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父親的秘密
2024-05-30 02:42:38
作者: 波兒來了
這就是我。花花說著,脫了鞋子,將腳輕鬆地舉起,盤在頸項上,仿佛一根柔軟的布條。一般人沒經過訓練,連打坐的盤腿都困難,何況是這麼高難的動作。
這就是我上次沒告訴你的,是天生的特異功能!花花說,我可能就是畫上那個人。
花花的特異功能讓我相形見絀,我吃驚地望著她,望著岩畫上那個人,也許只是一個巧合,卻是一份不可言說的神秘的緣分。花花的眼神凝視著岩畫,仿佛在看著自己的前世,那是一種常人無法比擬的一種境界。
畫上的人物似乎動了起來,如水一般流暢,柔軟無比。我腦袋裡的水開始晃蕩,一股神秘的暖流慢慢地充盈了我的心胸。這個形象從此進入我的記憶底層,成為我的潛意識,每每不經意出現的時候,都能簡潔而深刻地打動我。
我的腳趾有六根。花花說著把腳從頸項上拿下伸了過來。
不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右腳掌上的小腳趾多了一個肉團。
只有阿媽和你知道。所以,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花花說。
那意思是我們是朋友?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到我是最信任的人,不由得有點感動。平時,我連自己都不信任自己。
花花肯定的點點頭,說:阿媽和你阿爸也是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聽阿媽說,你阿爸早年逃難時就躲在這個洞裡,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平時全靠阿媽給你阿爸送吃的。森工局的造反派來搜過,達拉村沒有一個告密的人。花花說。你阿爸平時就在山上砍柴和打獵,柴火和獵物就悄悄地背到我家。
吳玉是達拉村最美的姑娘,幾乎達拉村的小伙子都喜歡她,可阿爺有意將她許配給儀表堂堂的父親。父親在老家是定了娃娃親,也就是兩家大人隨口說了一下的,並沒有正式的定下來,就是我的母親,但將近10年沒有了音訊。新社會了,想必就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吧。阿爺也說沒關係,父親和吳玉自然就就這樣走在一起,這是達拉村公開的秘密。吳玉的兄弟吳勇在父親的推薦下,入黨並擔任村長,在和父親一起工作的同時,學會了很多東西。
可沒多久,母親從老家進山來了。
那是非常時期,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母親聽從外公外婆的話進山找父親,就只有一個目的:嫁給父親可以吃飽飯。她只聽人說父親轉業在古錦森工局上班,於是,歷經艱辛輾轉進山,東問西打聽,終於來到121林場。母親找到父親的時候,父親幾乎不認識母親了。按理說,父親現在已經有一個女人了,完全可以不理母親,但是,人生地不熟的母親沒處可去,便拋卻女人的矜持,直接住進了父親的宿舍怎麼也不走了。於是,121林場所有人都知道父親的娃娃親進山來了,這在當時是很普遍的情況,連局長到121林場檢查工作時都祝賀了父親,那可是代表組織的祝賀,意味著組織肯定了兩人的關係,總不至於在這時候向組織提出自己在達拉村還有個吳玉吧。父親也是個硬不下心的人,更是對組織絕對服從的人,表示同意接納母親,對母親隱瞞了和吳玉的關係。
熬過了飢餓,全國人民掀起了建設的熱潮: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軍人,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建設,需要大量森工出產的木材,大生產運動此起彼伏,每個人都憋足了一口氣,全身心投入工作,哪有那麼多的兒女情長?
其實,達拉村的人都知道父親和吳玉的關係,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吳玉萬念俱灰,抱著必死的決心喝了整整一瓶鐵棒七泡的藥酒,那可是劇毒藥酒,治跌打損傷,但只能外敷不能內服甚至不能見血的,這也是山里很多想不開的人的死法。還有另一種說法,鐵棒七燉肉,熬煮幾天幾夜,毒性消失,其湯濃白,鮮美無比。話是這樣流傳的,但沒人知道味道,沒有敢去嘗試的,願意嘗試的已經是萬念俱灰的人。
吳玉在昏睡了三天以後,又活了過來。
吳玉是吃鐵棒七活過來的人,所以成為一個奇蹟。她仍然漂亮,但是像變了一個人,一天神情恍惚的,也不愛打扮了,鐵棒七成為吳玉的代名詞,言必指那個吃鐵棒七的女人。
男人罵女人:喳喳哇哇,鬧個毬,有本事你去吃鐵棒七。
再躁烈的女人也噤若寒蟬。
女人也罵男人:你毬本事大,有本事切你把吳玉肚皮弄大。
男人們神情曖昧的搖搖頭,基本上沒人敢接近她,傳說她身上本身就帶有鐵棒七的劇毒。
三年後,吳玉居然生了花花。
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吳玉自己到羊圈裡,鋪點麥草當床,坐在一個木墩上,疼得死去活來卻一聲不吭,生完了,自己用剪刀剪斷了臍帶,到水溝邊砸冰背回來燒了點水,把女兒洗乾淨。第二天,吳玉把女兒揣在皮袍里,出現在村集體的胡豆地里了,像往常一樣的勞動掙工分,也和其他人一道到林場去砸碎石賣錢,繁重的勞動,讓她得了嚴重的婦科疾病。
花花是誰的呢?
