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飛花劍舞
2024-05-30 08:01:24
作者: 衣如新
誰能想到靜琨園地面上是那樣一種死亡般的寂靜,這座修建在地下的廳堂中卻處處點燃著明亮的燈火。
薛靜琨剛剛走進這座明亮的地下廳堂的時候,習慣性地眯了眯眼睛,以便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就在他眼睛眯起的那一瞬間,他的右眼眼角餘光仿佛捕捉到了什麼一般忽然抽搐了幾下。
薛靜琨身子不動,兩隻眼珠子卻已經移動到了那個方向。儘管那裡只不過立著一個紫檀的花架,上面放了一盆他最喜歡的矮子松,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但是他還是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站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算放鬆了緊繃著的神經。他不由得暗中嘲笑自己的過度緊張,喃喃道:「不過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罷了!何至於如此緊張。」
他緩緩坐在那張鋪著錦褥的椅子上攤開手掌,那隻老玉扳指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在明亮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竟是無比的通透潤澤。
他摩挲著手中的扳指,體會著那種熟悉的溫潤手感,眼前卻浮現出一個修羅地獄般的場景。
那時候的薛靜琨還不到三十歲,渾身上下充滿著狂野霸道的氣息。他右手緊握著一把長劍,不斷揮舞著刺入那些手無寸鐵的男男女女們的胸腹之中。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鮮血在地上四處流淌,他的心卻堅逾磐石,只是不停地將長劍刺入人的肉體之中,享受著殺戮的快感!
那些驚恐的人們為了活命而四下奔逃,卻又被站在圈外的那些黑衣蒙面的漢子們驅趕回場中,成為薛靜琨下一個殺戮的對象。
這個過程不過持續了一刻鐘便結束了,數十具屍身以各種悲慘的姿勢倒臥在血泊之中,意猶未盡的薛靜琨將長劍橫在自己面前,伸出舌尖舔了舔劍身上淋漓的鮮血,仰天狂笑。
笑聲忽然停歇,薛靜琨朝著那些黑衣人招了招手,眾人跟在他身後迅速地離開了這個地獄般的院子。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物事悄悄地划過一道暗黑色的弧線,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院中一具渾身是血的女屍身邊。
薛靜琨回到家中以後才發現自己日常戴著的那枚老玉扳指不見了。但是他絲毫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那不過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東西,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此後一個月的時間之內,那晚跟著他一起去過影梅山莊的那些黑衣人或者忽然暴病身亡,或者意外橫死,還有的乾脆悄無聲息地消失,連一具屍體都沒有留下。
而今夜,那個該死的焦三兒居然把這個東西帶給了他,並且向他提起了「影梅山莊」這個早已被他遺忘了的地方。這令他心中十分焦躁不安。而現在他身處的這間地底密室便是他每每焦躁不安的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仿佛只有在這裡他才能獲得內心的安寧,也只有在這個地方,他那聰敏的頭腦才會想出一條又一條的陰謀詭計。
清晨的影梅山莊裡飄蕩著絲絲縷縷的白霧,紫霄湖上豐沛的水汽在徐徐東風的吹動下輕柔地滋潤著這片富庶的土地。
碧落身披一襲輕柔潔白的羽衣、披散了滿頭烏黑的長髮,懶懶地倚靠在一張華美的錦榻上。她星眸微張,櫻唇半啟,抬起一隻纖纖素手理了理滑落到胸前的一縷長發,不經意間露出了一雙白嫩纖細的天足。
