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我陪你守夜

  天被潑上黑色墨汁，月牙彎彎，群星閃耀，劃出一道星牆。

  湯家炊煙飄飄，飯菜飄香。傅氏打著絡子，頻頻往外看。

  雲珠裁剪紅紙，「夫人，小姐這麼晚還沒回來，八成是要守夜，不曉得她回不回來吃飯。」

  「哎呀，姐沒帶褥子，也沒洗臉手巾，多不方便，要是感了風寒可咋整？況且，姐一個姑娘，在那麼荒的地方守著園子，太不安全了！」湯子義丟下紅紙筒，「不行，我得去給姐送飯送褥子，陪她守夜。」

  「子義，你等等！」傅氏出言制止，又道：「你一沒武功，二瞌睡重，三打雷也吵不醒，你有陪你姐守夜的這份心挺好的，但你去了也無濟於事。」

  「娘，你淨會給我潑冷水！」湯子義氣呼呼地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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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氏很是無奈，出言安慰。

  竇耘自薦道：「夫人，我去。」

  傅氏回道：「竇耘，你能去是最好不過。那你收拾收拾，帶點熱飯，今晚辛苦你了。」

  一柱香的時間，竇耘到了，將牛車停放妥當，便拎著食盒往田埂上走。火把照不遠，直至走近，他才看見湯斐君蹲在地，像一座石像定睛看著長勢極好的水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餓了吧？」竇耘小心翼翼地試探，放下了食盒。

  簡短的關心，讓湯斐君如夢初醒，忙於站起來卻發現雙腿麻了，身子晃了幾下，眼瞅著要摔跤。

  說時遲那時快，竇耘騰出右手摻住她的左臂，她整個人如斜木一般靠著他，想挪開，雙腿像千萬根銀針扎了，麻得動不了。

  這下丟人丟大發了！

  因曹連生說的那些話惹得她心煩意亂，盤點數目總數不對，索性蹲著縱想前世今生，心口像一個巨錘壓著，十分無力。這一想，便從日落到天黑，至少過了一個時辰，腿不麻才怪。

  「你……」要不要捏腿？

  話到嘴邊，竇耘不好意思問出口。

  兩人距離太近，湯斐君面紅耳赤，低聲喃語：「竇耘，水仙上長了小蟲子，我捉蟲子蹲久了，腿有點麻，麻煩你再扶我一會兒。」

  伸手不見五指怎麼捉蟲子？分明是託詞。竇耘佯裝不懂，只問：「蟲子也吃水仙麼？」

  「天底下，哪有蟲子不吃的花草樹木？」湯斐君心虛地反問。

  兩人各懷心事，冷風把他們的衣裳吹得互相拍打，沙沙作響。

  男女授受不親，湯斐君覺得很彆扭，時不時輕微扭動一下，或是以腳點地來試試看腳緩過來沒有。

  直到她能挪動半步，才掐著腰站直了，瞧見食盒，笑道：「我肚子早餓了，一捉蟲子忘了時辰，倒把吃飯這回事給忘了。」

  她搬起一盆帶刺的仙人掌。

  「外面風大，去屋裡吃。」

  冷風吹得火光搖晃，竇耘穿過擺放有序的盆栽，推開小屋的門。屋內擺設極為簡單，一床一桌一灶一臉盆架，四條長凳，四個小杌子，散發出濃重的桐油味。

  「架子床和八仙桌都是新做的，塗了桐油防蛀，味道大得很，要時常開窗通風。」竇耘叮囑完，打開食盒，把飯菜擺上，「快來吃。」

  「竇耘，謝謝你。」湯斐君把仙人掌放在床下，才坐上長凳，低頭捏小腿肚。

  竇耘瞥了一眼，沒說話便轉身走了。

  「竇耘，你這就回去了？」湯斐君脫口而出，立即覺得不妥—話里透露出希望他留下的潛在意思！要不要立刻解釋？萬一他沒多想，她卻辯解，有越描越黑之嫌！

  竇耘停腳，目視屋外，悠然發問：「你想我留下？」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窘迫地低頭，臉紅髮燙，快速吃了一口飯。

  「我去拿點東西，今晚，我陪你守夜。」

  話畢，竇耘大闊步往外走。

  他的身影沒入夜色里，腳步聲漸遠，湯斐君才漸漸地抬起了頭，看向門外，生出一種夜裡有他做伴的踏實感。再看桌上，一個青花瓷盤裡裝了清炒水芹、臘腸炒干蘿蔔絲、紅燒魚籽。另有一盅薺菜湯，湯黃黃的，應該是切了鹽焗雞的雞骨頭熬成的雞湯來當湯底，才會泛著雞油。一大碗米飯上有兩整條鯽魚背上的好魚肉，煎得金黃，調得入味。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點魚肉放入嘴裡。魚味道很好，沒有半點腥氣，鹹淡適中，鮮嫩得很。嘗完，她落下兩行清淚。

  儘管她已不是羅璐，而是湯斐君，可她吃魚挑剔的習慣改不了。前世父母不支持她讀農學專業，可每次回家，父母做了紅燒魚，還是會把魚背上的好魚肉留給她吃，只因她不吃魚頭、魚肚和魚尾巴。她跟湯家人吃住在一起這麼久，吃魚的次數不多，再加上人多，每人一筷子，一盤魚便吃光了。她總是默默地夾一點魚背上的魚肉，慢慢地理刺，細細品嘗。

  生活艱難，大家自顧不暇，誰觀察到她這個小習慣，默默記在了心上？是傅氏，還是竇耘？

  竇耘抱著東西，循光進屋。桌上的飯菜幾乎沒動，她又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定在原處，只是脊背一高一低地聳著。

  吃個飯而已，還吃哭了？

  竇耘把東西一股腦兒放在床上。

  銅盆磕到床邊，發出叮噹的響聲。湯斐君回過神，迅速抹了把臉，故意尖著聲音問：「竇耘，你把褥子、帳子、臉盆啥的全拿來了，是把家都給我搬來了？我只要守幾天一夜，再過幾天才又輪到我，犯不著搞得這麼麻煩。」

  湯斐君的聲音，竇耘從小聽到大，她一張嘴說話，她哭過的痕跡更加明顯。

  「你怎麼哭了？」

  湯斐君裝作沒聽到，走到床邊，拎出帳子，驚訝地說：「竇耘，家裡統共兩床帳子，你咋拆了一床帳子來？這邊一年四季都有蚊子，被蚊子咬一口就鼓起一個紅腫的大包，咱家那麼多人，兩床帳子還不夠，你拆了一床來，那不是叫四五個人餵蚊子？趁著時間還早，你趕緊把帳子送回去。」

  「我新買的。」

  有錢任性！「好吧。」

  「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