自己,依舊無怨無悔的為她付出,不顧身份,幾經險境,身負重傷,每一次他想到的都是她。而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卻從未真的正視過……

  過去和現在重疊,一幕幕,像回放的電影重複不斷地在她眼前掠過,清晰的如同正在發生著一般。

  他用不同的身份,在不同時空卻給了她滿滿的愛,不求回報,全心全意,只希望她能幸福。

  而她……

  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掌心一下下摩擦著他的臉,卻怎麼也無法將它暖和,冰涼一片。

  「我叫葉欽,葉子的葉,欽點的欽。」

  忽然想起這句話,柏梓琬心下驚痛,哽咽道,「你告訴我你叫葉欽,不止是介紹自己,還是告訴我你是誰是不是?你已經告訴我你是誰,而我……我竟然沒有想到,我真的是天底下頭號大傻瓜。」

  淚水滑下,順著光潔的面頰,滑落到他失色的蒼白冰冷的雙唇之上,暈出一片濕滑。柏梓琬聲音輕柔,目光痴迷道,「欽,你不止一次讓我叫你的名字,我始終不肯。葉欽兩個字對我有特殊的意義,而你,對於我來說,只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陌生人。」

  事實上,她曾因為他的名字,曾經的經歷而懷疑他的身份,但是,越穿這件事太過離譜,她『死而復生』已是奇蹟,她怎麼能想到他也能跟自己一樣『死而復生』?

  俯身吻上他發白冰冷的雙唇,決堤的淚水打在他緊閉的雙眸,自他的眼角滑下,流淌過耳邊,打濕了他的黑髮。而後,她趴在他身上,擁著他,合上眼,享受著這一刻屬於他們的難得的寧靜。

  突聽得屋外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下的聲響。柏梓琬起身擦了擦眼睛,給濮陽輕羽理了理衣裳,深呼一口,調整好自己心情,起身往屋外去,又在兩步後一頓,而後折回來。

  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柏梓琬道,「欽,你說,即使你離開了你的魂魄也會一直守護者我是不是?我答應你,一定幸福的活下去,也請你答應我,等我。這一次是你找到我認出我,下一次,換我找你。若我依舊認不出你來,你認出了我,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濮陽輕羽一動不動,柏梓琬展顏一笑,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欽,記得,一定要等我。」

  又聽到砰的一聲悶響,柏梓琬急忙出去,打開屋門便看到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被遲君瑞一腳踹起,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小姐……」看到柏梓琬從屋內出來,冷靈幾步退回來,道,「小姐,您先去屋內避一避。」

  與遲君瑞對立而戰的侍衛不是別人,正是元皓初的御前侍衛統領,於光。「這是怎麼回事?」莫非他們是為了自己?不對,若他們來這是為了,遲君瑞斷然不會如此憤怒。

  冷靈拉著柏梓琬去了屋內,關上門,略微遲疑了一下,道,「元皓初派於光帶著大內侍衛來驛館,說是要保護濮陽太子安危,事實上是不想放濮陽太子離開,所以……」

  「所以遲君瑞這才動了怒。」忽然想起一事,柏梓琬眼睛一跳,隨即來開門往外面去。

  卻被冷靈伸手將門一合,旋身擋在她面前,道,「於光看到我跟素言,問您是不是在這,我跟素言說是奉了您的命給濮陽太子送行,所以,您現在還不能出去。」

  「靈兒……」

  冷靈道,「我知道小姐已經做了破斧成舟的準備,冷靈不怕死,我相信素言也是一樣。但是,我們的職責是保護小姐跟小主子周全。」經過昨日之事,元弘毅對小姐的態度似乎已經不如從前,濮陽輕羽為小姐而死,卻事關兩國,元皓初跟皇太后是絕對不會放過小姐的。

  柏梓琬一愣,點頭道,「好,我現在不出去。你去叫阿力進來,我有話要問他。」

  冷靈答應了一聲,開門出去,不多時便領著阿力進來。柏梓琬道,「阿力,你們是不是已經把欽的事通知濮陽王了?」

  阿力道,「王上王后一向疼愛太子,若是知道太子遭遇,不管真相如何定會立即發兵攻打大周。可是……阿力知道太子最在意的便是柏姑娘的安危,而且遲公子說王上身子大不如前,阿力怕王上知道後承受不住,所以跟遲公子商議,暫時不讓王上王后知道。」

  阿力看了冷靈一眼,又道,「柏姑娘應該已經知道外面發生的事了吧?沒想到元皓初竟是這等卑鄙無恥之圖,怕王上發兵攻打大周,他不惜以太子屍身作為要挾!」

  大周跟天旭國實力相當,如今天旭國是大周降臣,元皓初為何怕濮陽王發兵?想了一瞬仍想不出究竟,柏梓琬道,「阿力,想法子幫我弄一套下人的衣裳過來。」不論如何,她也要想法辦讓欽離開。

  「柏姑娘要下人的衣裳做什麼?」阿力皺眉朝窗外看了一眼,這都什麼時候,她還要什麼下人的衣裳。

  柏梓琬也皺起眉頭,沉聲道,「你若想你帶你家太子離開,就照著我的話去做!」

  換好衣裳,柏梓琬打開屋門朝院子裡看了一眼,於光跟遲君瑞依舊對立二站,劍拔弩張,卻沒有像剛才那樣動手。梓琬端著銅盆過來,下意識看了濮陽輕羽一眼,心道:等我!

