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住店

  經過這番商酌，湯家人認為應該是傅氏坐防送公人們坐過的那個位置。等卯正吃朝飯時，湯子賢委婉表述，他們看她臉色蠟黃，嗓音沙啞，說話有氣無力的，再加上昨晚大方做東，他們沒多想便答應了。至於趕牛車，只有湯子義會，由他跟竇耘換著來。

  一天要行五十里路，步行的眾人們只感舉步維艱，恨不得長出翅膀來飛到嶺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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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眾人準備雲家驛。因來得晚，驛館只剩下兩間房：天字五號房和地字二號房。

  正當防送公人們要當仁不讓地占了去，忽聽門外馬蹄聲亂響，馬聲嘶鳴，頭一個進來的人身高六尺，留絡腮鬍子，十分壯實。他頭戴大圓帽，身穿箭衣，腰間配一把大環刀，腳穿黑色皂靴，顯然是一名武官。

  另有一名同伴後腳進了，矮胖身材，持一把長槍，槍頭銀光閃閃，看起來極為鋒利。

  店家笑著接待。

  為首那人道：「我們是打京城來的，運送糧食來解江西大旱，天色已晚，且歇一宿，你得好生伺候著。」

  店家犯了難，不知如何安排。

  絡腮鬍男人把大環刀往桌上一拍，「你這店家，好生無理！還不快快地安排房，餵牲口？」

  店家被嚇得心驚肉跳，連忙解釋：「客官，並非小的故意怠慢您。只因來往的客商和驛卒多，本驛館只剩下兩間房。他們來的早，這麼多人兩間房還不夠。想您們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肯下榻此處是瞧得起小的們。依小的愚見，還請您們互相商量一下。」

  說完，店家就請所有人坐下，一一斟茶。

  絡腮鬍男子不怕燙，一杯熱茶下肚，目光掃過湯家女人們，略過湯子賢，停在竇耘身上。

  竇耘拱手道：「小生竇耘，聽得尊駕押送糧食去南昌府，甚是崇敬。想滿城百姓苦米價貴如油已久，等糧送到，百姓們誰不歌功頌德？僅此一夜，理當讓尊駕好生歇息，我們另尋別處住也無妨。今日不期而遇，還未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在下牛大猛，玉山人也。久聞家鄉大旱，聽得徐閣老倡議縉紳富商們捐錢捐糧以解旱災，喜得一呼百應，籌得兩萬石糧食，分數撥押送。在下押送的正是頭一撥，以解南昌大飢。」

  牛大猛……真是人如其名。

  牛大猛又喝了一碗熱茶，繼續介紹：「此為在下好友，梁志，耍得一手好槍。」

  梁志朝湯家人行禮，問：「竇耘，還不知你拖家帶口經過此處，要去何方？要做何事？」

  「實不相瞞，我們一行人是前南昌知府的家眷，正要被流放去嶺南。因走完了今日五十里路，準備住店。既然沒房……」

  「什麼？你們就是湯耀宗那膽小鬼的家人？」牛大猛忿然作色，「早知道你們與湯耀宗膽小鬼是此等關係，便是拿刀懸在我頭上，我也不肯與你們說半個字。」

  不僅湯家人窘迫極了，就連素來鎮定的竇耘，臉色也變得微紅。

  梁志開口勸：「牛兄，湯耀宗棄城而逃，不管滿城百姓死活，當時他的家眷可就在城內。若仔細說起來，這些人也怪可憐的，被抄了家，錦衣玉食的生活沒了，還要被流放到嶺南那鬼地方，你就休要再說那些話。」

  「活該！」牛大猛呸了一聲。

  梁志勸告無果，搖頭輕嘆。

  被如此羞辱，湯家人無不想遁地消失。

  店主擔心兩伙人對罵起來，開始和稀泥：「要說湯家這麼多人，有女眷在內，理應照顧。可牛壯士他們是押送糧食去解百姓們的燃眉之急，奔波了這麼多天，也當好好休息一夜……」

  「那兩間房就留給她們！」牛大猛說完，抓起桌上的大環刀，沖外頭振臂一揮，「兄弟們，咱們再往前走。」

  竇耘攔住，「牛壯士，感謝你們的好意，只是前頭不著村不著店的，沒有地方好睡。」

  「小兄弟說的是，方圓五里內沒村子沒客棧，連城隍廟、土地廟、寺廟等都是沒有的。」店主隨聲附和。

  「照這麼說，今晚非得住在這？」牛大猛不情不願地問。

  一直在旁觀察的劉彪，插話道：「牛壯士，店家說有兩間房，不如你住一間，我住一間。」

  忒簡單的法子！牛大猛並不贊同，「我們都有得睡，那些女人，還有我外頭的兄弟們，讓他們睡在外頭馬路上？」

  「這有何難？讓店家把柴房騰出來給女人們睡，等夜深了，把大堂里的桌凳收一收，以地為席，湊合著睡一夜。」

  「你這人可真是賊精賊精的！」牛大猛乾笑了兩聲，又說：「我牛家組訓，再窮不能窮孩子，再苦不能苦女人。我可干不出來自己享福，讓女人們吃苦的事。」

  劉彪身為威猛大漢，被說得汗顏，退到一旁喝悶茶。

  牛大猛囑咐店家：「那兩間房我都不要，等亥時初，你讓夥計們把桌凳全都收了，我和兄弟們好睡。」

  「好嘞！」店家喜笑顏開，吩咐夥計們幫忙提物，歸置細軟，餵食牲口。

  酉時末，竇耘把割來的一籮筐草倒在石槽里，手舉火把看牛吃草。

  拎著一桶水經過的店小二，好心提醒：「客官，不瞞您說，近來打北邊來了好幾伙響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須得小心提防。」

  「多謝小哥提醒。」竇耘道了謝，又想起戲文里常有店家或小二與惡賊串通一氣，便多了個心眼，故意說：「別看我們穿得整整齊齊的，其實，我們是被抄了家，要流放去嶺南的。因著枷鎖不夠，才沒給我們上枷鎖。」

  「您比不得有錢客商，還是小心些好。」店小二端水離開。

  竇耘再三檢查牛繩綁緊了，再走進柴房，看大傢伙兒正把柴一塊塊壘起來，將秸稈鋪在地，甚是忙碌。他喊了湯子賢和湯子義出來，「剛才店小二說近來有響馬出沒，咱雖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卻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合計著咱們三人輪流守夜，確保不能有半點閃失。」

  湯子義一聽，不禁眉飛色舞，「聽說響馬就是響箭一響，賊人就衝出搶東西。後半夜我來守，要是他們來了，我就把他們打得跪下喊我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