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問題的掌柜
2024-05-30 09:41:56
作者: 白鷺未雙
煙霞鎮水船往來,南貨北通,若只以人的眼睛來看,這是個商賈發家的風水寶地。
只可惜,在道人眼裡看來,此地瘴氣蓋頂,妖孽橫生,光午夜子時瀰漫的妖氣,都能剋死幾個無辜的路人,更莫說有大妖作祟,令八任縣令暴斃任期之中,引人非議。
宋立言已經將案情相關的文書都看了個透,怪象是從今年年初開始的,八任縣令都死於凶獸齧咬,在任最長的不過兩月,最短的只有兩天。可沒人抓得住凶獸,甚至連目擊者都沒有。
這掌燈客棧的位置也是奇妙,臨三岔路口,煞氣正沖,按理說久居此地,少不了天災人禍,可這當家的掌柜偏生是個女子,經營這麼久,也沒出任何事。宋洵去打聽,下頭的客人除了說這掌柜的摳門,再也沒吐出別的有用消息來。
宋立言很好奇,那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掌柜,是怎麼頂住事兒的?
「大人。」房門被叩響,樓似玉的聲音恰好就傳了來,「午膳備好了。」
心念微動,他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隻纖纖玉手十分牢靠地托著放滿了飯菜的托盤,先伸進來。接著才是那張略為狐媚的臉,帶著一種應付的笑意,朝向他。
「也不知大人口味,就讓廚子多做了些,還望大人莫要嫌棄。」
宋立言看向她,發現後者雖然是面對著他笑,眼睛卻是沒看他,往桌上放了菜,便將還剩著飯菜的托盤遞給旁邊的宋洵:「這位官爺想必也餓了,樓下有空桌,隔壁也有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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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宋洵接過來捧著,依舊站在他身側沒動。
桌上放了五盤菜,葷素皆有,還帶了只雞,色香味都勉強,但宋立言掃了一眼,突然就開了口:「等等。」
樓似玉正打算退出去,被他這一喊,半截身子在門外,一隻腳還在門裡,整個人形狀十分扭曲地回頭假笑:「大人還有何吩咐?」
「掌柜的與本官,可有什麼淵源?」宋立言提筷,撥弄了兩下盤子裡的菜,眼裡充滿疑惑。
心裡「咯噔」一聲,樓似玉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十分鎮定地問:「大人何出此言?」
「這幾道菜沒放蔥花。」他抬眼,「掌柜的怎麼知道本官飲食偏好?」
宋立言對蔥花的厭惡堪比樓似玉對金錢的熱愛,但知道這個事兒的人只有他身邊的幾個人。原以為只是廚子碰巧不愛放蔥花,可一看宋洵手裡的飯菜,分明卻是有的。
樓似玉嘴角一抽:「這……」
「掌柜的有什麼事,不妨直言。」宋立言皺眉,「從你我見面第一眼起,你的表現就頗為古怪。」
古怪?樓似玉搖了搖香扇,覺得沒道理啊,她自認為表現很好,除初見之時太過震驚、有些失態意外,其餘地方並無錯漏。
詐她呢?
眉目莞爾,樓似玉阿諛地道:「大人誤會了,方才廚子做菜,是先做的這托盤裡的幾道,結果到後頭,廚房裡小蔥用完了,故而沒法給大人撒上些……怎麼,大人不愛吃蔥花嗎?」
宋立言微微不爽地眯眼,覺得面前這位掌柜的真的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找的理由天衣無縫,配上她這無辜的眼神,當真讓人無話可說。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掌柜的,絕對有問題。
垂下眼眸,宋立言放鬆了姿態,伸手作請:「掌柜的想必也沒用膳,不妨坐下。」
「這就免了吧?奴家一介平民,哪裡敢同大人……」
「坐下。」
「好的。」
規規矩矩地坐在這人對面,樓似玉認命地吐了口氣,而後繼續朝他假笑。
「聽小二說,這掌燈客棧開了很多年了,可看掌柜的歲數不大。」宋立言慢條斯理地開口,「是什麼時候開的客棧?」
又是這個問題,樓似玉勾唇,照樣回答他:「這客棧是我祖輩開的,世世代代傳下來,如今正好傳到我手裡罷了。」
「這麼說來,樓掌柜一直在浮玉縣。」他看向她,「那對這裡的前幾任縣令可有了解?」
「您這話可就問對人了。」樓似玉拍了拍手,「這裡的歷代縣令,奴家都打過交道。」
「哦?」
「往前些年頭,周大人坐鎮浮玉縣,咱們這兒那叫一個風調雨順,商稅少,商貿分外繁榮,掌燈客棧一年能掙不少錢呢。但從一年前開始,趙大人來接任,衙門的人前一天還在我客棧里給他辦洗塵宴,結果第二天,他就死在了自個兒的官邸里。」
宋立言皺眉:「死因呢?」
「這奴家哪裡知道呀?」樓似玉不客氣地擰了個雞腿下來,「只是自此以後,咱們縣就跟中了邪似的,命案頻出,後頭來繼任的縣令也都沒活過兩個月。有人說是衙門修葺,更換了門口的石敢當,壞了風水。」
「第二任縣令,也來過這客棧?」
