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緊緊鞋帶

  下午兩點，軸承廠的會議室。

  牆上是一塊上了年紀的黑板，上面寫著「歡迎新鮮血液」！

  和教室不同的是，椅子是類似公園的那種長條椅子，一張椅子可同時坐下四個人，章宇拉著張子君坐在靠窗戶的位置，這裡可以看見山，不想聽冗長的講話，還可以走私看看風景。

  入職培訓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安全教育、一部分是參觀車間、熟悉工廠，工會主席細心地給每個學生分配了一個師傅，這好像是特色吧！

  章宇的師傅是申紀凱，她輕輕搖頭，這就是行駛特權吧！都說強龍鬥不過地頭蛇，可在她眼裡，申茂林連地頭蛇都算不上啊！一個不到兩百人的國營企業，又在這山旮旯里，能折騰出什麼花樣呢？

  不過冠冕堂皇的理由並不妨礙別人小小的妒嫉：一頓歡迎餐，申紀凱是廠長公子的消息眾新生全知道了，什麼時候都不缺想抱大腿的人！

  「申書記，團支部有沒有活動啊？」

  廠長公子還有一個團支部書記的頭銜，這樣一喊，感覺像是多大的幹部了......

  「章宇同學，我們先熟悉一下厂部...」申紀凱指指樓下，「下面是黨辦、團委...」

  

  「不好意思！這些好像和我沒什麼關係...我是鉗工，去車間吧！」

  這...似乎太不給申公子面子了吧？

  更是不識抬舉！

  車間裡那麼多人眼巴巴地想調到科室呢，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主動要去車間和冷冰冰的鐵塊打交道？腦子進水啦還是被門擠啦...拎不清！

  可惜了這麼好的皮囊！

  章宇的回答讓某些人輕鬆了一下，少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是好事啊！

  申紀凱的臉上一僵，不過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章宇同學，你好像是有特長的，不想發揮一下嗎？」

  「特長？」章宇倒是忘記了，自己還真是有特長的。

  她嘿嘿一笑，「申書記，您搞錯了吧？我就是個廢柴！」

  大家沒去糾結『廢柴』的意思，卻聽清了章宇話中的諷刺，因為她用了尊稱『您』，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照在申書記的臉上，這下他該惱了吧？

  申紀凱的臉漲紅了，咬了咬嘴唇，還是忍了下來，「那就一起去車間吧，看看以後的工作環境，也和師傅們熟悉一下。」他的目光越過章宇，聲音冷了下來：「雖說現在不搞拜師那一套了，但你們在學校學的那點東西，連入門的水平都不夠。還是要認師傅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要想學的會...」

  不知誰插了進來：「得跟師傅睡！」

  哈哈哈哈...一陣放肆的笑聲。

  張子君扯扯章宇的衣服下擺，小聲說：「老大，你把他得罪苦了。」

  章宇的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山坡，零七八落的幾棵松樹了無生趣，「早晚都是得罪。」

  「你就不能忍著點兒？他是廠長的兒子、又是團委書記，想拿捏我們太容易了，你嘴痛快了，以後呢？」

  以後？

  章宇看著不遠不近的山峰，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這個小山坳她是不想長駐的，應該也困不住她。

  「子君，這裡沒有我想要的。」章宇上下左右打量著張子君，「倒是你，我怎麼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呢？莫非...你想在這裡...紮根兒？」

  這才剛來幾個小時啊，一輩子的事就輕易決定啦？

  章宇不相信張子君會這樣草率，含苞待放的年齡，一個固定工作、一份有限的工資就可以綁一輩子？

  張子君臉上很是坦然，「我家的情況你了解，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張子君的眼裡蒙上了霧氣，「我媽聽說一來就是正式工的待遇...都哭了，說總算看見點兒盼頭了......」

  章宇還能說什麼呢...父親去世有一筆撫恤金，可以讓她們順利渡過艱難的幾年，媽媽和兩個哥哥又有工資，對她寵愛有加，不知道窘迫的滋味。

  「子君，離開這裡也許會有更好的...發展呢，畢竟時代在進步啊！」

  「能有一份工資對我來說就很滿足啦！」張子君看看走在前面的人群，聲音放低，「老大，胳膊擰不過大腿，和誰過不去也不要和領導過不去，人家隨便緊緊鞋帶我們就受不了。」

  不想好姐妹擔憂，章宇點頭，「我知道。」

  去你大爺的，本姑娘從來就沒想要抱誰的大腿，如果想抱，也不會是一個苦逼小銷售了...她心裡默默地念叨著，突然發現說髒話也是一種發泄，儘管沒出聲，心裡卻暢快多了。

  加工車間在辦公樓的後面，大鐵門上的油漆已經脫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鏽跡斑斑。車間裡沒有想像中的機器轟鳴，吊車在軌道上緩慢地運行，操作台上卡著工件，幾個青工躲在角落裡抽菸，眼睛卻一致地看向他們。

  鐵鏽、機油等味道撲面而來，不遠處還有電焊竄出的火花，申紀凱大聲說：「注意安全，注意腳下！」

  車間的地面有油污和零件加工後的碎屑，操作台上也是零亂的，章宇的眉頭蹙了起來，這管理也太差勁了！車間領導呢，眼睛看不到嗎？

  「小申啊，這麼快就來啦？」說話的人臉色通紅，不停地打著飽嗝。

  「他是一車間主任，特別能喝酒。」張子君生怕一會兒章宇又拎不清狀況，趕快給她介紹，「據說當過兵，在廠里說話有份量。」

  哦，只要不惹到自己頭上，章宇決定把這一切當空氣。

  「中午就喝得醉醺醺的，下午還能好好工作？廠子不景氣也就不奇怪了。」

  章宇小聲嘀咕著，自已跟蹤過很多個項目，也和各種人打過交道，中午別說喝酒，就是吃飯也都是在單位食堂，理由都是不能影響下午的工作，看來『鐵飯碗』真是好啊，難怪這麼多人都想端呢？

  可，還能端幾年呢？

  再過幾年，他們都逃不脫下崗的命運......

  正在遐想的章宇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她一愣，什麼意思？她分配到一車間當鉗工...這個醉鬼主任是她領導？那豈不是要每天面對這張泛著油光的大肥臉和那一口...章宇一陣反胃，這特麼的......

  「你代表一車間，參加七一的慶祝活動，從明天開始脫產練習，要參加比賽的！」

  錯愕中的章宇瞪大眼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嗎？像一張網，不面對大肥臉就要面對團委書記，她大聲反駁：「什麼比賽...我什麼都不會！」

  申紀凱體貼地笑了，「沒關係，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