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讓老人睡豬圈的惡婦

  驕陽如火，曬得地面發白，蟬鳴聒噪，風吹熱浪。

  竇耘氣得五臟六腑俱疼，渾身冒冷汗，強壯鎮定，「你要尋死覓活的，我不攔著！」

  「竇耘，你……你……」

  倘若眼下不是正月里，竇耘還能講出更狠的話來，只因正月里要留點口德，便不再回話，拂袖離去。

  「老爺，湯夫人，你們都聽見了，竇耘早就盼著我死了！我來竇家這麼些年，何曾對不起他，總不能把他娘的死也算在我頭上！天可憐見，我包了幾個粽子，寧願自個的兒女沒得吃，也要不辭辛勞送給他吃，不想餵了白眼狼……」

  常人聽來句句誅心，竇耘佯裝渾不在意，昂首挺胸，大闊步向前走。他行了大概一里路，忽聽有人喊「竇耘哥哥」。

  竇耘回身一看，是姜氏一雙兒女—竇耓和竇玉茹。許是生來憐弱，他擠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柔發問：「你倆怎麼來了？」

  「竇耘哥哥，我娘說你不用到處求人，一問家裡的祖父便知。」

  問竇萬祥？竇耘想著竇萬祥纏綿病榻，大小便失禁，定已失了智，便早已打消了問他的念頭。這一聽竇玉茹提起，姜氏也認為可行，不禁起疑：「祖父他神志清醒？」

  

  「他老人家一天十二個時辰，能有一兩個時辰是清醒的。剛才娘給他餵綠豆餅吃，他曉得說甜，還問是誰給的。娘提起你來，祖父還掉眼淚，說要看看你這個大孫子長成啥樣了。」

  還記得竇耘是大孫子，可見真是頭腦清楚了。只是他怒沖沖離開竇家，再從大門進去，豈不又要被竇氏夫妻笑話？「你倆帶我走後門進。」

  竇玉茹和竇耓忙不迭點頭。

  兄妹兩人領著竇耘繞到後門，輕推後門，發現後門落了閂，敲門的話，保不齊是竇氏夫妻或兩女兒來開門，竇耘並不想見她們幾個。他瞅著後院新砌的牆並不高，堪堪只到他肩膀處，便爬到牆上跨坐著。院裡左邊是豬圈、茅坑與柴房，右邊栽著一棵荔枝樹，打了一口水井，一根晾衣杆上曬著幾身衣裳。

  奇怪的是，豬圈門開著，擺著一張架子床，破了許多洞的帳子松松垮垮地掛在床上，床上有人在咳嗽，難道說竇萬祥住的是豬圈？

  姜氏把地上的干屎掃進撮箕里，再倒進旁邊的茅廁里。接著，她走出豬圈，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木盆，瞥見圍牆上坐著一人。

  「噓！」竇耘示意。

  姜氏點頭，躡手躡腳地走到水井邊，故意把汲水的聲音搞得很響。

  竇玉茹和竇耓靈活似猴，三下兩下爬到牆頭，再一躍而下，摔了兩個趔趄，卻笑著說不疼。竇耘沿牆爬下，輕手輕腳，盡力不出聲。

  姜氏端起一盆水，往豬圈地上一衝，泥土地面立馬變得濕滑。「豬圈瓦片蓋的少，好熱，地上澆點水，一來能涼快些，二來洗掉那些臭味。」

  「啥臭味？我咋沒聞到？」一嗓音沙啞的老人出聲。

  竇玉茹和竇耓沒等吩咐便去望風，竇耘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豬圈，站在帳子旁，如此這般他能看清老人什麼情況，但老人是看不見他的。

  豬食槽里乾乾淨淨的，老人躺在架子床上，穿著一身乾淨的棕色短褐長褲，眼神渾濁，雙頰凹陷，臉上長滿了斑斑點點，仔細一聞，臭味不是這裡傳出來的，而是隔壁茅房飄出來的。

  竇氏夫妻住的房子窗明几淨，卻叫老人住豬圈！竇耘捏緊雙拳，極力按捺心中怒火。

  「老太爺，你的長孫—竇耘來了！」姜氏笑著開口講。

  「竇耘來了？他早就被弄到南昌府去了，怎麼會來？你少騙我。」

  竇耘走到床邊，蹲下身子，含淚說：「祖父，我是竇耘，我真來了。」

  「竇耘，你真是竇耘？」竇萬祥渾濁的雙眼轉了又轉，試圖抬起手來摸竇耘的臉，但又無力地垂下了。

  竇耘會意，握住竇萬祥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臉上輕輕婆娑，「祖父，我真是竇耘。我要考科舉……」

  「不許考科舉！」

  「竇家的子孫永生永世不能考科舉！」

  竇萬祥忽地嘶喊，說出來的字眼因尖叫破了音。

  姜氏慌了，「老太爺，您有話好好說，別大喊大叫的。」

  「我早就給竇家子孫立了規矩，三教九流做什麼都行，哪怕是當叫花子我也不嫌棄，唯獨別想考科舉去當官！」老人說得激動，以手捶床。

  前廳里的竇氏夫妻、傅氏、朱氏等人聞聲而來。

  「竇耘，瞧你幹的好事！我把老太爺藏在豬圈，你都能找到！他一把年紀，受不得刺激，你可別想氣死我了，又氣死老太爺，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鄭氏一通臭罵。

  竇耘冷哼一身，負手站著，「你故意把老太爺藏在豬圈裡，你當我瞎？這架子床有個破洞，方便老太爺拉屎的時候漏到地上，直接掃到茅房裡去，省得髒了你們的新宅子。竇業鴻，你可真是個孝子，娶了個好賢惠的媳婦，賢惠到要讓公爹住豬圈！」

  「竇耘，你直呼老爺名諱，實在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譴的！」鄭氏紅口白牙，指天罵地。

  「天譴？老天要有眼，第一個該雷劈的就是你！」竇耘以牙還牙，用手直指鄭氏，「讓公爹住豬圈，苛待小妾、庶子、庶女，這都是人能幹出來的事？你用死來要挾我寫不成親供，你當我就考不成科舉？我告訴你，我不光要考科舉，還要當大官，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這個毒婦！」

  「反了反了，你哪是讀書人，分明是個潑皮，沒有半點把我這個當娘的放在眼裡。」

  鄭氏與竇耘吵鬧聲太大，本來躲著藏著看熱鬧的村民們成群結隊地走進了竇家。自打他們聽說老太爺中了風，怕聞到屎尿味，幾乎沒人來串門。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哪有把老太爺放豬圈裡的！

  村民們你一嘴我一句，自發討伐起鄭氏這個不孝兒媳來。此外，有人通風報信，請來了里正與附近德高望重的老人，眾目睽睽下，鄭氏迫不得已把老太爺挪到了一間好房子裡住，竇耘也趁機問清了祖上三代的事，趕在落日前回了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