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竇耘年幼時

  孟氏打聽到的消息有限，沒有證據表明竇氏帶來的小子真就是竇耘。眼下，竇耘可是香餑餑，二老很少使喚他幹活，傅氏更是把他抬到了跟湯家子孫們一樣高的地位，她不想為此得罪他。

  「竇耘，你別生氣，我那不是看你和竇氏長得像，才會有所猜疑麼？恐怕你倆真是親戚。」孟氏說話時，帶了幾分討好。

  上一次孟氏說兩人相像，竇耘沒放心上，此番重提，他再不發聲，保不齊別人會謠傳他是竇氏在外生的兒子。他繃著臉，「我男她女，哪有男人長得像女人的？」

  

  「竇耘，我所說的長得像並非你倆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而是遠瞧著眉眼有幾分相似，近看是一點也不一像的。」

  一會說像，一會說不像，說話簡直顛三倒四！竇耘毫不客氣地指出：「二夫人，你揪著這件事不放，無非是想把我和竇氏扯上關係。只因為我姓竇，碰巧竇氏帶了個小子嫁過來，無憑無據的，我就是那小子了？荒唐！實在太荒唐！」

  「竇耘，看似荒唐的事，才值得細細玩味。」孟氏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還要固執己見！

  竇耘張嘴問：「試想，假如我真是竇氏帶來的小子，甭管我倆是母子還是親戚，她男人當師爺這麼些年，逢年過節的時候，夫人總派我去送雞鴨魚肉到她家。每一次她都客客氣氣的，不曾說過半句體己話，甚至我倆同姓，她也不曾因此對我另眼相看。」

  「可能她這人心狠。」除此之外，孟氏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不，她這人心善是遠近聞名的。」因上午買牛，竇耘一直留心觀察竇氏，她待人和善，跟誰都搭得上話，她走時，村里人有送鹹魚乾的，有送一把掛麵的，有送花生的，堪稱滿載而歸。既然她待近鄰都這般和氣，怎麼可能把他帶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不聞不問？

  孟氏也感到自己把竇耘說成是竇氏帶來的小子過於牽強，便另起話頭：「竇耘，先不說竇氏跟你的關係，可還記得你入府時的情形？」

  竇耘搖頭。

  「你入府的時候，我剛嫁過來，依稀有點印象。記得那是天弘元年的中秋節，晚上出來賞花燈的人特多，不知誰喊「有人拋錢了」，大家爭相去搶錢，那叫一個擠，小孩被擠哭、擠散都是有的，才一歲多的斐君非要自己走，竟被擠散了。更可怕的是急於撿錢的人太多，不小心撞倒了花燈，致使火勢蔓延。等我們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身上披著一件帶尿騷味的半大男童穿的長綢，而你打著赤膊，側躺在她身旁，你的臉和上半身被踩得全是淤青，背部有一團菜刀形狀的燒傷，疼得蜷縮跟個蝦子似的。斐君一個勁地哭，說是你救了她，大哥大嫂便讓下人送你回府，請大夫替你看病。你在府里養傷的時候，大哥派人到處打聽誰家小孩走散了，小半年都無人認領。你養好傷了，大哥大嫂不忍心你趕走，便把你留在府里。」孟氏講道。

  竇耘太小，對那時的事情根本不記得，只記得兩個模糊的片段：一是帶他來賞花燈的大人不見了，他痛哭流涕，撒著腳丫子到處跑著找人，那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絕望之下，蹲地上痛哭，卻被人給踩了；二是，剛學會走路還走得不是那麼穩的一個小女孩，獨自一人，嚎啕大哭，她也被踩了，身上還沾了火，他不知哪來的勇氣脫掉了衣裳，往上撒尿，再罩在小女孩身上，不僅蓋滅了她身上的火，也能防止火再燒上身。

  他因禍得福，留在湯家。進府之後的日子，他吃得飽穿得暖，本來湯耀宗和傅氏是不要他幹活的，只要他陪嫡長子湯子賢讀書，可他自忖寄人籬下，凡事搶著幹才好，不至於惹人嫌。

  孟氏輕嘆：「今兒個跟你說了不少知心話，不妨再多說幾句。你以斐君恩人的身份入府，又是子賢的書童，她本該處處尊重你。誰知她越長大越頑皮，拿你當玩物。就說我記得幾件事，玩射靶遊戲的時候讓你頭頂蜜桔當靶子，玩捉迷藏的時候讓你兩個時辰不許出來，將桂花糕蘸辣椒水要你連吃十塊。我問你，你可曾怨恨過她？」

  「不曾。」竇耘答得乾脆。

  「真的一點也不怨？」有點假。

  竇耘回道：「我進府的時候，那些婆子媳婦們都說我是沒人要的啞巴，年紀小也不會幹活，淨吃白飯。老爺和夫人力排眾議，留下了我。想我無父無母，若是流落在外，定活不到這個年紀。對湯家人，我只有感激的份，豈有怨恨？」

  「你能這麼想，真是極好的。」孟氏夸道。

  竇耘看到湯耀祖一人扛著插屏來，前去幫忙並擺放妥當，才趕著牛車離開。

  目送他遠去，湯耀祖問：「你跟竇耘講什麼講了那麼久？」

  「說了些以前的事。」孟氏望著牛車揚起的灰塵，目光堅定，「我總覺得竇耘看起來不言不語的，實則是個有大主意的人。單看治喪這段時間，不管安排他幹什麼，他都能做得又快又好，心思又細，比四位不知柴米油鹽難的少爺們強多了。況且，到了嶺南，要白手起家，大傢伙都是不會幹活的，就娘和竇耘幹活。娘一大把年紀，幹不了什麼活，還不得都落到竇耘身上？養活這麼多人，非得逼著他動腦筋掙錢。你看吧，不出十年，竇耘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巧娥，你這話說得我可真不愛聽。俗話說得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竇耘再會幹活，也就混口飯吃，哪能比得上我那些侄子們都是讀書人？子賢這兩年就能下場舉業，憑大嫂她哥給的那麼些錢，即使在嶺南，供出個讀書人還是足足有餘。你就等著收捷報，看我湯家東山再起。」

  「你啊，就不興我說你家哪個不好。」孟氏停息片刻，又道：「不管侄子們高中，還是竇耘有出息，總之要跟他們打好關係，等他們飛黃騰達了才能照拂我們。還有，我們一家人留在這邊，也要好生教導兒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