風搖帶了幾個白衣侍從端了洗漱用品進來,先將一盅香茶遞到碧落手中。碧落接過漱了兩下口,將茶水輕輕吐進一隻精美的漱盂里。
風搖揮手,一個白衣少年端著漱盂退下。另一個白衣少年立即端上了一盆清水,盛水的盆子與那隻漱盂一般的精緻漂亮。
風搖手中捧了一條潔白的絲巾,他親手為碧落淨面、擦手之後,將一隻精美的妝盒打開。
碧落自己伸手取了一隻羊脂玉的小盒子,裡面是散發著清幽香氣的潔白膏體。她用一根纖細的手指挑了一些,均勻地塗抹在臉上。
風搖笑道:「公主,今日咱們再塗一些胭脂可好?月染前兒剛剛調製完的,又香又美。」
碧落神色漠然地搖了搖頭,伸手拿起一隻碧玉發梳。
風搖伸手接過,開始為她梳理滿頭的長髮。他手法嫻熟,動作輕柔,很快就將碧落的長髮束好,拿過一面銅鏡捧到她面前。
碧落接過銅鏡細細地照著,開口道:「靜琨園如何?」
風搖輕聲道:「那個鬼地方大晚上的一盞燈也不點,像個墳墓一樣寂靜。不過,在那個人的掩護之下,我和花未順著原先掘好的那條地道進入了薛靜琨臥室地下的密室。那裡面積十分龐大,數十個車廂般大小的暗室里堆滿了金珠首飾和金錠銀錠,此外還有滿滿一柜子的房契地契等等。那薛靜琨真的可以稱得上富可敵國,安平國皇帝的金庫里恐怕也沒有那麼多的財富。」
碧落道:「薛靜琨可有所覺察?」
風搖道:「昨夜時間緊促,我和花未只來得及大致看了一眼,便匆匆地將地道口復原撤了出來。他應該是沒有懷疑什麼,你知道花未的身手一向利落。」
碧落嘴角噙了一絲冷笑道:「很好。不過,即便那姓薛的有所覺察也沒什麼打緊。昨夜我們已經向他宣戰,接下來我們就等著看他如何回擊就好了。」
碧落說完緩緩坐起,風搖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條粉色鑽石鑲金的鏈子,親手為她戴在細膩潔白的腳腕上,笑道:「公主今日就戴這個吧,適合待在家裡。」
碧落笑道:「很久沒有這樣悠閒地待在家裡了,不如我們去落梅軒吃早飯,然後你和月染為我撫琴吹簫,叫花未和雪隱做一段『飛花』舞,如何?」
風搖笑著答道:「難得公主今日有這麼好的興致,屬下們必定竭盡所能。請公主移動芳駕,月染的早餐怕是已經好了。」
碧落緩緩下床,風搖將一雙潔白柔軟的羽緞拖鞋套在她腳上,二人邁步朝著距此處不遠的一處水邊閣樓走去。
此時雖不是梅花開放的季節,但是鬱鬱蔥蔥的梅樹之間依舊有其他的一些花樹正在盛開,清雅的香氣吸引了許多辛勤的蜂蝶飛舞盤旋,一派春和景明的喜人景象。
月染在落梅軒里安置了一隻寬大的坐榻,榻子上還放了幾個柔軟的錦墊。
碧落隨意地坐在坐榻上,月染指揮著幾個白衣少年將早餐一一擺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風搖就要上前伺候碧落吃飯,被她抬手制止道:「今日不必伺候我吃飯,你們也都好好地坐下用飯,之後再表演給我看。這麼久沒有操演,也不知道你們的技藝是否生疏了。」
風搖等人聞言紛紛坐在其餘的矮几旁開始用餐。花未天生食量大,他不斷地將面前盤子裡的肉包放進口中大嚼。雪隱見狀笑道:「花未你慢些吃,沒有人跟你搶的。看一會兒做『飛花』舞你彎不下腰,過後又鬧肚子疼,我可不管你。」
花未手上嘴裡一刻不停,含糊道:「不過是飛花舞,哪裡就不能吃飽飯了?至於肚子疼,不是有你的消食丸嗎?吃下去就不疼了呀!」
碧落忍不住被他逗樂了,笑道:「真不知道你上輩子是不是個餓死鬼投胎來的,吃起來就沒夠。來人,把這個湯給花未端過去,叫他順順腸子,免得一會兒真的肚痛。」
一個白衣少年將碧落桌上的一碗湯端給花未,花未道謝後一飲而盡,打了個飽嗝揉著肚子道:「月染的差事越發當得好了,這包子鮮嫩可口得叫人總想多吃兩個。」
碧落聞言搖頭微笑,眾人見主子高興也俱都輕鬆暢快,因此這一餐氛圍甚是融洽和睦。
飯後,碧落面前的矮几上又擺上了香茶。風搖等人稍事休息,各自回房換上了合適表演的衣裝,拿了樂器道具等回到落梅軒中,就在門前空地上演奏舞蹈起來。
優美悅耳的琴簫合奏之音緩緩奏響,花未和雪隱二人身著色澤鮮艷的廣袖長衫聞聲起舞。微風拂過盛開的花樹,繽紛的落英也加入了二人的舞蹈。
袖影翻飛,舞姿輕盈,仙樂裊裊,幽冥聖殿的小公主碧落就在這個美好的早晨,坐在這個美好的所在,欣賞著眼前這一副美好的場景,周身散發出美好耀目的光芒。哪裡還有半分心狠手辣的模樣?!
