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王皇后沒有回答，轉手端過茶碗捧在手中，兀自盯著一處，勾起一邊唇角，笑得詭異。饒是一直跟在身後的寧嬤嬤，看到她此時的表情和眼神，身軀也莫名一顫，有了答案。

  

  敏兒正要進去，聽到兩人的談話時腳步不由一頓，側身隱在珠簾一側，側耳聆聽裡間動靜。

  「皇上跟柏鴻泰還在議事殿？」王皇后轉頭看著寧嬤嬤，吩咐道，「叫人再過去瞧瞧，順道瞧瞧寧壽宮那個老太婆睡下了沒有。」

  寧嬤嬤聞言快速朝外間看了一眼，趕忙道，「皇后，隔牆有耳。老奴知道您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她到底是皇太后……」

  王皇后正要喝茶，聽到寧嬤嬤的話當即將茶碗蓋上，重重放在矮几上。「叮」的一聲清脆聲響，碗蓋傾斜，茶水灑了一半出來，灑在矮几上，順著矮几邊沿滑落，落在椅塌上，鑽進毯子裡。

  「隔牆有耳？」王皇后轉頭，目光涼涼地看著寧嬤嬤，道，「嬤嬤可還記得本宮是如何進宮？還記得當初進宮之時你跟本宮說過的話嗎？」

  寧嬤嬤眼睛一跳，王皇后勾唇一笑，魅惑妖嬈，道，「你不記得的，本宮可是時時刻刻都記在心的。你說，想要在後宮立足，一要得到皇上寵愛，二要得到皇后的寶座，重的是培養自己的心腹，除掉每一個跟自己做的人。這些年本宮一直按著你說的在做，陷害皇后至死，毒殺容貴妃，逼走元弘毅元弘晉兩兄弟，結果呢，本宮得到了什麼？」

  寧嬤嬤一驚，伏低頭跪在王皇后跟前。王皇后冷冷一笑道，「不擇手段，心狠，這些都是你一直告訴本宮要做的。現在怎麼反倒害怕起來了？隔牆有耳？你看看這翊坤宮，連羅妃柳妃那兩個賤人都不再來本宮這裡，本宮還怕什麼隔牆有耳！」

  王皇后微微伏低身子，揪著寧嬤嬤衣領，迫使她抬頭望著自己，她冷寒的雙眼盛著晶瑩破碎，道，「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知道我愛的人是誰，為什麼跟他一起將我推到火坑裡？你得不到的懂也不要我得到，這難道就是你所說的愛？」

  聽到王皇后不在自稱本宮，而自稱我，敏兒心下一跳，微微偏頭朝裡間看了一眼，隱約覺得王皇后要說什麼。

  這些年，寧嬤嬤刻意不去想從前那些往事，盡心盡力的照顧王皇后她，為她出謀劃策。而王皇后也沒有提起從前，時日久了，兩人都以為從前那些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噩夢。

  聽到王皇后舊事重提，寧嬤嬤心下驚痛，望著面前這雙痛苦的眼睛，試探地喊了聲，「清然……」

  「閉嘴！」王皇后暴怒地打斷她，道，「誰都可以喊我的名字，只有你沒有這個資格！」

  看到寧嬤嬤倏然滾落的眼淚，還有眼睛裡的歉疚和自責，王皇后煩躁地皺了皺眉，起身走到一側。一手撐著椅子，一手扶著額，閉上眼，好端端的怎麼會提起這些事？

  寧嬤嬤旋身望著王皇后身影，眼淚長流。她說得沒錯，她原本不用活的這麼辛苦，是她，是她親自將她從今皇宮，她所有的改變，今天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可是，她沒有選擇。王忠是什麼樣的人她比誰都了解，當年若不答應送她進宮，她的下場將會更慘！

