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啟程

  九月十三，雞鳴時分，湯家人早早趕去縣衙。孫縣令升了堂，親量地方遠近，著發配到增城沙貝。

  按照當朝律法，犯人服流刑必須帶上枷鎖，日行五十里路。湯家大房並老太太高氏、雲珠、竇耘共十一人，每人一副，共需十一副枷鎖。孫縣令以枷鎖不夠為由，免了枷刑，讓六位防送公人嚴加看管。他們領了牒文，押送湯家人出城。

  湯家人多，大件箱籠綁在牛車上，諸多小包袱和乾糧各人背著，竇耘趕牛車，擁擠的牛車上僅剩兩處地方勉強坐人。老太太高氏年邁坐了一處，剩下的一處位置本該傅氏坐，她讓給防送公人們輪流坐，以此討好他們，好讓流放的路上少些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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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家二房和老太爺湯承益前來送行。

  六位防送公人和湯耀祖皆在縣衙當差，平日有些交情，他給每人一兩銀子換得些時間話別。

  六位防送公人走遠了，只剩下湯家人。

  「今兒個孫縣令免去大傢伙兒的枷刑，真不是枷鎖不夠，而是大哥在世時，對他有恩。因他殿選兩次未中，蹉跎了歲月，後幸得大哥指點，當年便高中第三甲二十六名，才得以升任縣令。」湯耀祖點破。

  傅氏說：「我原以為孫縣令體恤我們這些女流之輩，原來是老爺在世時於他有恩。看這六位押送我們的公人，皆是面善的，想來路上會平安無事。」

  「大嫂，你切不可掉以輕心。雖說孫縣令免了枷刑，他們也跟我是同僚，不至於為難你們。可嶺南離這千里遠，須得跋山涉水，娘老了，侄子侄女們不勝腳力，要完成每天走五十里路的任務，緊得很，怕是會有不少齟齬，要好生解決。」

  「一天要走五十里路！」湯子義驚訝到想哭，責問：「娘，當初你咋不讓竇耘買馬，買什麼牛？牛走得慢，又坐不了幾個人，要是買了馬套上馬車，咱們分兩撥輪流坐，可不省事？」

  傅氏對兒子質疑自己的安排有些生氣，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子義，買馬車固然能讓路上省力些，可到了嶺南，這匹馬要專人照料卻幹不了農活，哪像牛耕田拉人兩不誤？」

  「子義，你沒套枷鎖，每天走五十里路，還不知足！況且，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如此畏難，湯家如何再起？」

  老太爺湯承益板著臉訓話。

  湯子義低下了頭。

  即將踏上流放之路的湯家人，士氣低沉。

  孟氏開口道：「雖說每天走五十里路挺累的，大傢伙兒也別怕，該走走，該歇歇，實在太累了就坐會兒牛車，夜裡好生休息。這個月底，你們差不多就到嶺南了。到了增城，要時常來信才好，免得爹記掛。」

  這時，六位防送公人遠遠走來。

  高氏叮囑說：「我的兒，巧娥，你們要好好照顧老頭。他牙口不好，要吃軟爛的東西；四時衣物不缺，要時常幫他洗衣……」

  「娘，這些事我都知道。您放心，我會照顧好爹。」孟氏急忙表態。

  湯耀祖立即接話：「就是，娘，爹跟著我們過，您就放心吧！倒是您跟著去嶺南，可得保重身子。」

  「我的兒，你大可放心，我一定要吃上嶺南的荔枝。」高氏重提吃荔枝一事。

  沉默多時的湯斐君，張嘴道：「祖母，那可真是合了您的意！嶺南的增城，出產的荔枝極佳，聽說還曾作為貢品進貢給聖上吃。」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到了增城，我也能吃上皇帝吃的荔枝了！」

  吃荔枝，對湯家人來說，固然是一種想頭，卻沒那麼大的誘惑力足以抵消旅途的奔波勞累。可一聽到皇帝吃過那地方的荔枝就不一樣了！

  眾人紛紛暢想時，六位防送公人手持水火棍到了，催著趕緊出發。

  送人千里，終有一別。湯家人大哭一場，引得進出城的鄉民們無不側目。饒是老太爺湯承益和湯耀祖父子倆追了一里多路，牛車和步行的湯家人還是越走越遠。

  一行十七人沿著官道走，馬路平整，路邊或是乾裂的農田，或是乾涸的池塘，或是低矮的房屋。大家說說笑笑，度過了最初的一個時辰。新鮮勁過後，到了晌午，日頭大，他們個個汗流浹背，每走一步，仿似行走的火球。

  「娘，好熱好累好難受！我想休息。」湯子義聒噪極了。

  傅氏瞧著防送公人們沒歇的意思，便道：「子義，再忍忍。」

  湯子義對身旁同行的防送公人劉彪說：「劉大哥，我們走了好久，能不能在前面歇息片刻？」

  劉彪面露難色，「小兄弟，真不是我不讓你們歇，一則你們和耀祖話別誤了時辰；二則你們是養尊處優慣的，本就腳程不快，還一會解手一會喝水事多；三則出發到現在一個半時辰，才走了十里路，別看還有大半天時間，刨除吃午飯、小憩，下午頂多能走兩個時辰。在兩個時辰內走完四十里路，我怕你們會叫苦連天。」

  「什麼？我們走了那麼久，才走了十里路！還有四十里路要走，這啥時候才是個頭？」湯子義半驚訝半抱怨。

  湯子敬埋怨：「要不是你左一個抓蝴蝶，右一個摘蓮蓬，就不好好正經走路，我們能走得這麼慢？沒點自知之明，連累了大家，還好意思叫苦叫累！我都替你害臊！」

  湯子義當眾被庶弟罵，很不服氣，「湯子敬，你憑啥說我？我摘了那麼多蓮蓬，就數你吃的蓮子最多！吃的時候不見你怪我耽誤時間摘蓮蓬，現在罵起我來，整個一馬後炮！」

  「我只是說你貪玩，並沒罵你，你為何罵我馬後炮？」湯子敬不服氣。

  葉氏忙說：「子敬，子義是你三哥，他再怎麼不對，自有夫人管教，哪輪得到你來？快道歉！」

  「我偏不！」湯子敬憋紅了臉，朝著前路跑了。

  「湯子敬，你反了天了，連娘的話也不聽！」葉氏高聲喊。

  傅氏早見慣了葉氏和湯子敬母子倆唱雙簧，「罷了，別喊。」

  湯子義被勒令不許到處玩耽誤行程，沒了他耍寶似的玩鬧，眾人為保存體力什麼話也不說，每走一步的心情都跟上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