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我的英雄,逆光而來5
2024-05-30 08:54:52
作者: 叮噹小爺
後來她帶著他來到了他的諮詢室,他身上味道不太好聞,衣服幾天沒有換了,泥土,汗液,各種污漬使他身上充滿了氣味。
他死活不願意坐在沙發上,趙墨言沒找了個椅子讓他坐著,替他上藥。
後來才知道他的遭遇,他是個敏感入骨髓的人,你稍稍皺一下眉他都會認為你是因為他的存在才會皺眉的。
那天他是因為打工掙得錢被父親搶走逼不得已和父親打了一架受傷的,而今天看他的傷並不太像是打架打的,反而像是摔得。
明輝直接用袖子擦了擦眼淚,一抽一抽的嗚咽,「摔得。」
趙墨言點頭,「看出來了,怎麼摔得?」
他抬起頭盯著趙墨言。
趙墨言怔住,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一雙眸子,痛苦,絕望,憎恨,不舍。
他眼中充斥了太多的情緒。
趙墨言喉頭滾動了一下,指尖緊了緊,「發生了什麼事情,能告訴我嗎?」
他牙齒咬的緊緊的,腮幫子那裡肌肉緊繃,身體都在打著顫,「醫生說,小雅得了病,治不好。」
趙墨言心口一窒,「什麼病?」
「髓母細胞瘤。」
趙墨言腦子嗡的一聲,髓母細胞瘤,兒童多發,惡性程度較高。
她想到那個扎著羊角辮喊她趙姐姐的小女孩,閉了閉眼。
她是心理諮詢師,開導過很多人,但這一瞬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導眼前這個悲慟的男孩。
她懂得了他剛剛那個眼神的含意,他憎惡這個世界了。
母親拋棄,父親打罵,唯一的妹妹又得了絕症,他的人生,真是狗血到了極點。
世上沒有那麼多的聖人,經歷了所有的不幸還能笑著說這是磨難,全是狗屁,事情不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會有多痛。
趙墨言知道,明輝這種人,極易形成反社會人格,報復社會。
她握著桌角的指尖摳的生疼,她有時也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不幸會聚集到一起。
明輝站起身,抹抹眼淚吸吸鼻子,瘦小的脊背挺的筆直,「我還要去看小雅,走了。」
趙墨言沒攔他,看著他往外走,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邢執坐在諮詢室外面的沙發上,跟明輝的視線對上,明輝錯開視線,大步走了出去。
邢執眉頭一皺,回頭看了一眼明輝的背影,推開諮詢室的門走進來,一眼就看到蹲在椅子前失魂落魄的趙墨言。
神色驟然一變,「剛剛那小子欺負你了?」
趙墨言抬頭,眼睛帶著濕意,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
邢執眉心擰成了川字,拳頭攥的緊緊的,「是不是剛剛那小子欺負你了!」
見他誤會,想往外衝去找明輝算帳,趙墨言慌忙攔住他,「想什麼呢,沒有人欺負我。」
邢執不信,俊臉緊繃,「那你哭什麼?」
趙墨言眉眼黯淡了許多,她說,「真不公平啊。」
明輝的事情,趙墨言並未告訴邢執,明輝生性敏感,她是心理諮詢師,為患者保密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邢執也沒非要追問,只是告訴她,等她覺得解決不了的時候,或許可以考慮告訴他。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見面,趙墨言有些抱歉,她實在是沒有出去的心情。
邢執在她的諮詢室里坐下來,等著她緩和好情緒。
趙墨言緩了緩,收拾了東西跟著邢執在馬路上慢慢的走著。
邢執走在她左邊,替她擋著來往的行人。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她當初第一次見到明輝的那個街角,她定下腳步,仿佛依稀又看到了那個蹲在街角倔強的抹著眼淚的少年。