一曲奏罷,碧落抬手輕輕拍了幾下巴掌,笑道:「好!無論是曲子還是舞蹈,不但沒有退步,相反竟似又進益許多,賞!」
風搖等四人齊聲道謝。風搖上前一步道:「公主日常對屬下們的賞賜數之不盡,屬下們五內銘感,永誌不忘公主的恩情。只是……」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下來,與其餘三人相互對望了幾眼,接著開口道:「只是今日屬下們想斗膽謝絕公主的賞賜……」
碧落嘴角上揚,修眉微挑,笑道:「那你們想要什麼?」
風搖垂首大聲道:「屬下們斗膽,請公主恩賜,教給屬下們一套武功!」
碧落口中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輕盈的身子忽然就飄然飛向那片空地,笑吟吟地說道:「那有何難!今日你們為我做『飛花舞』,我便教你們一套『飛花劍』!」
風搖等人興奮異常,早有一個白衣少年拿了一把劍上來,碧落將身上的羽衣解下來交給他,露出裡面貼身的短衣褲。
碧落赤著腳長身而立,手中長劍揮舞,在場中四處遊走。看起來仿佛是舞蹈一般的劍招如行雲流水般一式式使出,沖天而起的劍氣卻已經將空中飄飛的花瓣一片片斬落成泥!
風搖等人屏氣凝神,直看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們一向都想不明白,何以碧落這樣一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女卻會擁有那樣令人望塵莫及的武功!但是對於碧落的武功,他們卻是發自心底的敬畏與佩服!
一套劍法練完,碧落臉上依舊是那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她緩步走回坐榻邊坐下,喝了一口茶開口道:「飛花劍,似輕靈,劍意招招惑心神;清氣升,濁下沉,初似飛花吻紅塵;劍勢老,意難平,綿里藏針終攝魂!」
風搖等人知道這段口訣正是飛花劍的劍訣要旨,便急忙暗中默默記誦,思索著其中含義,個個臉上露出痴迷的神態。
碧落滿意地將一盅香茶一飲而盡,再次飛身落到空地上。這一次她將動作放慢了許多,一招一式緩緩施展開來。風搖等人也跟在她身後空手比劃學習,幾個武功低微的白衣侍從口中還念念有詞。
不得不說風搖等人遇到了一個碧落這樣的好老師,竟然有幸能夠得到她親身的演示與指導,比起碧落在幽冥聖殿練功習武時候的殘酷艱難處境已是容易得多。
碧落身世淒涼,在她還沒有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便差點夭折在母親腹中。好不容易降生以後剛滿百日,便被自己滿懷仇恨的生身之母、現在幽冥聖殿的冥後狠心丟進那個叫做「暗黑森林」的人間煉獄,開始了無窮無盡的生存挑戰訓練。待她好不容易長到一歲剛剛學會直立步行之後,便又開始了各項技能的極限訓練。其艱難殘忍程度不但世間罕見,即便是在那個叫做「幽冥聖殿」的鬼蜮之地也是無人能及。加之她聰穎的天資、奇佳的骨骼,這就是為什麼以她不滿十五歲的年紀,卻擁有常人五十年苦功也未必能夠達到的武功修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