  「靈兒,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帶上我的衣裳,去秘香居找我。」說罷,開門出去。

  「什麼人?站住!」於光幾步過來,冷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厲氣道,「你是什麼人?把頭抬起來。」

  阿力一步擋在柏梓琬面前,盯著於光,道,「於大人不要欺人太甚!」

  於光冷冷一笑,「我如何欺人太甚了?」

  阿力嘲諷一笑,道,「都說大周皇帝英明,如今看來,不過如此。為了制約我天旭國,不惜拿我們已經去世的太子作為要挾。實話告訴你,昨日我便派人將太子之事告知王上。若大周皇帝放我們離開,我跟遲公子或許會跟王上解釋清楚,否則……」

  「否則如何?」於光道,「昨兒起皇上就下令禁言,你以為你當真能將信送出去?」

  柏梓琬眼睛一跳。

  阿力面不改色,從容不迫道,「是嗎?如此,我們拭目以待。十日,十日之後我們王上看不到太子回去,你看看他會不會發兵攻打大周。即便打不過大周,我們天旭國男兒也會拼死一搏,不讓大周安寧。」

  「說得好!」遲君瑞走過來,漫不經心瞥了柏梓琬一眼,看向於光,目光不屑道。「於大人是御前統領,應該知道不少事,你當真以為大周皇帝下令禁言,我們就沒法子將消息傳遞出去嗎?要不,我們賭一把如何?」

  阿力目光森寒,帶著殺氣,遲君瑞笑得雲淡風輕,卻一副成竹在胸。於光不由有些懷疑,他在宮中多年,有跟在皇上身邊,自是知道每國都會在別國安插探子,以此洞悉對方一切。天旭國有他們的探子,天旭國定在大周安插了探子,不然他們不可能如此鎮定,自信。

  「你還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出去多買些冰塊回來,天氣悶熱,免得壞了太子的身子。」遲君瑞佯作生氣地踢了柏梓琬一腳。

  柏梓琬行了禮,端著銅盆急急忙忙往廚房那邊去,而後跟著一個武士一塊往驛館外面去。

  秘香居,紫竹間。

  小半個時辰過去,素言跟冷靈還沒有來,柏梓琬心急如焚,卻是束手無策,只得來回在屋內踱步。

  「小姐……」

  看到兩人進來,柏梓琬連忙迎上去拿過包袱,邊換衣裳邊道,「於光還在驛館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遲公子跟阿力的話把於光唬住了,小姐離開不久他就離開了,不過還是留了些侍衛守在驛館。」素言邊幫她整理衣裳邊回答道。

  「於光是御前侍衛統領,你當真以為阿力跟遲君瑞幾句話就能唬住他?只怕沒有這麼簡單。」柏梓琬道,「不管於光離開是什麼目的,我們現在都要先回王府才行。」

  「姑姑……」蕭澤掙脫芸香的手,邁著小短腿奔到柏梓琬跟前,撲進她懷裡,笑嘻嘻望著她。

  「澤兒,」柏梓琬捏了捏他的白皙小胖臉,牽著他過去,道,「你們怎麼過來了?怎麼來了不進去?」

  「主子……」

  看到兩人神色不對,柏梓琬道,「你們都知道了?所以才特意守在這裡等我?」

  不等兩人回答,柏梓琬繼續道,「你跟蕭何都不在是我的丫鬟侍衛,所以這件事跟你們無關,你們不要插進來。芸香,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什麼都別說,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有素言跟靈兒,我不會有事。再說了,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我另一個身份嗎?」

  「主子,我跟芸香想搬回王府……」

  「方才我已經說了,你跟芸香不是我的丫鬟跟侍衛,搬回來做什麼?」柏梓琬打斷蕭何,道,「芸香的全部是你、澤兒穎兒父子三人,而你全部則是她們母子三人,明白嗎?」

  「主子……」

  「別說了。」柏梓琬再次打斷蕭何,道,「你若還當我是主子,就聽我的,帶芸香、澤兒、穎兒回去,好好保護他們。」

  蕭何跟芸香還想再說什麼,看到柏梓琬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點頭答應著。又叮囑了素言跟冷靈一番,方才離開。

  抬腳往府里去,一隻腳邁進門檻,停下,柏梓琬偏頭道,「王爺回來了沒有?」

  那侍衛拱手一拜,恭敬回答道,「回王妃的話,王爺一直在府里,並未出去過。」

  沒有出去?柏梓琬微愣,直逕往自己院子裡去。推開房門門,果真看到元弘毅獨自坐在桌前,自顧飲茶。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目光驚訝、欣喜,卻是稍眾即逝。

  「王爺請留步,臣妾有話要說。」看到元弘毅起身要走,柏梓琬趕忙道。跟素言冷靈擺擺手,示意她們在外面守著。

  「不知道王妃要跟本王說什麼?」元弘毅走回到桌前坐下,面無表情地望著柏梓琬。

  心下刺痛,他們明明好好的,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這一切,是誰之過,又是誰之錯?