  然而這一切，她要如何說出？

  聽到身後低低的抽泣聲，王皇后心下生厭，倏然轉身，厲聲道，「你哭什麼？要哭也等本宮死了在哭！」

  「清然……」

  「本宮方才已經說了，誰都可以喊本宮名字，只有你沒有資格！就此一次，下不為例！今日後你倘若再喊本宮名字，休怪本宮狠心！」王皇后走回到椅榻上坐下，冷聲道，「去吧。」

  聽到王皇后的話，敏兒陡然回過神，快速退出去，穩了穩心神，重新往裡間走去。

  「寧嬤嬤。」敏兒微微福了下，看著寧嬤嬤紅紅的眼圈，詫異道，「嬤嬤眼睛怎麼了？」

  寧嬤嬤老眼一瞪，沉聲道，「不該管的事別管，不該問的別問！」抬手一指，道，「你手裡端的是什麼？」

  「是，奴婢謹遵嬤嬤教誨。」敏兒又福了下，道，「這是剛燉好的燕窩，奴婢正要給皇后娘娘送進去。」

  寧嬤嬤揭開盅子看了一眼，擺擺手，直徑朝外面去。敏兒看著她的身影，冷冷一笑，撩起珠簾進去。

  「奴婢見皇后娘娘晚膳時沒什麼胃口，特意吩咐廚房煮了些燕窩粥當宵夜，您將就著吃些吧。」敏兒行了禮，將盅子打開，盛了些燕窩粥出來，遞過去。

  王皇后收回目光，看了敏兒一眼，接過燕窩粥舀了一勺，而後放下，道，「本宮實在沒什麼胃口，撤了吧。」

  敏兒低頭答了聲是，將燕窩粥倒進盅子裡，福身，退開兩步，朝外面去，卻又不著痕跡地回頭看了王皇后一眼。

  據說王皇后出生後便一直是寧嬤嬤在照顧，後來王皇后進宮，寧嬤嬤便一同入宮時候左右，對王皇后關懷備至無微不至，極得王皇后器重，便是宮中的老嬤嬤見到她也禮待有加，不敢得罪。而她在宮中幾載，自是看到王皇后對寧嬤嬤的信任，宮中大小事務王皇后都會跟寧嬤嬤先商量，寧嬤嬤說的王皇后從不反駁，更別說疾言厲色，可是方才……

  她雖然沒有看到王皇后的表情，卻知道王皇后真的動怒了。可是不對。王皇后不是喜怒無常的女人，斷不會因為一句話而對自己的乳娘怒言相向。是了，寧嬤嬤剛剛喊王皇后的名字，而王皇后似乎很反感？敏兒微微皺眉，隱約覺得王皇后跟寧嬤嬤的關係不簡單。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見寧嬤嬤進來，王皇后冷聲道，「皇上現在在哪個宮裡？」

  寧嬤嬤幾步上前，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話，皇上還在議事殿跟柏將軍商量如何尋找寧清王妃。」

  寧清王妃。王皇后冷冷一笑，道，「將東西帶上。既然所有人都這麼惦記寧清王妃，本宮也不能繼續冷落她不是。」

  「皇后要帶什麼？」

  王皇后倏然回頭，盯著寧嬤嬤，道，「要帶什麼難道還要本宮來提醒你？」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不得不說王皇后沉得住氣，五天了，除了每天派人來看看便不聞不問，也不怕她餓死。柏梓琬嘆息，繼續跟竹清廝殺。實在無聊的緊，所以讓竹清將象棋取來陪她下棋。

  「啊喲」，柏梓琬捂著頭頂，氣瞪著竹清，埋怨道，「姐姐幹嘛打我？很痛的。」

  「誰讓你不認真？」竹清理直氣壯。

  柏梓琬氣結，嘀咕了一句，「竹清姐姐還真是個暴力狂。梅韻姐姐也不知道幫我，往後可別叫我做好吃的給你。」

  梅韻抿嘴一笑。

  見竹清扭頭望著井口，柏梓琬不由道，「剛剛也不知是誰說我不認真，現在怎麼回事？」

  「噓！」竹清扭頭，快速道，「梅韻，趕緊將阿琬恢復原狀，有人往這邊來了。而且不止一人。」

  王皇后終於來了嗎？

  梅韻聞言手腳麻利的將象棋裝進盒子裡，拿過繩子胡亂繞在柏梓琬手上、腳上，用軟巾塞住她的嘴，吹了蠟燭，跟竹清往外面去，又折回來道，「別害怕，我跟竹清就在外面。」

  明知她看不見，柏梓琬還是點了點頭，閉上眼繼續裝暈。也不知竹清用了什麼法子，方才的菜香味和蠟燭的味道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聽到竹清跟梅韻離開的聲音，接著又聽到呼的一聲，柏梓琬知道王皇后的人來了。

