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一橋奈何（九）

  奈何橋邊，忘川河上。

  我站在女人身邊，靜靜地看著她回顧自己的一生。

  忘川、忘川，望穿秋水。

  

  奈何、奈何，無可奈何。

  她的人生再平凡不過，出生在多子女家庭，因為是女孩不受家裡重視。

  未及成年便由爹媽做主，收了男人彩禮，連男人的面都沒見幾次，就被一個包袱打發到別人家裡。

  短短几年，她已經從一個對人生還懵懂憧憬的女孩，變成一個麻木操勞的滄桑婦人。

  懷孕時她有過一絲竊喜，許久不見的希望又在她心中萌發。

  她想過要給女兒一個好一些的人生，至少要做到有母親疼愛。

  可她沒有想到，男人竟然是那樣沒有底線的人渣，連為人父的半點溫柔都沒有，對她的毆打一日重似一日。

  進醫院時，得知女兒已經死亡，她的悲傷和痛苦，連我這個僅僅是感同身受一分的外人都承受不住。

  男人卻躍躍欲試，當即聯繫好陰媒，女兒的屍身還沒下來，訂金已經拿到手。

  「為什麼……為什麼不帶我走，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嗎？」

  她癱坐在忘川河邊，喃喃自語。

  我心中劇痛擰成一團，深吸幾次，才緩過精神。

  「這說明你命不該絕，難道不是該振作起來，好好過你的人生嗎？」

  「你一死了之倒是輕鬆，你的女兒怎麼辦？讓那個男人的家屬拿走，接著去配陰親嗎？」

  「你自己呢？你就不怕他們連你一起賣掉？」

  想必是我提到了她的女兒，女人的眼中有了一點點光彩。

  「可是……我的女兒在哪裡……」

  我不太清楚醫院會怎麼處理這樣的嬰兒，不過只有她活過來，才能去保護自己的女兒。

  「你的身體現在還在醫院，有好心的產婦家屬給你湊了錢，讓你能住在ICU里。你要做的不該是自怨自艾，而是重新找到自己的人生。」

  女人看著我，悲苦麻木的臉，因為激動有了些緋紅。

  她點點頭，看著無邊無盡的忘川河，驀然一笑。

  我眼一花，再看不見她的身影。

  龍臻扶住虛軟的我，知道我耗費巨大的心神，便化身黑龍，馱著我從迷霧中走出來。

  龍氣環繞，我的情緒在平復，我拍拍龍臻的背，他回過頭，一張漂亮的龍臉看著我。

  「龍詩詩要是知道我帶著你到了奈何橋上，是不是會更討厭我？」

  因為是龍身，龍臻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迴響。

  「你管她幹什麼？她那個腦子，體會不到什麼是情愛。」

  我翻身趴到他背上，蹭到他脖頸處，悄悄抓了抓他的龍角。

  龍臻一個哆嗦，我輕聲笑出來。

  一條小小的黑龍，背著我橫跨陰陽兩界，飛躍人間冥府。

  「那老人家只是一個擺渡人，你上次為什麼對他那麼凶？」

  龍臻嘆氣，「你可真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敢幹。——他的確只是個擺渡人，但冥府擺渡人豈是那麼簡單能做的。」

  原來那老人家並非唯一擺渡人，能搶到更多的靈魂，擺渡人就能得到更多力量，他靠著死去靈魂殘留的一絲生氣為食。

  可以說，擺渡人非死非生，就看他願意更接近那一邊。

  那位老人家明顯是更喜歡活人生氣的。

  「那他想要渡我，是因為我身上生氣強大？」

  龍臻點點頭，黑漆漆的眼睛十分漂亮，倒映著我的影子。

  「你要是真的跨過奈何橋，進了冥府，當真是要把那裡攪得天翻地覆。」

  我知道他是後怕，刻意說些輕鬆的話題。

  「你真的能出入冥界嗎？你跟冥君認識嗎？」

  龍臻笑笑，「我誕生於天地初生時，冥君見了我，也要尊稱一聲大人。」

  我這下是真的驚訝，「哇，我男朋友這麼厲害？」

  可能是「男朋友」安撫了龍臻，他一個翻身飛下去，落地時已經是人形。

  他抱著我慢慢落在院子裡，柳爺爺呼呼大睡的鼾聲，在冬日夜裡尤為清晰。

  「我知道柳爺爺是一棵柳樹成精時，只驚訝了半分鐘。」

  龍臻輕車熟路地進了我的臥室，雖然是大晚上，奇奇也應該早就睡下了，但我還是紅了臉。

  他揉揉我的頭髮，「不許對我始亂終棄。」

  我臉更紅，使勁掐了一下他的腰，嘟囔一句「討厭」。

  龍臻的臉剛湊過來，還沒等親到我，眉眼凌厲地一掃，「誰？」

  我看向窗外，以為是奇奇，結果聽到一聲熟悉的「嘶嘶」。

  龍臻身形一閃，從臥室窗外撈出一條黑蛇。

  我一怔，這不就是自稱認識我爺爺、總在我夢裡出現的那條大黑蛇嗎？

  「你怎麼來了？」

  龍臻眼神涼涼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如今我對他也算是了解，知道這位龍族狴犴大人很容易吃醋。

  因為顧景雲對我那次烏龍求婚，連帶著他到現在都不待見整個蛇族。

  大黑蛇盤踞在龍臻手中，生物本能的血脈差異，讓它對龍臻非常恐懼，我甚至能看出它在瑟瑟發抖。

  從龍臻手裡拿下這條黑蛇，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它。

  「小傢伙，聽窈姜小姐說過，我小時候跟你見過，還硬給你餵了饅頭，是嗎？」

  黑蛇當初在桃樹頂上與窈姜白蛇對峙的氣勢全無，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很通人性地點了下頭。

  我有些撓頭，也許當初是我把這個初出茅廬的蛇妖「傷害」得太深，要讓我現在彌補，也不知從何下手。

  龍臻看不得它得寸進尺，直接從我胳膊上把它擼下來，往地上一摔。

  啪嘰一聲，黑蛇嚇得盤成更小的一團，連頭都塞進蛇身中，不肯再露臉出來。

  我有些心疼，覺得龍臻小題大做。

  「它是我的保家仙，你不用這麼對它吧？」

  龍臻冷笑一聲，「保家？你家裡出了這麼多次事故，它做過什麼？除了半夜冒出來嚇唬你，它還起到過什麼作用？」

  我張口說不出話。

  只是因為窈姜小姐這麼說過，我就糊裡糊塗地當了真。

  現在我知道窈姜小姐可不是那麼簡單，遇事瞞著我，利用我也不提前知會。