「是啊,咱們掌燈客棧是離縣衙最近的一家客棧了,但凡新官上任,接風洗塵大多都在咱們這兒,就連您的洗塵宴,前些日子霍大人也來定下了,就在明日。」
斯斯文文地啃掉一個雞腿,樓似玉臉上的笑容都更真誠了些:「大人要是還有什麼膳食偏好,記得提前告訴奴家一聲啊。」
她神態分明在戒備他,嘴倒是下得快,仿佛這烤雞是什麼天下難得的美味,吃得滿手是油。
宋立言有點嫌棄,順口便道:「本官不愛吃雞肉。」
樓似玉一頓,神色分外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將桌上盛燒雞的盤子攬過來,小聲嘀咕:「真難伺候。」
「樓掌柜。」宋立言很客氣地提醒她,「本官耳力一向不俗。」
「……」樓似玉立馬反手輕抽自個兒一巴掌,彎眼:「大人別見怪,奴家這嘴有時候就是管不住,會自個兒冒些不敬之語,奴家回去一定好生管教。」
說完,端起燒雞就往外撤。
「大人?」宋洵皺眉詢問,宋立言卻是搖頭。
不是個善茬,沒那麼好對付。
樓似玉抱著盤子邊吃邊下樓,大堂里空蕩蕩的,只般春坐在桌邊發呆,見她來,她飛也似地跑到她跟前。
「掌柜的,按照霍大人的意思,普通房客都退房了,只有些熟客,也是留在房間裡不出來的。」
「知道了。」樓似玉塞給般春一塊雞肉,問她,「明兒的洗塵宴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就是林廚娘突然不見了。」般春道,「昨兒早晨我還看見她在洗菜呢,結果不知什麼時候就走了,到現在也沒看見人。」
「她啊,回家省親去了。」樓似玉滿不在乎地擺手,「你去幫著錢廚子些就是。」
省親?般春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啊,她菜洗一半都還放在水井旁邊,房間裡的衣物也沒少,哪會突然……」
「小丫頭,話怎麼這麼多。」樓似玉捻了雞翅膀就塞她嘴裡,眯著眼睛道,「客棧里掌柜的最大,掌柜的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許多問,明白嗎?」
「可是……」
「沒有可是。」樓似玉瞪她,「再多嘴扣你月錢。」
般春兩眼無辜地看著她,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嘴。
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樓上,樓似玉將般春拉去角落,低聲道:「咱們客棧里現在有貴客,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拎著些,別被人輕易套了話,明白嗎?」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般春挺著腰杆就應下了,她這麼機靈的小丫頭,能被誰誆了去?
然而,兩個時辰之後,般春傻愣愣地杵在了宋立言面前。
宋立言似是沐浴過了,換了一身玄錦常服,閒散地往後院裡一站,回眸問她:「你們家掌柜的,平時都愛做些什麼?」
七月的風有些燥熱,可從他的方向吹過來,卻帶了些乾淨的清香。般春臉上微紅,下意識地後退小半步,搓著袖口道:「我們掌柜的……是個好人,平時除了監工、買食材、招呼客人之外,就沒別的事做了。」
「你別緊張。」宋立言擺手,「我不過是對你們掌柜的有些好奇,又不是要審案。」
這嗓音溫柔得緊,又帶著些委屈,聽得般春怪過意不去的,連忙道:「小的沒有撒謊,但我們家掌柜的也的確沒什麼愛好,除了……」
她歪頭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除了每天傍晚都喜歡親自去點客棧門口的燈,然後會在門口坐著直到日落餘暉盡。」
點燈看日落?宋立言頷首記下,又問:「那她就沒考慮過嫁人?難不成要一輩子守著這客棧?」
此話一出,般春再傻也聽出點別的意思來,眨巴眨巴眼,突然就恍然大悟:「大人是對咱們掌柜的……?」
「……」
「小的冒犯。」話沒敢說全,般春忌諱著官威,連忙捂住嘴。可看看這大人的神色,越看越覺得就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
眼下這突然失語,可不就是心思被拆穿後的慌張?再回想大人對她家掌柜的那獨一份的關心和好奇,多麼與眾不同啊,他可沒問李小二嫁人不嫁人,獨獨問掌柜的。
這不是有意思是什麼?
激動地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前堂她家掌柜的所在的方向,般春眼裡湧上欣慰:「我家掌柜的也是女兒家,遇見合適的人,定是會嫁的。大人還想知道咱們掌柜什麼消息,小的都告訴您!」
宋立言覺得這人肯定是誤會了點什麼:「本官只是隨便問問。」
「小的明白!」
「不,你好像不太明白……」
「大人放心。」般春笑道,「小的嘴巴可嚴了,絕對不會外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