  步伐沉穩，走到她跟前，只是這一次來人沒有像往常一樣點上火摺子看她一眼就離開，而是舀手摟住她腰身，連火摺子都沒有點，就帶著她出了枯井。柏梓琬不由暗嘆，有功夫就是好啊！

  徐銘將柏梓琬帶出來，放在地上，退身站在一旁。這件事本就是秘密，除了寧嬤嬤跟徐銘，王皇后連敏兒都沒有帶，沒想到卻在出門時遇上許久不曾路面的羅妃，轉瞬間有了計較，便讓她一起跟來。

  王皇后看寧嬤嬤一眼，寧嬤嬤會意，將燈往前一些。王皇后輕聲一笑，扯掉她口中軟巾道，「寧清王妃裝了幾日，不覺得了厭了嗎？」

  柏梓琬唇角一勾，睜開眼，手肘撐著地面慢慢坐起來，靠著枯井，低眸看了自己一眼，虛弱道，「鶯鶯現在無法給皇后娘娘請安，還望皇后娘娘不要怪罪。」目光淡淡掃了羅妃一眼。

  王皇后冷哼一聲，道，「柏鶯鶯，你的命還真硬，餓了你五天，你竟然還好好的活著。」

  柏梓琬微微一笑，有氣無力道，「有皇后娘娘日夜記掛著，就算鶯鶯想死，閻羅王不敢收啊。」

  王皇后冷冷一笑，道，「不愧為都城第一才女，果真伶牙俐齒。是了，若非如此，元弘毅又豈會到現在還將你留在自己身邊。」

  柏梓琬看到王皇后眼睛裡的嘲諷和不屑，在心裡冷冷一笑，面不改色，虛弱道，「皇后娘娘，鶯鶯跟您無怨無仇，您為何要如此待我？」

  「無怨無仇？你的確跟我無怨無仇，可惜……」話鋒一轉，王皇后道，「誰叫你嫁誰不好，偏偏嫁給元弘毅那個賤種！」

  「皇后娘娘，您怎麼能這麼說？王爺是皇上親子，也是您的兒子，王爺實踐中，那皇上跟您又是什麼？」看來王氏不止恨元弘毅兄弟二人入骨，元皓初也是一樣，不然怎麼如何說。

  「本宮只有弘霖，柔意兩個孩子！」王皇后道，「柏鶯鶯，本宮原本不想殺你，只想讓你丟了名節，讓元弘毅痛不欲生，可惜……你可不要怪本宮心狠，要怪就怪你嫁錯人。」

  「皇后娘娘要殺我？」柏梓琬不想繼續兜圈子，望著王皇后，道，「您以為殺了我，您就能不平安無事嗎？誰都知道最恨王爺最想除去王爺的人就是皇后娘娘，實話告訴您吧，我早將碧血珠的秘密告訴給皇上了，所以那晚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將碧血珠送還給您。而且我留了信，只要我一死，那封信就會有人呈給皇上，並且會有人將心中內容散播出去，到那時大家不止會知道我是如何死的，還會知道先皇后跟容貴妃是如何難產而死，您以為您還能安然無恙的活下去嗎？」

  元皓初是知道她如何陷害先皇后的，容貴妃難產至死這件事她做得極其隱秘，其他人都被滅了口，所以這世上唯一清楚容貴妃如何死的人只有她跟寧嬤嬤。她怎麼會知道？

  容貴妃的死跟皇后有關？羅妃聞言眼睛一跳，下意識看了王皇后一眼，難怪……

  「柏鶯鶯，你以為我會信？」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她都絕不允許她活在這個世上！

  柏梓琬微微笑著，無一絲畏懼之色，道，「我知道你不信。」接著道，「這樣好了，我們打個賭。你殺了我，我保證，不出半個時辰，我剛才說的那些事便會人盡皆知。」

  王皇后知道自己不該相信她，可是她此時的眼神讓她看不出一點破綻，她突然不知道是不是該殺了她。

  看到王皇后眼睛裡的心虛，柏梓琬目露嘲諷，還以為她當真什麼都不怕了，不過幾句話就讓她猶豫不決起來。

  「皇后娘娘……」寧嬤嬤此時跟王皇后是一樣的心思，既想殺了柏梓琬，又怕她說得是真的。

  羅妃看到王皇后眼睛裡的猶豫，不由道，「皇后娘娘，您不要聽她胡說八道。她不過是想以此嚇唬你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您可千萬不要被她給騙了。」看向柏梓琬的眼帶著幾分毒辣。