趙墨言站在那個街角,當初明輝蹲的位置,那個少年看到的滿滿的絕望,他不曾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善意,趙墨言微微恐慌。
她不想看到他真的憎惡這個世界,她怕他會做錯事。
她盯著地面發呆,邢執就站在她身後靜靜的盯著她看。
趙墨言推開明輝家的門,小雅曾經帶她來過一次,她記性好,竟也記住了這七拐八拐的道路。
明輝不在家,趙墨言聽到小雅的聲音,「哥哥,是你回來了嗎?」
許久沒聽到應聲,小女孩又問道:「是爸爸回來了嗎?」
脆生生的童音帶著些懼意,她並不是很想讓爸爸回來。
每次爸爸回來,哥哥總是會很暴躁,父親喝的醉醺醺的還會打她和哥哥,上次她被打,哥哥很生氣,拿著刀指著爸爸,她當時嚇壞了,抱著哥哥的腿哇哇大哭。
哥哥喊的很大聲,讓爸爸滾出去,從那以後爸爸就再也沒回來過。
她也沒敢在哥哥面前提過爸爸,怕哥哥生氣,哥哥總說,這個家裡不需要爸爸。
對了,哥哥從來不喊爸爸,他喊那個男人。
房間裡比她上次來的時候亂了許多,想也知道定是這段時間明輝忙著打工,沒時間顧及。
她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雖然很小,但是非常整潔。
小雅的房間沒有門,明輝折了無數隻千紙鶴,穿起來給她做了個門帘,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趙墨言撩起門帘俯身進去,小雅躺在床上神情緊張。
她還以為是爸爸回來了,看到是趙墨言,瘦的脫了骨的小臉瞬間綻放出笑容,「趙姐姐!」
趙墨言坐到她床邊,將帶來的水果放到她房間裡一個有些破舊的書桌上。
小雅笑得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雞爪一樣的小手從枕頭下面摸出兩顆糖,遞給趙墨言,「姐姐,給你吃糖。」
趙墨言鼻子一酸,強忍著不讓自己在小孩子面前出糗,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伸手接過小雅手裡的糖,剝開遞到小雅嘴邊,「姐姐不愛吃糖,還是小雅吃吧。」
大白兔奶糖,趙墨言小時候最喜歡的。
小雅咬著糖笑得狡黠,「姐姐騙人,糖這麼好吃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
趙墨言點了點她的額頭,「哥哥去哪裡了?」
小雅揉了揉眼睛,有些犯困,「哥哥出去工作了,很晚才會回來。」
趙墨言點頭,「小雅困了是嗎?要不要睡覺?」
小雅使勁搖頭,「不睡,睡著了趙姐姐肯定就走了。」
趙墨言只覺得喉頭髮澀,險些失聲,許久,她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不走,姐姐在這裡等著,小雅睡醒了,姐姐還在這裡。」
小雅是個很乖的小姑娘,從小的經歷讓她很會看人臉色,她知道趙姐姐不會騙她的,困的厲害了,握著趙墨言的手睡了過去。
趙墨言任由小雅握著她的手,沒變換姿勢,靜靜的看著她有些營養不良的小臉蛋。
明輝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和平常一樣先去看看小雅。
撩開帘子,腳步儼然頓住。
趙墨言等的久了,竟趴在小雅床邊睡著了。
長發披散蓋在臉上一些,隨著呼吸髮絲來回飄動。
臉蛋枕在手臂上面壓的有些變形,嘴巴輕抿著,睡著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嬌憨。
明輝眸光忽明忽暗閃動幾下,從旁邊衣櫃裡找出個洗的乾淨的毛毯輕輕搭在趙墨言身上。
趙墨言淺眠,毛毯一搭上,她立馬睜開了眼睛。
充滿戒備的視線在看到明輝時緩和下來,「你回來了。」
明輝恍惚一下,嗯了一聲,「你怎麼會來?」
趙墨言噓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抽出被小雅攥著的手指,有些麻木了,她輕輕揉了兩下,示意明輝跟著她出去。
明輝家住在一樓,破舊的居民樓底層一般大家是不願意住的,也正是因為如此,租起來才便宜。
怕吵醒小雅,兩人出了門在外面說話。