陳真光的。寨子裡的人不約而同說,這讓父親是跳進古錦河都洗不乾淨了。但父親從來沒有辯解過,也用不著申辯。
要不就是森工青山工人的?也有人揣測。
花花沒有爸爸,所以沒有姓,就取名叫花花。
工段上的青山工人基本上都沒有條件帶家屬,常年在林區伐木,精力旺盛,可以說是飢不擇食了,是個女人都想招惹,津津樂道的就是學當地「爬牆」、「鑽帳篷」了。當然,青山工人會帶許多東西,掛麵、米、清油,這些是給居民戶口的工人配發的,屬於國家計劃物資,本地人在商店、供銷社都買不到。
一般來說,穿灰藍色勞動布工裝的青山工人不敢出現在村子裡,他們害怕兇猛的藏獒,比藏獒還可怕的是村子裡年輕小伙子們的眼神。可是,他們遠遠的,遠遠的吁口哨,聲音穿透了村子,也穿透了姑娘的心。
村子裡的人不喜歡林場的人,原因很多,這算是一條。
直到石基千辛萬苦幫助吳玉修房子,大家才隱隱約約覺得花花應該是石基和吳玉的,房子修好了,兩人正準備結婚,石基卻因為森林火災而入獄。
別讓你阿媽知道。花花叮嚀道。
我沉默下來,這事對於一個初一的學生來說,絕對是一件稀里糊塗的事情,那就像在一間封閉的屋子裡突然開了一個「天窗」,窗外是五彩斑斕的世界,這世界令人眼花繚亂、無法理解。對於花花來說,卻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在幽深的內洞裡,如豆的燭光,有痛苦而深情纏綿的情侶,有入定坐如鐘的老僧,有惶惶不可終日的土匪和特務,也有天真嬉戲的孩童,還有瀕臨死亡的病人,他們的影子直接映照在洞壁上。我有一個拂不去的感覺,那些壁畫不是刻的,是直接印上去的,那就是歷史。
當我看見花花,看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成為我的一生的世界。一直想像兒童時期那樣記錄自己的感覺,由身體髮膚感受到的冷熱和疼痛,心理是簡單而準確,到了少年時代,我跌跌撞撞的行為,認識世界的過程,也就開始了認識自己的過程。可是,世界是可以認識和感知的,自己卻不一定真的認識自己。
自從吳勇舅舅死了以後,我就被王元跟蹤了好幾次,我知道他想幹什麼,可是,我不想那麼早生孩子,我怕!花花說,我實在不想這麼擔驚受怕了,我想讀書。
好啊,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下山了,父親和吳玉在草坪上等我們。我把花花的話給父親說了。
父親問吳玉意見,吳玉很猶豫,便拿出一枚硬幣,雙手合十向天拜拜,然後拋在地上。硬幣卻滾下了岩,落入了茂密的灌木叢中。吳玉說:這就是天意?花花遲早要離開我的。
父親笑了起來:硬幣哪一面都不重要了,添一雙筷子的事,我這下就有三個娃了。
吳玉說:那就麻煩你了。
父親說:也是該我報答你的時候了。
吳玉說:花花平時一定要勤快點。
花花點點頭,摟著吳玉的脖子歡呼起來。
父親說:花花走了,那你怎麼辦?
吳玉:你莫管我,你自己那攤子都管不過來。
我看見吳玉望著父親突然哭了起來,淚水撲簌簌地落在了地上,甚至有幾滴落在我的手上,滾燙。
父親手足無措地望著吳玉,嘴裡就只會說:哎哎哎,孩子們面前,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