  王皇后聞言看向羅妃，微微笑著，臉上的心虛一掃而空，道，「妹妹不是也一直想殺了柏梓琬替桀兒報仇嗎？如此，這件事就由妹妹來做好了。」王皇后拿過寧嬤嬤遞過來的藥瓶放在羅妃手中，退開兩步，隔岸觀火，嘴唇微揚，眼神中閃爍著陰狠。

  見羅妃愣在地盯著手中藥瓶，遲遲沒有動作，王皇后一笑，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溫度，「怎麼，下不了手？妹妹什麼時候變得心軟了？還是你忘了桀兒所遭受的一切？」

  似乎又看到桀兒的慘狀，看到他用眼神乞求她，讓她殺了他。羅妃心下一狠，拿著藥瓶，惡狠狠地靠近柏梓琬，捏住她下巴，望著夜空大喊一聲，「桀兒，母妃說過要替你報仇，你看到了嗎？母妃這就殺了這個女人，讓元弘毅後悔一輩子。」

  元弘桀難道死了？死亡將近，柏梓琬臉上卻沒有一絲畏懼，淡淡道，「元弘桀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啪」，羅妃甩手給了柏梓琬一記耳光，「如果不是元弘毅，我的桀兒怎麼會那麼慘？我又如何會親手殺了他？」

  什麼？元弘桀是被羅妃所殺？元弘毅究竟對元弘桀做了什麼，以至於讓羅妃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柏梓琬望著羅妃盛滿憤怒仇恨的眼，餘光看著別處，怎麼還沒來？

  「該死！」梅韻咒罵一聲，欲跳下去，卻被竹清抓住，「你拉著我做什麼？你沒看到羅妃要殺阿琬嗎？」

  她又不瞎子，自是看到了。竹清抓著梅韻不放，淡淡道，「現在還不是我們出去的時候。」

  梅韻皺眉，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羅妃娘娘，你當真要殺我？你以為你殺了我皇后娘娘會放過你？」柏梓琬笑著，「容貴妃不是死於難產，而是被皇后所害，這件事原本連皇上都不知道，現在你知道了，你覺得皇后娘娘會如何對你？」

  羅妃轉頭看了王皇后一眼，鼓著眼睛盯著柏梓琬，咬牙道，「就算皇后娘娘會殺我，我也要為我的桀兒報仇！」

  柏梓琬呵呵輕笑出聲，而後道，「羅妃娘娘，原本我以為你只是個可憐人，現在才知道你愚蠢至極！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不惜跟別人聯手陷害自己的主子，如今更為了所謂的報仇再次殺人。羅妃娘娘，母后曾經視如你如親如姐妹，對你那麼好，卻被你害死。不知道這些年母后有沒有來看過你？而你，有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當年她親眼看到先皇后如何死去，這些年她只要一閉上眼睛便看到先皇后慘死的樣子，而柏梓琬的話無疑擊中她軟肋。眼前似乎又看到先皇后死時的模樣，羅妃身軀一震，險些落了手中藥瓶。

  只是一瞬，她已然恢復如常，道，「她死，是她軟弱無能。而我，就算要死也要先殺了你！」

  真是冥頑不靈！

  看到羅妃用嘴拔掉藥瓶上的塞子，就要給柏梓琬灌下去。梅韻再也等不了了，正欲下去殺了他們，卻聽到竹清跟她說，「你看看那邊是什麼？」

  梅韻順著竹清的眼睛看去，因著她們現在在樹上，又是習武之人，聽力、眼力都比尋常人好，所以很清楚的聽到往這邊來的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來人是誰。

  「皇后，不好！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