他身上滿是灰塵,趙墨言找了個台階隨意坐下,仰頭看向明輝,「坐,有話跟你說。」
明輝看著她毫不在乎自己身上乾淨的衣服,滿不在意的坐到骯髒的台階上,抿了抿唇,也坐下。
趙墨言揉了揉他的腦袋,微微一笑,「打了幾份工?」
他低頭,躲過她在他頭上蹂躪的手指,不經意間耳朵紅了紅,面上不顯露分毫一臉冷淡,「什麼幾份工,我不是一直都在打工嗎。」
趙墨言也不與他辯駁,看他一眼,「幾天沒睡覺了?不許說謊。」
他張了張嘴,沒吱聲。
趙墨言嚴肅起來,盯著他尚且稚嫩的眉眼。
「小雅生病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種高強度的勞動,是在拿你的命去開玩笑,你若是也跟著病倒了,小雅怎麼辦?誰來照顧?福利院?還是你的父親?」
見明輝咬著牙不吭聲,她抿著唇,「忘了,就連福利院都只收養沒有父母的孤兒,要靠你父親來照顧嗎?」
明輝一雙眸子緊緊的盯著趙墨言,牙關咬的吱吱作響,「我沒有父親,別提那個畜牲!」
趙墨言忽然抱住了赤紅著眼的少年,只是擁抱著,無言。
明輝身體僵住,眼淚大顆大顆的直接砸到地上,手掌緩緩收攏,搭在趙墨言的後背上,他的哭聲壓抑,十五六歲的少年,生活逼著他成人。
可他明明還是個孩子啊,他嗚咽,鬆開趙墨言的擁抱,雙手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滑落。
「我沒有辦法啊!」
他說,「都說我是童工,工資比一般的工人少一半,乾的活卻要比他們還多,不多打工,我拿什麼錢來給小雅看病……」
趙墨言靜靜聽著他述說著憋在心裡快要爆炸的苦悶,他已經快要瘋掉了,他沒有錢去給小雅治病,單單是小雅要用的藥他都付不起,化療一次的費用,把他賣了他都付不起!
可怎麼辦呢?他不能看著小雅死啊,小雅若是死了,他會瘋掉的。
夜晚的黑暗包裹著所有的絕望,他放縱著自己發泄出來,儘管哭的眼淚鼻涕一起流,難看到了極點。
等他發泄完,趙墨言從口袋裡掏出小雅剛剛遞給她的糖,剩一顆放在她的口袋裡,她剝開放進明輝嘴裡。
「小雅說你給她的,她難受時吃一顆會好很多。」
明輝艱難的扯出一抹笑,嘴角呈現一個怪異的角度,似哭似笑,「她傻,一顆糖就能什麼都忘掉,她還小,不懂,可我懂,我總不能裝作什麼都不懂,然後就這麼看著她離開,我答應過她,會帶她找到媽媽的……」
趙墨言拍了拍他的肩,「你知道嗎,天亮之前有一段時間,會比之前還要黑,伸手不見五指,但那一陣漆黑象徵的是,黎明馬上就要到來。」
明輝冷笑,「我的人生不會有黎明的,老天對我糟透了,我的人生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
他眼睛泛著冰冷的光,「糟透了!」
他真的陷入了絕境,無路可走。
趙墨言目視著前方,輕柔開口,「我有一個朋友認識一個專攻這方面的醫生,對於小雅或許會有幫助。」
明輝看著她,緩緩低下頭,「我知道,謝謝你,等我再攢些錢就帶著小雅去看病。」
趙墨言站起身,「小雅的病不能拖,明天我會來接她去醫院,至於醫藥費你暫時不用著急,我先想辦法,走一步看一步。」
明輝坐在地上,垂著頭,堅持自己,「我會攢夠錢的,等我攢夠了錢……」
趙墨言眼神清冷,「等你攢夠了,小雅的病也不需要治了!」
明輝梗著脖子不吱聲。
「有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認死理,你還年輕,日子還長,而小雅的病錯過了這段時間就真的沒救了,等治好了小雅的病,你可以傾盡所有去回報那些幫助了你們的人,你想怎麼都可以,但現在,你不能任性,一絲都不能!」
少年瘦削的肩膀垮下來,「對不起。」
趙墨言輕嘆一口氣,「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沒錯的,你說的對,這個世界很不公平,但怎麼辦呢,我們總不能就這樣服輸吧。」
我們生下來就沒辦法選擇家庭和父母,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富二代,而有些人生下來甚至是乞丐,或者勞改犯的孩子,可他們有什麼錯呢?