  在他對面坐下,柏梓琬道,「你知道皇上派於光帶著大內侍衛去驛館的事嗎?」

  元弘毅聞言動作一頓,抬眼看著她,看到她踏進屋內那一刻,他真的很開心。以為她回來是因為他,可是現在,真真可笑。她已經明確告訴他,他要離開,又怎會為了他回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柏梓琬皺眉道,「你為什麼要這樣?你忘了你曾說過的話,答應我的事了嗎?」

  「我沒忘。」元弘毅臉色一變,道,「你背叛了我,現在卻來問我記不記得自己家說過的話,答應你的事,不覺得可笑嗎?怎麼?你是不是想說你沒有背叛我?可惜我不會信,因為所有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柏梓琬重複道,勾唇一笑,「因為我當著所有人面抱著濮陽輕羽,因為我為他哭,為他昏倒,你就認定我背叛你?好,如果這便是你說的背叛,我承認,我的確背叛了……」不是你,而是欽。

  「夠了!」元弘毅赫然截斷她,暴怒道,「別人嘲笑我還不夠,你還要來親自證明嗎?啊!」

  看到他眼睛裡的痛苦,柏梓琬心下懊惱,她是怎麼回事?「我不想跟你吵架。請你回答我,你知不知道皇上讓餘光帶大內侍衛去驛館阻止阿力他們離開的事情?」

  父皇讓於光待大內侍衛去驛館做什麼?難道……看到柏梓琬眼睛裡的擔憂和著急,元弘毅淡淡道,「這件事是我讓父皇這麼做的。濮陽輕羽令我顏面掃地,你以為他死了,我就會放過他嗎?不會!」

  為什麼?明明不是這樣,為什麼要撒謊?柏梓琬心痛地閉了閉眼,卻被元弘毅誤會她在為濮陽輕羽難過。

  「知道我不會放過他,就讓你這麼難過?他對你就那麼重要嗎?」握住她皓腕往上一提,元弘毅冷聲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女人,枉我如此信任你,如此寵愛你。」

  「這樣的女人?呵呵,」柏梓琬輕笑出聲,望著元弘毅的眼睛,「這樣的女人?王爺是想說水性楊花,還是朝秦暮楚?信任?您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信任嗎?如果這就是王爺您口中的信任,我寧可不要!」

  元弘毅神色一冷,柏梓琬費力掙脫手,踉蹌退開兩步,撞在身後桌角,皺了皺眉,道,「濮陽輕羽現在只是一具毫無知覺沒有作為的屍體,皇上以為,他的屍體能成為要挾濮陽王的籌碼嗎?濮陽王是什麼樣的人想必皇上比誰都要清楚,倘若濮陽王知道濮陽輕羽死了,皇上非不但不讓他回歸故里反而強行阻止,濮陽王會善罷甘休嗎?上一次大周大勝,其原因王爺應該比誰都清楚,沒有火藥,大周還能抵擋得住天旭國的鐵甲兵嗎?」

  「所以,你想拿這個作為籌碼,好讓濮陽輕羽離開?」元弘毅一步過去,握住她肩膀,用力搖晃,瞪大眼道,「為什麼?你告訴我他究竟哪裡好,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來威脅我?你既然如此愛他,當初為何不一走了之?為什麼要跟我回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力氣之大,柏梓琬只覺得自己骨頭都快被他搖斷了,她張口欲阻止,豈料小腹突然一疼,她輕哼一聲,微微弓著身子,面色發白,「你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

  「放開你,好讓你去找濮陽輕羽嗎?」元弘毅被怒氣沖昏頭,並沒察覺她的一樣,殘忍道,「我已經放你離開了,是你自己回來的。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王府一步,即使死,你也只能死在寧清王府!」

  他就這麼恨她?小腹一陣比一陣疼得厲害,柏梓琬心下慌亂,轉頭費力大喊一聲,「素言……」

  素言推門進來,看到屋內景象,一步過來扯開元弘毅,把柏梓琬摟在懷裡,著急道,「小姐,您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我肚子好痛,」反握住素言手臂,柏梓琬吃力道,「快去……快去請如風過來……」

  素言低眸一看,臉色大變,隨即道,「靈兒,靈兒,趕緊去驛館請梁公子過來,要快!」說罷,抱起柏梓琬往裡間去。

  「阿琬……」

  「你沒資格砰小姐!」素言直覺地讓開一步,避開元弘毅的手,冷冷道,「小姐跟小主子若有有什麼,你絕對會後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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