什麼都沒錯,很多時候我們已經不知道錯的是什麼了,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疾病和災難我們沒辦法阻擋。
而我們只能努力的去戰勝災難和疾病。
趙墨言聯繫了宋思喬,宋思喬還在讀研,而她的那個學長已經工作了兩年了,並且在醫學方面造詣很不錯,更重要的是,他對於腫瘤研究很深,特別是這種惡性程度較高的腫瘤。
只是那個學長在G省那邊,距離有些遠,但他聽宋思喬說過這件事情之後,特地給趙墨言打來了電話,他聽宋思喬說了小雅的情況,也知道他們家庭困難。
他們醫院有一筆資金,他說可以申請一下作為小雅的部分醫藥費,可能不會很多,但應該能夠暫時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趙墨言詢問過明輝,明輝似乎被她昨天的一番話說醒了,對於她的決定很配合。
訂了飛G省的機票之後,趙墨言終於能夠喘口氣,給邢執打了電話。
那邊有些吵鬧,她等他接通之後才反應過來,現在好像是午飯時間。
她遲疑一下,「你吃過飯了嗎?」
邢執拿著手機端著餐盒走到外面,眼都不眨的撒謊,「吃過了,正打算去訓練場散散步呢。」
趙墨言哦了一聲。
他聽出她語氣里的沉悶,將飯盒放到一邊,找了個地方隨意的蹲下,「遇到什麼事了?」
趙墨言嘆了口氣,神情厭厭,儘管他看不到,但能想像的到她現在垂著腦袋的模樣。
他也不催,等她猶豫好了開口。
「趙墨言說,「我明天要去G省,可能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邢執皺眉,「發生了什麼事?」
趙墨言抿唇,「不用擔心,不是我的事情,是別人的事情。」
邢執眉心依舊皺著,他語氣強硬,「我希望你能知道,男朋友是可以用來差遣的。」
趙墨言笑了,「我當然知道。」
知道他有些不高興,趙墨言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道:」沒騙你,我真的沒有什麼事情,認識了個小朋友,他妹妹得了腦瘤,我剛好有個朋友的學長對這方面有些研究,帶著他們去看病而已,不用擔心我。」
邢執想到那天從她的諮詢室里衝出來的那個男孩,眉心依舊皺著,這麼些年的看人經驗告訴他,那個男孩很危險。
他和趙墨言不一樣,他對心理沒有涉獵,完全是憑藉自己多年在社會裡摸爬滾打看人的經驗看出來的,那眼神,實在不像是一個少年的。
那種眼神他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當年他陪著警察一起抓過一個連環殺人犯,本來不該他管的事情,但那個人在他所在的那個小區埋了炸彈,挑釁警方。
小區裡面的住戶非常多,一旦炸彈被引爆,後果不堪設想。
邢執奉命疏散小區裡的人群假裝失火和消防演練疏散人群。
後來抓住的那個連環殺人犯,那個少年的眼神,跟那個殺人犯的眼神一樣,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憎惡,但又好似不一樣,他的眼底,還藏著一抹期待。
那是一種對於救贖的期待,他希望有人能夠把他從絕望中拉出來。
邢執低聲笑了笑,趙墨言疑惑,「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